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姻缘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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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十分钟到约定的时间, 秦悦已经站在工作室外等候了。青年不时地咳嗽两声,面容难掩病气。

    关云横拧起眉毛,问道:“为什么要出来等?”秦悦每回见特定群体客户的时候, 多半有点儿刻意的“端着”——客气中透着矜持, 矜持中透着傲慢。依稀是每位“世外高人”的标准职业素养。这样积极主动还是头一回。

    “没有办法,VVVIP。出价高,给钱快,不能得罪。”

    “……”无利不起早, 像是这子会的话。

    不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跟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一辆看上去相当复古的纯黑轿车慢慢悠悠从狭窄的道路尽头开过来。

    等在他们跟前停稳了,银色的车标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不要太醒目, 就差没直接写上“巨有钱”三个字。

    关云横:“……”这车他认识, 车里的人他十有八/九也认识。

    穿着一丝不苟的司机从驾驶座走下来, 开车门, 用手挡住门顶边缘处:“您心头。”

    男人抱着一只棕皮匣子从里面下车。他的五官阴柔艳丽, 浓烈得仿佛重笔勾勒的一张油画。

    “果然。”

    “王先生, 您好。”秦悦上前两步同男人握了手。

    “用不着那么客气。叫我王勋禹就行。毕竟咱们之前过没有十回, 也有八回交道了吧。”男人眼角下方有一枚褐色的泪痣,笑起来别有风情。

    “那不行, 您是我的大客户,这是该有的尊重。”客人的话听听就算了, 不必太认真。

    他比划了一下手臂:“您请里面坐, 我们边喝茶边聊。”

    工作室正中央已经摆了张方桌。虽然很旧, 但被擦拭得很干净。上面整齐码着套功夫茶茶具, 水已经煮沸, “咕滋咕滋”冒出白色的蒸汽。

    关云横:“……”看, 这大概就是一般客户跟VVVIP的区别。早些时候,他亲眼看这子从柜子深处翻出包没拆封的茶叶。心翼翼开后,肉疼了好一阵。

    秦悦将王勋禹迎入屋内,转眼见关云横还站在外面,他用眼神示意道,怎么了?

    不得不,日夜相处这么久,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丢丢默契。关云横会意道:“是朋友。”更确切的,是损友,大学时的同寝。

    虽然比不上沈家,但王家与泥腿子出身的关家不同,在帝都的名流圈里站稳脚跟有近百年了。这一代从政从商的都有。王勋禹是他那一支的黑羊,毕业后并未走父亲跻身政界的老路,而是从一而终做了十余年的古董艺术品买卖。他在城里拥有好几家大型画廊跟拍卖行。

    没想到,早在他遭遇这回的事情之前,身边已经有人跟秦悦扯上了关系。这世界真!

    秦悦给王勋禹倒了茶。这杯见底,两人才步入正题:“听……王先生这回带了件稀罕的物什?”

    “稀罕是稀罕,但特别邪门。”王勋禹拍拍棕色的皮箱:“所以一拿到就带过来了,不敢留在手里。”

    秦悦:“哦,怎么个邪门儿法?”

    王勋禹开皮匣上的铜扣,将里面的东西亮出来:“怪就怪在,它历任的拥有者都死了。”

    “王先生,我们都知道古董熬死拥有者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秦悦戴上白手套,心翼翼把东西捧出来。

    “可……要是每个拥有者死的时候都恰好握着这只铜镜呢?”

    “每一个?”

    “对。据我手里掌握的消息,是的。命最长的不超过三个月。”王勋禹竖起三根手指。

    “兴许那只是一种巧合。不过,您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不忌讳。”这样的铜镜一定已经成为古董界的恐怖传,价格自然高不了。

    关云横:“……心比谁都黑。”

    王勋禹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笑道:“不觉得这样的都市异闻很有趣吗?”

    秦悦只是笑了笑,没话。

    那是面直径不超过十五厘米的圆形铜镜,厚约一厘米,边沿较高。正面古朴典雅,背面的中央为鸟钮。用放大镜仔细端详,鸟钮做工精妙,上身为人,下身为鸟。

    人首梳着发髻,发丝根根细致,神态丰腴,脸型圆润,是个笑容祥和宁静的女人。她后背的双翅呈现飞翔状,微微扭动腰肢。鸟足一边踮起,一边高抬,像在跳舞。

    他隔着手套掂量了一下,重约一斤。

    鸟钮的周围分内外两轮区,期间有一周凸棱相隔。四周饰有飞天与祥云。再外面一圈是枝条交错缠连的葡萄与石榴纹,枝叶间有雀鸟飞落,姿态各异,气氛欢畅。远景里还矗立着一座座异域风情的亭台楼阁。

    “真是面漂亮的铜镜。王先生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一件精美绝伦的藏品,具有极高的艺术收藏和考古价值,谁又会轻易脱手呢?

    王勋禹晃着指头:“你不必多想。这面镜子的来路清白,绝不会让你惹上任何麻烦。就像我一开始的那样,毫不夸张,它之前的拥有者都死于非命。”

    “相传这是唐朝时期某位西域公主出嫁时的陪嫁,死后作为陪葬品下葬。后来被盗墓贼转手卖到海外,辗转又回到国内一位铜镜收藏家的手里。可不出三天,那位收藏家跟之前的拥有者一样,倒在博古架旁,再没起来过。死的时候,他手里紧紧捏着这面铜镜。”

    王勋禹用茶水润了润喉咙:“收藏家的女儿告诉我,她父亲的身体非常健康,是位马拉松爱好者,去年还在全国性的业余比赛中拿过奖。上个星期刚做过体检,身体壮得像头牛。”

    看得出金主爸爸对传闻本身,比对铜镜能卖多少钱更感兴趣。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秦悦道:“您知道我的规矩……”

    王勋禹站起身,微微颔首:“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了。”

    等黑色轿车龟行离开他的视线,秦悦转身回到工作室,关上门。

    他弯下腰,用手肘撑在桌面,翻来覆去仔细观察铜镜。

    “有什么不对吗?关云横问。他看到青年下意识地用牙齿咬住下唇边缘,留下一弯清浅的印记。

    秦悦摇摇头:“没有。”

    “……”

    “只是它给我的感觉非常像姜园。很干净,干净得……不正常。按王先生的法,这面铜镜被易手过很多次,可是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这镜子确实有古怪?”

    “不上来。”秦悦翻转铜镜,背面朝上:“你听过妙音鸟吗?”

    “……没听过。”

    秦悦指着背后那枚鸟钮,道:“‘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迦陵频伽又称妙音鸟,人首鸟身,是佛经中一种歌声非常优美的神鸟。我见过不少铜镜,迦陵频伽一般用于背面的浮雕,很少作为钮。这样的精巧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兴许是你见识的太少。”

    “……”他觉得回去以后关老板应该出版一本书——《论怼人的艺术》。

    秦悦手持放大镜,不放过任何细节。镜面之下,迦陵频伽的面容清晰,毫无磨损,清晰得出奇。她唇角含笑,双眼镶嵌着细的黑色矿石。

    “这是……黑曜石?”这样细致的工艺真是不可思议,他伸出手指轻轻碰触人首。“咔嚓”一声,人首朝旁边歪斜,尔后下垂呈九十度直角。妙音鸟的胸口塌陷了进去,露出肉眼勉强可见的微空洞。

    “糟糕!……”秦悦大喊道。话只了一半。人首动了。她张开嘴,发出一长串诡秘的笑声。口中像金鱼样吐出两枚银白色的光团,将他和关云横分别包裹起来。

    极端刺目的光线后,青年的躯体软绵绵靠在桌边。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朱冥从玉箫当脱出来,摇晃他道:“悦?悦?”

    秦悦手握铜镜,双目紧闭,表情十分安详。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睁开眼,秦悦发现他们身处风格交融的大殿之中,高高的穹顶绘制了无数衣履透着仙气的飞天壁画,中央是一座巨大的佛像。大殿两侧是直抵屋顶的棱柱,样子很像古希腊的恩塔西斯式柱,建筑物的主体由浅黄色的砖石堆砌而成,部分砖石还雕刻着大大、或坐或卧的佛像。

    “犍陀罗。”秦悦喃喃道。

    “什么?”

    “虽然不太典型,但这座宫殿里的风格有点那个意味。”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观察这些?关云横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了?”

    “嗯,我大学时期选修过种花建筑物史。”

    “……”他一点都不想跟这子话,可是别无选择。他陌生空旷的宫殿,道:“这就是铜镜历任拥有者非自然死亡的原因?”镜中世界,别有洞天。

    “应该是了。那些历任拥有者可能或早或晚地碰到人首,触发了机关。魂魄被吸入镜中世界后,再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先是被玉扳指捕捉不让走,现在又被一面来历不明的镜子吸进来。关云横怒极反笑:“这可真是太棒了!告诉我你有办法出去吗?”

    秦悦:“……”如果没有会被吗?

    “你被吸进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我也会进来?”男人的眉尖跳动了一下,开始暴躁。

    “要么是玉扳指对你的控制弱了,要么是因为这面铜镜里的东西太强了。”

    “换句话,你也不太清楚?”仅仅只是在做主观臆断而已。

    “……”被发现了啊。

    关云横又问道:“那枚玉扳指的灵不是很强吗?”那晚的杀伤力让人大开眼界。

    “这世界上比伏魔强的东西太多了。更何况……”秦悦欲言又止。

    “把话完,别吞吞吐吐的!”

    空荡荡的大殿当中,响起叮叮当当的环佩声。女子身穿大红色的连衣裙,戴着垂有流苏的面纱缓缓走近,那些声响是由她脖子前挂的银饰发出的。

    她梳着四条辫子,其中两条搭在胸前,坠着宝石与珍珠。她摘下面纱,乌发碧眼,高鼻深目,长得十分美貌。

    她看着他们,微笑道:“欢迎二位新人来到姻缘镜的极乐世界。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

    谢谢订阅。镜子的描写仿照了故宫博物院内的海兽葡萄镜。

    迦陵频伽是佛教当中的一种鸟。人首鸟首,歌声美妙。在《妙法莲华经》等经卷当中都有提到。女子的衣着扮参考了丝路上的塔吉克族,因为全靠编嘛。

    同志们我咕了!本来是九点双更的,但是我估计九点第二章 出不来!我有点卡文,先放一章,更晚一点应该还有一更。无存稿裸奔中。冷哭抖,天使们还在吗?还有人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