77. 修(3) 修完~
萧容昶天生的体质强横, 且之前也受过类似的伤,亦没让她知晓,独自扛了过去。
天亮时他清醒过一次, 都以为是没性命之虞了,谁知竟像回光返照似的,吐出几大口鲜血后, 又发起高热来。
柳太医亦有点慌了, 将包扎好的纱布重新开,竟发现有发炎灌脓的迹象。
公主府来的张嬷嬷并几个侍女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道:“首辅大人看着不太好,我们得回去禀报长公主。”
萧容昶烧得迷迷糊糊之际,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咬牙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告诉殿下。”
霜九跪在床边,边擦眼泪边劝:“大人, 您快躺下休息吧,别再劳神了。”
原以为喝了退热的药会好些, 可到早上, 萧容昶越发烧得不省人事。
霜九忍着莫大的悲痛, 亲自走了一趟公主府,找到玉痕首辅大人伤势已经好转, 只这两天精神不好,太医要静养,让公主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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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醒来却不太记得梦见什么。
依稀是些年少时的往事,她近来也不太想陷入回忆中。
翻身时手习惯性摸向隆起的肚子,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快为人母,心里有种怅然又安逸的感觉。
算算日子, 这孩子应生在明年春暖花开时,倒是个好时节。
早膳时听闻昨晚猎场发生的惊险一幕,放下筷子,微微蹙眉道:“到底伤势如何,你昨晚不是去过吗,他人可还好。”
玉痕垂着头,掩饰着眼里的心虚。
照着霜九带来的话,一五一十道:“只是皮肉伤,想来养几日就会好,大人不让殿下过去探望,也是怕过了病气给孩子,殿下就听大人的话,暂时先别过去了。”
她虽是这么,但看今早霜九那仿佛死了亲爹的模样,想来情形比昨晚更加糟了。
想起上次得知陛下被刺后主子的反应,为保殿下母子安泰,玉痕仍决定冒险瞒下。
沁嘉不疑有他,道:“没事就好,只他那里都是些粗人,怕是照顾不周,你记得派几个妥帖的去帮着料理。”
玉痕低头称是,等沁嘉喝完安胎药,便端着托盘退了下去。
萧容昶有意瞒着,京里一丝风声都未走漏,都只知道围猎当晚营地闯入刺客,对方是冲着首辅大人去的,如今正关押在大理寺受审。
萧容昶对外称自己受了腿伤,行动不便,先让文渊阁次辅代理朝事。
翌日在萧府外排队进去探视的马车一眼望不到头,却全部都被了回去。
没法子,首辅大人要安心修养,概不见客。
第三天,沁嘉估摸他静养得差不多了,让人熬了补身体的鸡汤,趁热送去萧府。
结果却是跟其他人一样,连人带东西都被拒之门外。
沁嘉当即就有些气闷,把食盒抢过来往地上一摔,气呼呼道:“是反了天不成!”
看向旁边一脸唯唯诺诺的玉痕,斥道:“不是派了张嬷嬷跟几个丫头去吗,这些人竟是死了,连句话都不晓得递回来。”
玉痕亦不知那边情形到底怎样了,跪下急道:“殿下息怒,奴婢这就派人去探。”
“罢了。”沁嘉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就要去找正主发泄出来:“他不想本宫过去,本宫偏要走正门大大方方的去,这满京里还没有哪处地方,是本宫去不得的。”
前脚刚出公主府,却被夙王的马车堵了个正着。
两人已有月余未见,蓝夙第一眼瞧见她的肚子,目光中闪过几分错愕,随即面色沉郁道:“殿下,好久不见。”
沁嘉知道他即将离京,此去一别恐再不能相见,便耐着性子多留了半刻。
这回见面,蓝夙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变化。
像是脱去曾经那层娇蛮的外衣,她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温和而柔软,尤其是一双眼睛,少了许多曾经的凌厉和野心。
此刻她面色恬淡的模样,竟让他心中生出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柔情。
像是他心中一直住着的那个公主,忽然间长大了,美得更加惊心动魄,令人挪不开眼。
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对视,他便整颗心狂跳不止,像是刻意隐藏的爱恋又燃起火焰,生生不息。
心里不可抑制的生出,想将对方重新占为己有的念头。
明知道是罪恶的,甚至在她已有身孕的情形下,这种事简直罔顾人伦,可他还是忍不住在脑海里一次次上演。
为了成全她的选择,蓝夙已耗尽自己所有忍耐力。
他本想简单的道别,然后离开京都,从此天高海阔再不相见,方才那一瞬间,却差点功亏一篑。
明知已不可能,仍旧不甘心的问了一句:“孤此番南下,将途经幽云,不知殿下可愿同往。”
与此同时,脑海里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在:别假做好人了,抢夺她,带走她,让她这一生都逃不出你铸造的牢笼。
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拼命的隐忍克制,不让自己听从心中邪念的趋势。
沁嘉右手自然抚上腹,目光柔和,微微笑着:“本宫身子不便,就不去了。”
末了,轻轻补上一句:“夙王一路好走。”
蓝夙移开目光,侧身让开一段距离,眼中阴郁散去。
公主府门前枫树亭亭如盖,男人面部轮廓深邃俊朗,一身暗红亲王袍服,与头顶染红的霜叶交相辉映。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是单单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壮丽风景的西北野狼王,浑身上下散发出蓄势待发的张力,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沁嘉移开目光,从他身前走过。
擦身而过的一瞬,男人带着沙砾质感的醇厚嗓音响起:“殿下可愿同行一段,让孤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此去无穷无尽的遗恨与寂寥……他突然想对自己好一点,留些甜味在回忆里。
“我要去的是——”沁嘉语气顿了顿,不知他会不会愿意。
蓝夙眼中浮现几分了然,随即吩咐车夫:“去首辅大人宅邸。”
随即伸手想扶她上马车,沁嘉有些不自然的躲了下,蓝夙手臂悬在半空,见她姿态矫健的上车,亦默默跟上。
目光不可控制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心中忍不住既酸涩又嫉妒。
曾经跪在自己脚边求助的少女,已经长成为超出他预期的坚韧成熟的女子。
只是这颗丰硕的果实,他早已失去摘取的资格。
想要抢夺的欲望,终是被她眼中那道包容而温和的光狠狠浇灭了。
想起她曾过的那句话:他们彼此错过,再也回不到过去。
此时蓝夙亦很想告诉她,这句话得并不确切。
他会一直留在原地……往前走不回头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当初世人皆道长公主是他蓝夙圈养的金丝雀,却不知,从初见的那一天起,他便已成为公主殿下终生的囚徒。
终此一生,画地为牢。
“蓝夙,曾经本宫让你发的誓言,都不作数了。”沁嘉想起过去那些荒唐事,想要尽力弥补他一二。
两人走到今天都相当不易,今后何不都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
那一句“终身无子”,就当作是她无理取闹的一句戏言吧。
沁嘉轻轻道:“此去一别,本宫祝你早日觅得佳偶,儿孙满堂。”
“孤成亲那日,殿下会来喝喜酒吗。”蓝夙语气故作轻松,甚至嘴角扯出几分笑意,殊不知这副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沁嘉不忍再瞧,装作去看街边的风景,没再应声。
眼看这段路快到尽头,蓝夙心道,这次我将你送到别的男人身边,以后你们定要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殿下,我的嘉儿,我最珍爱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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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后院,庹随得知霜九将长公主派来的人都挡了回去,气结道:“你是猪脑子么,到底怎么想的,殿下派人送东西来,咱们接下就是了,干什么要拒之门外,万一殿下生疑了可怎么办。”
霜九语气里带着哭腔,鼻子和一双眼睛皆是通红:“大人已经整整两天昏睡不醒,柳太医,今日再不醒,怕就要救不过来了,你紧着大人交待的差使,不让长公主知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大人这次真有个万一,连自己心爱女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该有多难过啊。”
庹随心情亦差到极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急道:“可就算殿下来了,大人如今昏迷不醒,不是也见不到,反而还更加添乱。”
“哪有添乱了,上回大人中毒,便是被殿下救了回来,倘若这次殿下还有法子呢!”霜九平时对长公主做法多有腹诽,此时却将她视为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心中暗道,殿下若还不来,他便是冒着日后被大人死的风险,也要去公主府将人请来。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公主怀着大人骨肉,不能受刺激,你忘了上回陛下遇刺的事了,若这次重蹈覆辙,你如何跟大人交待!”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在院子里吵了半天,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个清冷的女声,斥责道:“都给本宫住口!”
沁嘉从进府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蓝夙送她到大门口,见下人们神色不对,便也跟了进来。
根据方才那两人吵架的内容,已将情形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外界传言首辅大人只是伤了腿,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沁嘉知道自己此刻不能乱,沉着一口气,推门走进房间。
一股浓郁的药味,混着淡淡血腥气扑入鼻端。
由公主府派去的张嬷嬷正守在床边,时不时拿帕子给躺在床上的男人擦汗。
看见沁嘉,她立时下跪俯身,颤声道:“老奴参见殿下。”
沁嘉目光落在床上面色苍白憔悴的男人身上,静静在床边坐了下来。
“萧容昶,你真是胆大妄为。”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干涩,沁嘉深深吸了口气,手指触摸在他因高热烧红了的面庞上,微微点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