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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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物!”

    程恪坐在路边的台阶上,顶着北风,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着。

    这是他离开家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老爸不,应该是全家人对他最后的评价。

    废物。

    程恪点了点头,觉得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

    在进行了低头,胳膊圈脸,扯外套遮脸,以及转身背风等各种点烟姿势都没能把嘴里的烟点着之后,他把打火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去你妈的。”程恪。

    连个烟都点不着的废物。

    不过烟还是要点的,毕竟如他这般没用的废物,两年了也没能把烟戒掉,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顺势戒烟。

    程恪看着火消失的那个草丛。

    枯草有点密。

    还种着不知名灌木。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蹲那儿盲摸然后摸了一莫名其妙的东西

    程恪往四周看了看,这会人倒是挺多,来来往往的人在被风卷起的黄叶里脚步匆匆地走过。

    他一直都很闲,一直也体会不到这种走在路上连跟人对扫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的状态。

    过了能有五分钟,他终于跟一个刚扔了烟头的伙子眼神交汇了半秒。

    “哥们儿,”程恪拦住了他,“借个火。”

    “哦。”伙子掏出了打火。

    啪。

    嗒。

    。

    啪。

    伙子专注地一下下按着打火,程恪安静地叼着烟,摒住呼吸等待。

    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憋过去了的时候,打火的脑袋咔的一声飞了出去。

    程恪抬眼看着伙子。

    “不好意思啊,”伙子非常尴尬,“我刚点烟还是好的呢。”

    “辛苦了,”程恪点了点头,倒了两口气,“谢谢。”

    伙子快步离去,程恪把烟放回了兜里。

    顺便又在兜里捞了两把,确定自己兜里除了这盒烟,再没有第二样东西了。

    ,钱包,全都跟着那声“废物”一块儿留在了家里。

    那个大概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

    他走回草丛边站着,隔着枯草和灌木杈子往里头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之前扔进去的打火,只看到了两团纸巾。

    他转身往旁边的一个超市走了过去。

    程恪的烟瘾并不大,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烟和打火都在边,他兴许一天也不见得碰一次,可一旦自己想抽的时候抽不成,就跟犯了什么病似的不能忍。

    “晚上好。”收银台的姑娘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程恪走过去,从收银台上放着的两排打火里抽了一个出来。

    在姑娘还没反应过来问他是不是要买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点烟以及把打火放回原处再推门走出去的一系列动作。

    行云流水。

    这辈子脸皮最厚的一次操作就这么顺利完成了。

    坐在街边的铁椅子上抽完一根烟,程恪站了起来,透过屁股一直凉到后腰的寒意让他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表,九点多。

    他没有戴表的习惯,这块积家是程怿上月送他的,他挺意外,想着也许这是他们兄弟俩关系缓和的开端,也就一直戴着了。

    只是没想到会有更意外的事在等着他,一个月之后他就被老爸亲自赶出了家门。

    而他之前的想法,应该只是个尴尬的误会。

    这里头有程怿多大的功劳,到底有多大一口锅扣在了他身上,他没去细想,也不打算再想,他甚至没有问一句怎么回事。

    就像老爸的。

    你已经没用到了连一句为什么都不知道从何问起了吗!

    啊。

    是的。

    生意上的事他没兴趣,非逼着他跟程怿一块儿干,他感觉自己在程怿跟前儿跟个打杂的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废物了这么多年想让老爸脸色好看些而已。

    他还真不知道从何问起,只是觉得意外。

    相比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了,现在全身上下什么也没有,该去哪儿待着才是更迫切需要知道答案的事。

    程恪顺着路往前走,这会儿刘天成应该在店里,离这儿不算特别非常远,溜达着过去也就一时吧。

    走了一阵儿,风大了起来,街上的人开始变得稀少,路两边的灯红酒绿开始了。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喇叭响。

    程恪没回头,继续走,一辆红色的跑车从他身边开过,在他前头两三米的地方停下了。

    是程怿的迈巴赫。

    这车他这阵儿总开,快把司都开失业了,所以他非常熟悉这车,不用听发动,也不用看车牌,闻闻尾气就知道,一股子憋屈味儿。

    副驾的车窗放了下来,程怿探出半张脸:“去哪儿?”

    “天堂。”程恪回答,接着往前走。

    “我送你?”程怿。

    “别太有自信了,”程恪停下了,“没准儿您是往下走呢?”

    “无所谓,”程怿笑了笑,从车窗里递出一个钱包来,“给,你落家里了。”

    程恪没话,伸把钱包接了过来。

    只有钱包,没有。

    “你在屋里,我没进去。”程怿。

    “哦,”程恪扫了他一眼,“那我钱包是自个儿从屋里溜达出来的是吧?”

    “钱包是从你放客厅的那件外套里拿的,”程怿,“你还要拿什么跟我一声,爸不在家的时候我陪你回去拿。”

    这话得挺体贴的,程恪忍不住想冷笑,但勾了勾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直接找个招待所先住下吧,”程怿看着他,嘴边依然带着笑,眼神却有些冷,“你那几个没出息的酒肉朋友,这会儿没谁敢收留你了。”

    程恪还是没话,看着他。

    “自己从头开始,”程怿,“别什么都想靠家里。”

    程恪继续沉默,这回是真不出来什么玩意儿了,这家里除了老爸,有谁是“从头开始”的?他无法理解程怿一本正经冲他出这句话的立场。

    “开车。”程怿跟司了一句,关上了车窗。

    程恪不上来自己这会儿到底什么心情,看着车开走的方向愣了好半天,才低头打开了钱包。

    身份证。

    程恪皱了皱眉。

    除此之外再没有类似形状的东西存在了,他的各种白吃白喝会员卡和银|行卡信用卡全都没在。

    牛逼。”程恪又翻了翻夹层。

    之前程怿让他找个招待所的时候他只觉得是程怿在损他,现在看到夹层里的钱时,他才反应过来。

    程怿是在实话。

    一百块。

    住招待所估计都得是偏远地段大通铺。

    而且,他平时钱包里没现金,这一百块是程怿专门放进去的。

    程恪把这张红色的票子捏了出来,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在发抖,大概是气的。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之前所有茫然的情绪在看到这张百元大钞时开始一点点汇集,从指尖开始,慢慢往全身漫延。

    这种怒火,在他被亲弟弟算计,被亲爹赶出家门,被告知朋友都不会收留他,甚至在想抽烟而打火失踪时,都没有出现过。

    现在却被这种带着胜利姿态不依不饶的羞辱迅速地点着了。

    “操!”程恪咬着牙很低地骂了一句,把里的东西狠狠地砸进了旁边的垃圾筒里。

    他每次往垃圾筒里扔东西,只要距离超过一米,基本都得扔第二回,现在离着两三米的距离,钱包却准确地飞进了垃圾桶。

    只有那张百元大钞飘落在了地上。

    程恪走过去把钱捡起来攥了一把再次狠狠地扔了进去,甩得胳膊都有点儿发疼。

    然后转身大步顺着路走了。

    一直走到了路口,看到前方绿色的行人过街指示灯时,程恪才停了下来。

    他本来的计划是先去刘天成那儿,但现在应该是去不成了。

    程怿的话他是信的,能下把他整出家门,那顺再把他后路给断了,对于程怿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没有什么特别真心的朋友,都是些吃喝玩乐认识的人,这样的关系也大都建立在不断的吃喝玩乐之上,像他这种不乐意玩的,就算是这样的朋友都处不结实。

    所以,他现在应该就是如程怿所愿,没地方可去了。

    所以

    程恪对着路对面已经变红的灯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转身顺着路往回走。

    今天晚上总得有个地方呆着,明天再想办法。

    一百块好歹能应个急了。

    得捡回来。

    垃圾桶是绿色的大方桶。

    两个,并排放着。

    之前都打开的盖子这会儿已经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优秀市民盖上了。

    桶身很华丽地映出街对面酒吧的霓虹灯,显得非常与众不同,印在上头的白色人姿势看着都跟在打碟似的。

    程恪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动。

    一是有人经过。

    二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掏垃圾,内心满地打滚挣扎得非常厉害。

    三是他忘了自己到底把钱包和钱扔进哪个桶了,是都扔一个桶里了,还是分开扔进了两个桶。

    你大爷。

    最后他随便挑左边的那一个,走过去用指尖心地挑着掀开了盖子,往里瞅了一眼。

    垃圾桶没装满,也看不清都有什么,但是外表看着挺干净的一个垃圾桶,凑近了却依然味儿得不行。

    程恪抬了抬左,放下,又抬了抬右,再放下。

    这两个动作又重复了一遍之后,他停了下来,感觉自己呼吸有些不畅,眼眶也胀得难受,甚至能清晰地数出太阳穴上那根血管跳动的次数。

    本来已经因为要掏垃圾桶而被分散了的怒火,就在这一瞬间如同炸了一般直接窜上了头顶。

    程恪退了一步,猛地一脚踹在了垃圾桶上。

    “嗵”的一下听着非常解气,桶里的垃圾也很配合,稀里哗啦都铺了出来。

    破包装袋,废报纸,滴着汤的快餐盒,带着肉的烤串儿签子程恪正想凝神聚气远距离观察一下有没有钱包和那张百元大钞,一堆乱七八糟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拱了一下,他的汗毛顿时全立起来了。

    耗子蜘蛛蛇,他最怕的三样东西。

    耗子?

    没等他满怀恶心地退开,桶那边一片黑暗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影子,程恪甚至没看清这是个什么,脸上就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

    哦。

    是个人。

    从垃圾那头直接腾空跃起砸过来的这一拳挺重,完全没有防备的程恪起码三秒钟没回过神来。

    从到大,除去在道馆训练,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在没有护具的状态下直接一拳砸在脸上,还是当街。

    “你有病吗!”程恪转过头看清这人之后吼了一句,这是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碰上了个神经病。

    “你是不是有病?”这人几乎跟他同时吼出了声。

    程恪脸上的疼痛这会儿刚开始苏醒,他差点儿以为是不是太痛了自己幻听了:“啊?”

    “谁他妈让你踢了?”这人瞪着他。

    “我踢”程恪终于清醒过来,已经开了差的怒火立马回到了胸腔里,“我他妈踢着你家亲戚了不好意思啊!”

    那人没话,直接抬腿对着他就踹了过来。

    力量很足的一脚推踢,不过一看就是自学成材的野路子,在程恪有防备的情况下,这一脚他轻松避开了,顺一个左冲抡在了那人下巴上。

    那人晃了晃,在原地停下了。

    还行,桩子很稳。

    程恪迅速地借着霓虹灯闪绿光的瞬间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个儿挺高,带着个滑雪帽,帽子拉得很低,脸上因为一会儿绿一会儿红一会儿黄的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就能看到左侧太阳穴下有一道刀疤延伸到耳际。

    就冲这道疤,这人就不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程恪把这人从有病那拨里拎出来放到了流氓那拨里。

    但想想又还是觉得应该放回去。

    毕竟现在的天气,不少人羽绒服都穿上了,这人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看着就冷,程恪差点儿都不忍心揍他了。

    但这位刀疤却非常忍心,都不等他从头到脚这一眼扫完,一侧身腿就踹了过来,程恪没躲,这一脚踢得挺高,他用胳膊架着把这人的腿往旁边一推,再对着大腿根儿内侧一个刀劈了上去。

    “操!”他吼了一声。

    “操。”程恪皱了皱眉,这人还行,居然没倒。

    刀疤再一次想要踢过来的时候,程恪指着他:“没完了是吧?这他妈你家垃圾桶啊?”

    “你一个掏垃圾的你还管谁家的垃圾桶?”刀疤也指着他,“要不你吧谁家的你不翻啊?”

    “你大爷!”程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句话自己都能感觉带着刃了。

    本来一肚子火无处安置,这句话顿时让他炸开了花,对着刀疤扑了过去。

    刀疤也很干脆地一拳抡了过来。

    接下去的斗殴就没了章法,哪怕程恪脑子里知道自己每一个技术动作都跑偏了,但基于撒气这种情绪,他出的时候还是乱七八糟。

    而他这时也发现,自己还是看了这个刀疤,野路子是没错,但是出狠,力量足,锁,拧,劈,以他的眼光来看,没一个动作是标准的,但也没一个动作是落空的。

    程恪不知道是哪个动作点燃了他的斗志,用出了跟刀疤不相上下的招式,瞬间他俩就从还算潇洒的拳脚功夫变成了摔跤。

    一直到身后传来了连续的喇叭声,程恪才猛地回过神。

    他现在已经无所谓有没有路人围观,也无所谓会不会有警察过来,他唯一有所谓的是不能让程怿看到。

    他猛一把推开了刀疤,回过头看了一眼。

    心里先是绷紧了,看清了之后才又松了下来,是辆白色的揽胜。

    接着又猛地一阵不是滋味儿,自己居然两个时之内就混成了这样?

    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拎着根不知道是铁棍还是木棍的东西指着他就过来了:“你他妈找死吧!”

    “我他妈找你。”程恪看着他。

    “废什么话,”刀疤在旁边冷着声音了一句,“我衣服呢。”

    “哦。”拎着棍子的人又瞪了程恪两眼,回从车窗里抓了件外套出来扔给了刀疤,“这是怎么回事?我叫几个人”

    “去把猫掏出来,”刀疤打断了他的话,转头往垃圾桶那边看了一眼,“我操!”

    程恪跟着也看了一眼,顿时一阵恶心,风驰电掣地就把自己外套给扒了下来,疯狂地抖着。

    那个踢翻的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身首分离,都被压变形了。

    程恪已经不想去回忆打个架怎么还能滚到垃圾桶上去了,只觉得一阵阵犯恶心,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味儿。

    “咪咪?”刀疤倒是不讲究,往地上一撑,趴下去就偏个脑袋冲垃圾桶里瞅着,“喵喵?咪咪喵”

    程恪抹了抹嘴角,震惊地看着他。

    “咪”拎棍子那个也趴了下去跟着想叫,刚开了个头就被刀疤打断了。

    “去掏。”刀疤。

    他点了点头,一点儿没犹豫地凑过去带带胳膊的伸进了翻倒在地并且已经变形了的垃圾桶里。

    然后一阵摸索。

    在程恪感觉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时候,他收回了胳膊,掌里多了一只拳头大脏成灰色了的猫。

    程恪愣了两秒,转身准备离开。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滔天的怒火是打散了,还是走神了,还是已经蒙了。

    走出去没两步,身后传来了刀疤的笑声:“孙子,你是在找这个吧?”

    程恪回过头,顺着刀疤的指往下,在一堆垃圾里看到了那张百元大钞。

    他心里抽了抽,疼的。

    但最终也没话,扭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就觉得很累。

    步子都快迈不动了的那种累。

    那辆揽胜从他身边开过,往路口过去了,他盯着车屁股看了一会儿,转头又开始往回走。

    这种时候不能逞强,虽然就算今天晚上身无分文,他也不至于就死街上了,但顺捡个一百块

    “回去。”江予夺脑袋靠在副驾车窗上,拿湿纸巾一边擦着猫身上脏成一团的毛一边了一句。

    “什么?”陈庆愣了愣,但还是踩了一脚刹车,掉转了车头,“回去干嘛?”

    “看看那人。”江予夺。

    “不是,”陈庆看着他,“一个流浪汉你揍完了还回去看个屁啊?”

    “你家流浪汉穿成那样啊,”江予夺伸从后座扯了陈庆的外套过来把猫包上放回后座,“他上戴着块积家你没看到?”

    “积家?”陈庆茫然,“表啊?”

    “嗯。”江予夺已经不想话了。

    “行,”陈庆点点头,“只要三哥开口,别的交给我,这就回去抢了。”

    江予夺看着他。

    “放心,”陈庆也看着他,“我带着家伙呢,一砸一撸就完事儿了,保证”

    “闭嘴。”江予夺。

    第二章

    程恪看着打碟的人儿,看了差不多有十秒,他一咬牙,走了过去。

    弯腰正想捡钱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哎!”

    程恪没回头,听到了发动的动静,他就想一脑袋扎下去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专注,有车开过来还停下了他都没注意,而这个声音,实在让他尴尬到了极点。

    这声音挺磁性的,他能听得出来,是刚才的那个刀疤。

    “你还真是为这一百块啊?”刀疤的声音里带着愉悦,要是回头看一眼,肯定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捡吧,赶紧的,”刀疤,“再磨叽一会儿该让别人捡走了。”

    程恪直起腰,转过了身:“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嗯?”刀疤靠在车窗上看着他。

    “去捡吧,”程恪,“别白跑一趟。”

    刀疤笑了起来,摸了根烟叼上,拿出打火啪地一下点着了:“里头还一个钱包,也是你的吧?”

    程恪没话。

    “没把你当捡破烂的,”刀疤吐出细细的一条烟,“有话这工夫都捡完了。”

    “给我。”程恪。

    “什么?”刀疤看着他。

    “打火。”程恪。

    刀疤愣了愣,把里的打火递了过来:“烧钱犯法,再就那一张,烧着了也不气派。”

    程恪拿了烟出来点上了,顺把打火放进了自己兜里。

    刀疤看着他的口袋。

    “谢谢。”程恪冲他点了点头。

    刀疤没什么,在自己兜里摸了一会儿,又递了张卡片过来:“落难了吧这位少爷,这是我名片,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给我打电话。”

    程恪站着没动。

    刀疤又:“我叫江予夺,叫我三哥就行。”

    江予夺?三哥?

    程恪还是站着没动。

    “我靠你这人有没有点儿眼色啊,这可是三哥!这片儿都是三哥的地盘!”开车的那位身体探了过来,指着他,“三哥都这个话了,你他妈还装什么高冷啊!”

    地盘?

    程恪想起了之前他跟这位三哥的单挑,一个能跟人打得在垃圾桶上翻滚的老大,还地盘?

    掌管此处七七四十九只垃圾桶吗?其中有一只刚才还被老大亲自压扁了。

    程恪忍不住抬眼认真地看了一下这个叫江予夺的三哥。

    这会儿没戴帽子了,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一个普通帅哥而已,不过脸上隐约透着不明原因的狠劲让人还是有点儿提防,有可能是因为那道刀疤的加持。

    “拿着吧,”江予夺夹着卡片的指冲他晃了晃,“凡事多留点儿退路总没错。”

    程恪犹豫了两秒,从他里拿过了那张卡片。

    正低头看的时候,江予夺关上了车窗,车开走了。

    程恪看了一眼卡片,又猛地抬起头,往车开走的方向瞪了好半天。

    这人真不是个精神病吗?

    他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看里的卡片。

    他收过无数名片,精致的,随意的,商务范儿的,精英范儿的,意识流范儿的还是第一次收到香烟壳范儿的。

    江予夺给他的“名片”,是一张用香烟壳裁出来的,不,确切是撕出来的,一张硬壳纸。

    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三个字,江予夺。

    下面是一个号。

    这档次!这规格!

    看上去顶天了也就是个卖部老板的随记账工具,还三哥?还地盘?恐怕七七四十九个垃圾桶也就他妈占了二成股份吧!

    “三哥,”陈庆一边开车一边转头往江予夺脸上看,“你没事儿吧,又不抢东西,回去这一趟干嘛呢?”

    “了看看。”江予夺。

    “看什么啊?”陈庆很不解,想想又点了点头,“是在练习自己的判断力吧,我刚仔细看了一下,这人肯定不是捡破烂儿的,穿得挺讲究,长得也像个少”

    看路。”江予夺打断了他的话。

    “好。”陈庆转头凝视前方,江予夺想提醒他的时候,他已经顶着红灯开了过去。

    “我给你二十块钱,”江予夺捏了捏眉心,“你去看看脑子行吗?”

    “二十块钱看什么脑子。”陈庆。

    “就你这红灯停都不知道的脑子!”江予夺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十五块就够看了!”

    “我操!”陈庆喊了一嗓子,“我没注意!”

    江予夺又在他后脑勺上甩了一巴掌:“我他妈还多给你五块吃早点!”

    “没事儿,”陈庆想了想,“车是杨老鬼的,让他交去吧,他反正一天天的,违章违得都快能开年卡了,估计记不清。”

    江予夺叹了口气。

    “直接回去吗?”陈庆问,“我送你回去顺便上你姐那儿打两圈牌。”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

    “猫呢?”陈庆又问,“这么也不好吃,是不是得先养着。”

    “我他妈是怎么能跟你一块儿长大的?”江予夺看着他,“居然没让你夭折?”

    “咱俩多铁啊,”陈庆笑了起来,“要不是那回你把我从河里捞上来,我肯定夭折了。”

    江予夺没话,转头看着窗外。

    “刚那个少爷,”陈庆,“你是不是想搭救一把,以后捞点儿好处?”

    江予夺还是没话。

    “对了吧,反正那样子,也不像是谁派来找你麻烦的,”陈庆也不需要他回应,自顾自地分析着,“不过你也没问问他叫什么,现在什么情况要不我叫几个人跟着点儿?”

    “你要不直接过去告诉他得了。”江予夺转头看他。

    陈庆笑了起来:“行吧,我懂了,不能那么明显。”

    程恪觉得自己对生活非常不了解,或者换个不那么给面子的法就是,挺废物的。

    比如身上暂时只有一百块钱和一张身份证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除了坐在麦当当里发呆,他居然想不出第二个方案了。

    不过还行,麦当当里这会儿人不多,几个带着行李的旅客,三五个趴在桌上刷题的学生,没有人话,挺清净的,也暖和。

    程恪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一杯咖啡,打了个呵欠。

    困了。

    之前已经去洗过两次脸,第一次是把脸上被江予夺砸出的一道口子洗了洗,第二次是感觉被暖气烤得犯晕。

    程恪摸了摸眼角,不的一道口子,他不太怕疼,时候跟程怿打架,被程怿用凳子砸破了脑袋,缝了好几针,他也忍下来了,没吭一声。

    但神奇的是,一直到现在,他也没觉得现在脸上这道口子疼。

    这就不是能不能忍疼的问题了,这可能是他被一拳砸出面瘫了。

    程恪低头冲着咖啡笑了笑,趴到了桌上。

    或者是有什么别的事,别的疼,盖掉了脸上这点儿微不足道的伤口带来的微不足道的疼。

    这是程恪第一次在卧室以外的地方以这样的姿势睡觉,而且还睡着了。

    不光睡着了,还做了梦。

    从遥远记忆里老爸的那句“恭敬,谨慎,是恪字的意思”开始,一直到蓝色圆珠笔写的“江予夺”结束。

    按梦应该很长,要起个名字的话可以叫我的前半生,但是中间有不少情节因为过度重复没有意义而被无情剪掉,所以感觉短短几个镜头就结束了。

    程恪睁开眼睛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要不是这个梦,他还真没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居然如此无聊。

    身边已经有不少人了,端着餐盘来来去去的,程恪抬头的时候瞬间迎上了好几道不怎么满意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时间,这样的现状,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姿势,他居然也能睡到早上八点多,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异能。

    他起身离开了桌子,去了趟厕所,洗了脸出来还是觉得整个人都没有清醒,有点儿恍惚,步子也飘,老有种还没完全从那个干瘪无趣的梦里醒来的错觉。

    出了门也没个方向,对面有个超市,他进去了,买了瓶漱口水重新进了麦当当。

    其实在路边随便漱两口就行,但他还是想把自己跟流浪汉稍微区别一下。

    再次出来的时候,感觉清醒了不少。

    程恪站在路边,突然又有了昨晚的那种茫然,发了很久的愣。

    他要去补个银行卡,取钱,然后买个,再补个号其实他银行卡里有多少钱他并不清楚,反正用的时候里头总是有钱的,但他的确也没什么大的开销,也就吃个饭买两件衣服什么的。

    程恪突然有些没底,万一那里头就他妈正好是吃个饭买两件衣服的钱呢?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他虽然是个废物,在全家人的眼里,他甚至不如程怿的一块指甲盖,但他还是有进账的。

    不至于

    程恪转身想往路口走,打算随便找个银行先问问怎么弄。

    还没迈出去步子,肩膀就跟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狠狠撞在了一块儿。

    “你他妈瞎了!”那人骂了一句。

    程恪的一句“对不起”被冲着他耳朵吼过来的这么一句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没出声,也没看那人,直接往前走了。

    换了昨天之前,就这句话这人都别想全了。

    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没有心情犯狠,也没有心情认怂,他只想赶紧把能做的事儿先做了,取钱,买,他现在迫切地需要

    右肩被人狠狠地从后面撞了一下。

    一个。

    程恪往前踉跄了两三步才停了下来。

    转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后面站了四个人。

    估计是宿醉未归,离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类似酒吧后门垃圾桶的味道。

    程恪在肩上掸了两下,往回侧了侧身,做了个要走的姿势。

    那几个人果然如他所料地扑了上来,他收了姿势,右回一拳抡在了最前面那人的脸上,抡得他往边儿上错出去好几步才站稳。

    挺壮实的一个人,也挺扛揍,程恪一拳过去震得自己腕都有些发酸。

    他不是个爱惹麻烦的人,平时跟那些“没出息的酒肉朋友”成群活动,真有什么麻烦,也不需要他单独面对。

    他不明白这两天是怎么了,烦躁的倒霉事如影随行,转个身都能踩着刺儿。

    抡出去的这一拳,他基本就是撒气。

    昨天跟江予夺的那一通滚地龙肉搏,他没怎么占着上风,脸上身上好几处伤,现在这一拳算是实打实的爽了。

    但这种冲动撒气的后果还得自己承担,对方四个人里,有三个开始往兜里掏,掏出来的无论是什么,他都未必还能是对。

    程恪在这0秒的时间里果断出。

    他转过身,拔腿就往路口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