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温柔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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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月的老家在一个镇上,虽然是镇,但比起袁安安的老家,这里更为荒芜。

    家家大门落锁,似乎主人已外出许久,郁棠在镇上走了十分钟都没看见一个人影。

    在路的尽头,郁棠总算遇到一个身影,这道身影的主人是一个穿着棉裙的女生。

    “你好,我找江月的家。”

    “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江月的朋友,最近有些事想找她帮忙,但是联系不上她,所以想问问有没有江月的联系方式。”

    “我最近也联系不上江月姐,你也联系不上吗?”女生气急败坏地,“肯定是那个王叙干的。”

    王叙?郁棠疑惑地看着棉裙女生,从棉裙女生的表情来看,棉裙女生和江月关系不浅。

    “王叙是和她同层楼的租客啊,之前江月姐去帮她的邻居出头,结果和王叙起了矛盾,王叙不会放过她们呢。”

    不会放过她们?郁棠愣了愣,她暗暗记下王叙的名字。

    “那江月家”

    “她父母去世好几年了,兄嫂也搬走了”

    “那江月兄嫂有没有能联系到江月的方式呢?”

    棉裙女生摇摇头,气愤地:“那两个混蛋,之前欠了一大笔钱,结果连夜逃跑了,害得江月姐要去做替他们还债,他们怎么敢联系江月姐?”

    郁棠叹了一口气,袁安安有一个冷漠的母亲,江月有一对坑人的兄嫂,人类的悲哀,并不相同。

    和棉裙女生又聊了一会儿,除了王叙以外,郁棠并未问到其他线索,留下棉裙女生的电话号码,郁棠看时间还早,便打算去冷库见一次袁宝。

    袁母对袁安安和袁宝的态度迥然不同,郁棠本想从袁母身上得到名字或线索,但袁母对袁安安的事情极为抗拒。

    或许从袁宝身上,她可以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正如那天她见到的村民所,袁宝在一家屠宰场的冷库负责安保工作。

    郁棠到的时候,袁宝正蹲在冷库门外的水泥桶上看某场游戏比赛的回放,隔得很远,郁棠就听见了游戏解主持人的声音。

    游戏比赛的主角,郁棠很熟悉,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前男友,林九亿。

    “你是谁?”袁宝疑惑地看着她。

    袁宝看着二十岁左右,他穿着时兴的短袖和牛仔裤,看着十分时尚。

    郁棠自我介绍了一番,为免麻烦,她用的是和见袁母时一模一样的辞。

    “你欠我姐姐钱?”袁宝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对,不过那笔钱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筹到。”

    袁宝点点头,他忽然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地:“你是不是去找过我妈啊?”

    郁棠点点头。

    “我妈提起过你。”他的脸上忽然有些疑惑,“你找过我妈了,为什么还来找我?”

    “刚好路过这里,就想问问什么时候方便上门拜访。”郁棠话锋一转,“对了,你是林九亿的粉丝吗?”

    她和林九亿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林九亿的游戏直播,她不仅场场不落,更会在赛后看回放,替林九亿分析他的表现。

    谈恋爱果然使人多才多艺,无所不能。

    “我当然是林九亿的粉丝,你要不后天来吧,这两天家里要砌桌子呢。”

    想起那天看到的院子里的水泥桌,郁棠愣了一会儿,笑着:“真巧,我也是林九亿的粉丝。”

    难得遇到同好,袁宝高兴地:“我喜欢林九亿好几年了,为了看他去年的比赛,我还想尽办法去了s市。”

    林九亿比赛的现场票并不便宜,至少,不是袁宝现在的收入可以支撑的,这就是,即使在袁安安做着特殊职业,用着廉价化妆品,穿着劣质衣服的时候,袁宝依然保持着这么奢侈的爱好。

    郁棠的心暗暗发凉。

    “我听林九亿每场比赛的现场票很贵。”

    “我妈妈对我很好,我想去看林九亿的比赛,她会给我钱。”

    “那你有林九亿最新海报的亲笔签名吗?”

    “我也想要”袁宝拧着眉头,“姐姐也过帮我找,可她还没找到就没了以前她都会悄悄送林九亿的周边,把它藏在房子里的某个角落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惊喜了”

    郁棠原来还以为袁安安的海报会在袁宝这里,可袁宝的法,倒是令她意外,不过,现在的袁宝,也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的必要,毕竟袁安安的死,已经被官方盖棺定论。

    “对了,怎么村里人都以为你姐姐是你叔叔的女儿?”

    袁宝的脸上浮出复杂的神色,他蹲在薄薄日光里,沐浴着来自母亲的关爱,和自画像上的袁安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慢慢地往后靠,最后落在日光阴影处。

    “姐姐她为这个家牺牲了很多但她的职业始终是不光彩的事情”

    不光彩?郁棠暗暗冷笑,在不光彩这件事上的观点,袁宝和袁母倒是出奇的一致,两人都认为袁安安从事特殊职业不光彩。

    可是,在到袁安安的钱时,袁母和袁宝从来没有不光彩的自觉,靠着袁安安的供养,两人才继续维持着所谓富贵人家的光彩。

    “你姐姐这么好的人,竟然也会和别人闹过矛盾,我听好像是和她同一层楼的租客那人叫王叙他打过你姐姐”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袁宝神情冷漠。

    郁棠暗暗冷笑,如果不是她知道袁安安是袁宝的姐姐,如果不是她知道袁安安为袁宝付出许多,她几乎要以为,在袁宝眼里,袁安安是陌不相识的路人。

    “王叙为什么打你姐姐?像你姐姐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主动去招惹麻烦啊。”郁棠不解地问。

    袁宝脸上的神情变得奇怪,他掏出打火,点燃了一支香烟。

    “可能姐姐一不心冲撞了他吧。”

    郁棠暗暗记下袁宝的反应,这趟来冷库,总算不是一无所获。

    郁棠扫了一眼香烟盒,这香烟并不便宜,并不符合袁宝冷库看守员的收入水平,袁宝买烟的钱来自何处,答案显而易见。

    “姐姐对这个家付出了很多,”袁宝顿了顿,他吐了一个烟圈,“可姐姐她是自愿的。”

    自愿的?郁棠沉默着,并未话,她只觉得头皮发麻,胃里泛着恶心。

    “姐姐要是没出事就好了,最近几年家里的经济状况好了很多可惜没能等到。”

    一股凉气自地底升出,慢慢地爬上郁棠的脊背,她转头看了袁宝一眼,他蹲在水泥桶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烟雾从他的口鼻中升出,衬得他脸上的表情越发冷酷可怖。

    郁棠忍住想打破袁宝狗头的冲动,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揍他的时候,她还没理清袁安安案的脉络,郁棠唯一很确定的是:袁安安的家人,她的母亲,她的弟弟,都不关心她的生死。

    不过,从和袁宝的聊天里,郁棠终于梳理出袁安安前半生的脉络。

    袁家原来还算得上家境优渥,但在十年前,做生意的袁父投资失败又因急病去世,袁母做惯了阔太太,不会打理财产,袁家由此家道中落,几经辗转,袁家最后搬到这个乡村。

    为了维持母亲和弟弟的开销,乖巧懂事的袁安安选择辍学打工,但打工那份单薄的收入难以支撑整个家庭的收入,袁安安只好去从事特殊职业,把赚来的大部分钱都寄给家里。

    郁棠踢着路上的石子,她的耳边始终回响着袁宝的那句话。

    “姐姐她是自愿的。”

    不知道袁安安听到这句话会做何感想?

    袁宝一口一句自愿,仿佛就能掩盖他在吸血的事实,可事实上,在这样的两只吸血鬼面前,袁安安她从来没有选择。

    “我可以去冷库里看看吗?”郁棠温柔地微笑着,像是春天里的山茶花。

    袁宝愣了愣,他抓抓头发,:“当然可以。”

    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一阵肉腥味中,郁棠见到了冷库的真面目。

    冷库里挂满了屠宰后的猪,尖锐的铁钩穿过猪的咽喉,赤/裸/裸无遮掩地暴露在阴暗的灯光里。

    郁棠忽然由这些猪联想到袁安安。

    袁安安的命运和这些被屠宰的猪,似乎没什么区别,被饲养,被屠宰,被食用。

    袁安安最宝贵的东西,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她的疑惑,她的无助,她的绝望,她的年少时的懵懂与无知,她成长后的挣扎与苦痛,已经全部献/祭给她的家人。

    时至今日,袁安安的鲜血骨肉,都已经被吞吃干净,袁安安的家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从袁安安的身上索取的了。

    郁棠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她抱着胳膊,轻声:“这冷库里挺冷的。”

    袁宝笑着:“我们每天都要检查冷库的温度,如果不够冷的话,猪肉就要放坏了,猪肉不就是用来吃的吗?放坏了就不能吃了。”

    郁棠没有话,她在冷库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郁棠和袁宝两人走到门口,恰好遇到来换班的老李。

    老李洗着搪瓷杯,咧着嘴:“这姑娘是谁啊?”

    “朋友。”

    老李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他神神秘秘地:“宝,你前几天买了十斤猪肉回去,怎么?你家不是不爱吃猪肉吗?难道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郁棠低着头踢着路上的石子,她思索着袁宝和另一个看守员的对话。

    不爱吃猪肉的袁宝买了肉带回家?袁家最近除了袁安安的死讯,并没有其他大事。

    “我妈突然有点馋了,我妈最近天天吃排骨呢”

    郁棠知道袁宝只是在猪肉,并无他意,但她还是没由来地觉得恶心。

    在冷库大门外的路口,郁棠看见了袁母的身影,袁母穿着得体的长裙,脸上是温柔的笑意,郁棠微笑着目送袁宝向袁母走去。

    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公路上。

    郁棠轻轻叹了一口气。

    人或许可以敏地躲避来自他人恶意的攻击,却常常在亲近之人的里败下阵来,因为很少会有人对亲近之人设防。

    可在这世上,多的是披着亲人的皮,行豺狼之事的恶人。

    天真的袁安安大概从未想过,她深爱的袁母和袁宝竟然对她带着这样阴森的恶意。

    最温柔的屠刀,往往来自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