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苏定的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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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训练了三个月,常湛才被允许使用手机。

    当然不是他自己的那部,而是一部崭新的、没有任何联系人,并且装了监控和定位系统的手机。

    他很少用这部手机,只下载了几个软件,偶尔用来联系钟闻他们,顺便发训练期间难熬又多余的时间。

    至于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在他心中默念了许多遍,却一次也没有拨出去过。

    对于习惯了自由的常湛来,这里无异于个巨大牢笼,禁锢着他的身体和灵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常山的命令,他没有正常的休息日、假期,更不被允许离开本市。

    常山不会用林书雁来威胁他,但常湛早已成了巴普洛夫之犬,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苏定给他发过消息,告诉了他一些关于林书雁的事,比如他搬了家,换了工作,离开了和西,后来渐渐的,苏定也跟他失去了联系。

    常湛只是平静地回了个“嗯”,看上去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情绪起伏。

    几个月时间里,他已经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锋芒,隐藏自己的情感,如何顺从,如何反抗,如何最大限度地去保护一个人。

    除了钱包夹缝里静静躺着的那张照片,别人再不能轻易找到他还爱林书雁的证据。

    常湛就这么送走了一批和他同期的士兵,又迎来了第二批。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他成了那个要去训练别人的人。

    常湛身上吊儿郎当的习性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些许严肃,某些瞬间竟能从他身上看到常山年轻时的影子。

    新兵训练的第一天,常湛姗姗来迟,让这群人多站了半时的军姿,紧接着在豆腐块一样的四方正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定没带帽子,站在后排嘿嘿冲他傻乐。

    “靠,我眼花了?还是做梦呢?”常湛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儿?”

    他把苏定单独叫出来:“想我了也不用做这么大牺牲吧,剃个卤蛋头进来看我?”

    苏定摸了摸自己刚剪没多久的短发,还有点不适应:“谁我是来看你的?我是来投靠你的。”

    “投靠我?”常湛纳闷,“出什么事了?”

    苏定支支吾吾:“我、我躲人。”

    “你惹谁了?”常湛真有点好奇,“天塌下来还有苏聿呢,难道还有你哥摆不平的人?”

    苏定不好,只好含糊道:“昂。”

    常湛:“来听听?”

    “一个跟我哥差不多厉害的人。”苏定眼神闪烁,“这件事我没告诉苏聿,你可不能把我给卖了。”

    常湛掏出手机:“提醒我了,我这就给苏聿电话。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你哥,出了事我可担不起责任。”

    苏定连忙抢下手机,眉头一横:“不能!”

    “怎么?”常湛问。

    苏定舌头结:“反正不能。”

    常湛盯着他看了几秒,苏定心虚得不敢抬头,反而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你躲苏聿呢?”

    苏定把手机还给他,算是默认。

    “跟你哥闹别扭了?”常湛关心问道,“那也不至于跑到这鬼地方来受罪吧,你以为这是玩呢,能呆半个月算我输。”

    苏定被他得眼眶有些发红,心中委屈:“谁我不能,别半个月,半年都没问题!”

    他刚来,还不知道后面的训练有多苦。不过常湛真有点好奇,是多大的事让苏定主动跑到这鬼地方。

    苏定来这里,苏聿不可能不知道,但这个平时一点都不舍得让苏定受委屈的弟控居然没有把他抓回去,看来两个人真闹矛盾了。

    问题是,他俩能闹什么矛盾?

    苏定从被爷爷和哥哥宠溺,是个没骨气的,受不得一丁点苦,也藏不住心事,可这次居然真的熬过了前一周的训练,关于为什么离家出走,也没透露半分。

    好在教官是常湛,不时给他放水,训练一时休息俩时,生怕累坏了这祖宗,苏家来找他算账。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有天中午苏定拿着馒头,对着清淡至极的白菜萝卜汤,还是没忍住啪嗒啪嗒掉泪了。

    半个月,他瘦了,也黑了,细皮嫩肉被蚊虫叮咬得不成样子,就是身材不见健壮,站在队伍里仍是胳膊腿最细的那个,拉练时永远被甩在最后。

    他一时无法适应这巨大的落差,前二十几年没受过的苦,在这半个月全都经历了。

    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离家许久,苏聿真的没有来找他。

    以前他十点不回家,苏聿就会到处找人。

    苏聿像个人体探测仪,永远可以准确探测得到他在哪个位置,甚至跟谁、在做什么,有时让苏定不得不怀疑他在自己身上装了定位。

    他无法理解苏聿这样变态的控制欲,也一度受不了他的过度管控,可真的当自己离开,才发觉其实自己早就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掺杂了泪水的白菜汤更难喝了,仿佛恶性循环,苏定心里更委屈。

    虽他跑出来是一时冲动,但也让他真的有时间去慢慢想一些问题的答案。

    有些事他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比如,他并不是父母亲生的。再比如,苏聿对他的感情,并不止是对待弟弟那样简单。

    这两件事中,随便一件砸下来就够苏定消化许久,偏偏两件一起砸到他头上,一时之间蛇吞象,实在难以接受。

    即使在他学时父母就因公去世了,但在苏定不多的记忆里,他们待自己是极好的。

    苏父苏母公务繁忙,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可每次回家都会陪苏定玩,给他做饭,教他骑自行车……他们对待苏聿,甚至都没这么好。

    时候苏聿做错了事,苏父都要罚他面壁反思,而自己时候调皮,闯过许多祸,父母也没有舍得骂过他一句。

    苏定模糊地记得好像是一年级,他刚入学,和苏聿读同所学校,每天都是苏聿带着他去校门口等司机来接。

    那天他放学早了几分钟,被同学的新玩具吸引住,就跟着人家回了家。司机来接,到处找不到人,赶紧联系了主家。

    苏父苏母从单位赶过来,苏爷爷也跟着过来,问遍了老师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班里三十几个孩子,一家一家电话过去问,到天黑才找到他。

    那时苏定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回去路上还跟苏聿炫耀在同学家里看到的玩具。

    直到那天晚上,苏聿在书房站了一夜。

    没有人罚他,苏父苏母也并没责备他,是他自己罚自己的。

    他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差点把弟弟弄丢。

    跟别人家的兄弟姐妹不同,苏聿对这个弟弟没有讨厌,也没有嫉妒,他和父母一样,把这个弟弟捧在了手心里。

    因此苏定的童年,得到的除了爱还是爱。

    也正是如此,苏定才从未想过自己不是亲生的。

    苏家每个人,上到父母长辈,下到司机佣人,都对他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可他确实不是,他是一个没有人要被扔在街头的私生子,二十几年前苏父在执行任务中捡到了他并选择收养。

    难怪他和苏聿哪里都不像。

    这件事是他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得知的,那里面都是苏父苏母的遗物,其中有一本是苏父的日记。

    那个抽屉一直上着锁,苏定也从没想过要去翻看里面的东西,直到他在家里翻找东西,意外开。

    而苏聿,早就是这件事的知情人。

    他问苏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苏聿告诉他,也许要比他想象的早很多,至于到底是哪时,不肯告诉自己。

    苏爷爷自然也是知情者,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这些年来,他所得到的关心和爱,似乎在那一刻变成了怜悯和施舍,本来不该属于他。

    他贪婪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的一切,在这天轰然崩塌了。

    当时父母过世时他还,并不太懂什么叫做死亡,苏聿告诉他,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哭了很久,红着眼睛问:“因为他们不爱我了吗?”

    “不。”苏聿把他抱在怀里,“你要知道,他们会永远爱你,哥哥也是。”

    苏聿只比他大四岁,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当时的苏聿也不过初中,却是那样冷静、果断,深沉得像个成年人。

    于是他继续浸泡在苏聿和爷爷的爱里长大。

    苏定并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苏聿对他的爱逐渐变了味。

    他对哥哥给他的爱太习以为常,以至于迟钝到始终未曾发觉异常。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发现异常?长到二十几岁,他连一场恋爱都没有谈过。

    他得到过太多太多的爱,所以对别人的示爱毫不敏感。完球女生红着脸给他递水,被他傻笑着一句谢谢带过。

    而越长大,苏聿对他的管控就越发严格,不许恋爱,不许晚归,不许出入酒吧等场所,有时苏定觉得,就算是父母,也没有这样管孩子的。

    他都二十几岁了!

    所以他逐渐逆反,开始走出苏聿给他设定好的规则圈。

    这是一场恒长的对抗,你来我往,你退我进。他仗着苏聿对他的爱,强势地划定了自己的规则。

    只是还没多久,忽然之间他所相信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过往父母和苏聿对他的好,给他的一切,都让他无颜面对,这些根本不该是他的。

    他只好选择了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