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生辰烛(十二)
少年咬牙切齿道:“卑鄙无耻!”
“这种事一向不看广告看疗效。不要乱动哦。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完, 秦悦微微转过脸。海东青会意,挥动翅膀,扇起一阵狂风。
少年的卫衣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他看向目光炯然的鹰鸟:“你真的和那蠢货是朋友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巴不得多揍他几下?”
“这叫爱之深责之切, 我相信他不会介意的。”
“……巧言令色!”
不过秦悦, 少年将目光投向最外圈的乐庭:“你很得意对吧?你只需要对他花言巧语几句,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就能哄得那个蠢货把妖丹剜出来送给你。我告诉你,你可别得意!只要他还活着, 我始终都是他的一部分。我即是他,他即是我!被刻意舍弃压制又如何?只要这蠢货的意识沉睡,我就会冒出来!随时准备取你狗命!”
韦知翔现在的样貌是一张阳光的娃娃脸, 这样愤恨仇视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有种诡异的割裂感。在场的三人不由自主皱起眉毛。
乐庭沉默了一下, 走过去。
关云横想拉没拉住:“喂……”
“没关系的。”秦悦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他只是翔翔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而已。既然是本能, 那害怕海东青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你看——从刚才到现在他动了没有?”
青年比出手势, 海东青从他的肩上腾起。它飞到韦知翔的肩头, 用锐利的鸟喙滑过少年的面颊。
少年其中一只眼皮肿得厉害, 压得那只眼睛只剩一条缝。这时他将眼睛极力撑到原有的大。
颤抖先是从嘴皮, 继而到牙齿,最后蔓延到全身。他哆嗦着, 将声音像挤牙膏一样从喉管里压出来:“……你是不是跟他有仇?”
“他”指的是韦知翔的本识。
关云横:“……”看把孩子给吓的,连脖子都要青了。
乐庭走到少年面前, 右手高高举起。
尽管怕得要死, 嘴上却不肯服输。少年梗起脖子, 讥讽地道:“怎么?被我中心事, 恼羞成怒了?只有那个蠢货才会……”相信你。
巴掌落在他脸上, 轻飘飘的, 没有半分力道。他惊讶到自动消音。男人的手掌冰凉凉的,带着一层薄汗,同他一样有些轻微的颤抖。不带任何杀伤力,却错觉刹那就能将他击溃。
原本老老实实偏安一隅的本识开始躁动。
滚回去!他在心底咆哮,表面若无其事地挑衅道:“怎么不了?”
秦悦与关云横同时翻了白眼。还真是一副欠收拾的熊孩子的模样,难为乐庭忍得了。
乐庭捧起他的脸:“我是想纠正一下。没有‘花言巧语’。之前相处的时候,我很少漂亮话。最多也只是别扭的关心罢了。”
“哼。”
“对于一个出生就遭遇死亡威胁的人而言,死并不是特别可怕的事情。尤其当周围的人不断的耳提面命,你大概率会产生一种逆反心理。想着,死就死,有什么可怕的,所有人都免不了一死。”
“……”
“我也并不认为活着就一定美好。尤其当你换衣服在镜子里看到一道伴随十多年的陈年伤口时,‘活着’这个词的意味就变得复杂而沉重起来。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强烈波动,最好不要感冒,吃东西必须按照医生的要求。你所拥有的一切只是沙砾的城堡,不管看上去多完美。只要里面这枚人造的玩意儿停止搏动,你就得彻底完蛋!”
“我对你的过去没兴趣。”
“我只是想明,死亡对我来,真的没那么不可接受。我就像置身于黑暗隧道里的人,走向预设的结局,乏味且老套。”
“……乐……”少年浅金色的竖瞳与黑色瞳仁交替闪现,那个含在舌尖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乐观更喜欢笑的存在。天晴也笑,下雨也笑,架输了也笑,多吃半碗饭都能高兴半天。简单透彻。我当时想,如果活着能够看到他的笑容也未尝不可。于是我开始着手寻找功能更稳定的人造心脏。在接受更换手术前,我们出了车祸。”
他沉浸在回忆里,看上去十分愉快。
“这些都是我最近想起来的碎片。我依然想不起来许多东西,比如车祸时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想些什么,我跟他是如何相遇,吵过几次架。这些珍贵的记忆就像被人用白纸糊住,你知道它们在那里,但找不到揭开的方法。”
少年冷冷道:“你跟我这些到底意欲何为?那都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情。我只想活下去!”
“你自己过‘他既是你,你即是他’。当时,翔翔为了让我活下去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不会不知道。在之后漫长的十余年里,即便再难,他也没有回来找我告诉我真相。他有多犟,你也该清楚!所以,如果妖丹物归原主,等本识苏醒过来。你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
“除非你有办法将本识永远压制。”
“……”他办不到。哪怕这么一会儿都极其费力。他只是一片伴随妖类出生的本能,当本识占主导地位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退到阴暗的角落,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可这明明也是他的身体!
乐庭又道:“我知道你讨厌我……”
少年怒吼道:“这还用吗?!我讨厌你,厌恶你,恨不得你去死!”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激烈地喘息着。过了很久,额上的青筋依旧没能平复。
乐庭轻轻叹了口气:“但是,芜野,我也知道你为了让翔翔活下来有多努力。”哪怕这样的努力对常人而言是多么的可怖与超乎寻常。
被呼唤这个名字的少年呆住了。尚在襁褓的时候,本识与他各占一半时间。也曾听族长与其他人起,人类如何狡诈,满口谎言,切不可相信。
可为什么他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出点真诚的意味?
他避开他的眼睛,慌忙道:“别以为你点好听的我就会少恨你一点!”
“我知道。你可以继续讨厌我。”
“……”
男人的大掌移到少年的头发上,顺毛道:“辛苦了。”
“你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我十分钟前想杀你啊!”
话音刚落,他抱着脑袋痛苦哀嚎道:“蠢货!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年的身体突然绵软地倒向乐庭怀中,就像被切断控线的偶人。他安静地靠着男人的胸膛,如同睡着的一样。
乐庭用手托住少年的后颈,将他平放在地面。他摸摸他的头发,笑了起来:“刚才那一瞬又让我想起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了。真奇妙啊,无论哪个你都会出类似的话。好好休息吧。”
关云横道:“早就听乐董是谈判的高手,按我您不去卖安利简直屈才了。”
乐庭默不作声瞥了他一眼,低头掏出手帕将韦知翔脸上的脏污与血痂擦干净。
“秦先生,您这下手也太狠了。”
秦悦假意咳嗽了一声道:“我过妖性对人的情绪敏感。我手下留情它只会更嚣张。”
关云横蹲下身,探了探韦知翔的鼻息:“怎么回事?他这是晕过去了?”
“大概是本识重新将妖性压制住了。刚才发动攻击造成了很大的损耗,体内又没有妖丹。就好比一般人跑了个长距离马拉松,又没有补给,为了自我保护直接陷入休眠状态。”
秦悦也蹲下身看了一会儿,拍拍手道:“好了。趁他晕着,赶紧做事。”
盯着被震碎的符咒,他叹了口气:“可惜了,本来还想重复利用的。现在只能贴新的了。”
他将两叠厚厚的符咒交给乐庭和关云横:“麻烦二位做一回苦力,这四周的墙面都得贴满,如果不够我这儿还有。”
乐庭问他:“原来那些是按你给的图样贴的,这回也有什么讲究吗?”
秦悦挥挥手,随意道:“贴满就行。”
乐庭将手里的符咒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
关云横问道:“你又骗人了吧?”
“哪儿算什么骗人啊?顶多就是关照不同客户群体的需求。你看他之前那情绪濒临崩溃的模样,不给他找点事情让他忙活,他能停止胡思乱想吗?”
“……”所以果然又骗人了是吗?
光是贴符咒就花了近一个时的时间。乐庭与关云横回到原位发现韦知翔躺在一个新画圆圈里,与之对应的位置有另一个圆圈。圆心延长出去的中轴线的位置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整齐插了十根生辰烛。显然他们在忙的时候,秦悦也没闲着。
“回来了?”秦悦点点头,指着那个空出的圆圈道:“乐先生请站到里面。”
又对关云横:“一定要站在我身后,以免被生辰烛摄取到。”
关云横随口问:“摄取到会怎么样?”
“重则非死即残,轻则丧失心智。”
关云横看了眼那几根蜡烛,实在不觉得会有秦悦所描述的杀伤力。这子该不会又诓人吧?他心里嘀咕,权衡利弊后还是站到了他身后。
青年用长柄点火器点燃十根生辰烛,自乾坤珠里掏出一块中空的圆形玉石,施法让其悬浮在烛光之上。
“稽首北辰,朝现七君。天地元气,灵光聚此。三魂康健,邪魅不侵,五方真气,万福自来。善光中影,天地共生。敕令——”
他每念四个字,烛光就随之一颤。乐庭被托举到了半空中。妖丹在他的血肉之中剧烈的滚动,似要冲出桎梏,回归到韦知翔的身体里。
细细的金线将乐庭、中空的圆形玉石与韦知翔穿成一串。粘稠的红色气体从乐庭的身体里顺着金线流入到玉石的中间,然后再入涓涓细流般汇入到韦知翔原来存在妖丹的位置。
乐庭明显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依然握紧双拳,极力不做任何挣扎。而韦知翔脸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在关云横看来,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他甚至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玩了几圈贪食蛇。
突然,一点点白色的东西从乐庭的口鼻溢出来。随着那东西的流出,乐庭开始剧烈的咳喘。与此同时,屋里突然出现女人凄厉的嚎哭声。
关云横倏然抬头,只见秦悦正神色严凛地掐灭一根生辰烛。烛光熄灭地瞬间,他被阵法反噬,整个人弹了起来,撞到墙上滑坐到地面。
“秦悦——”疼痛感同样席卷了关云横的身体。他简直不知道青年是如何忍受这股排山倒海疼痛的。
秦悦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嘴角还渗出一丝血:“这根蜡烛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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