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不咸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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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目的地时, 飞机开始按流程下降。

    机身飞快地掠过云朵,让所有人能够看到其下白雪皑皑的群山。山峦间云层不断翻滚,像奔腾流淌的河水, 波澜壮阔。

    “真美啊。”韦知翔趴在窗子上大声感叹, 迎来机舱內更多附和的声浪。

    下了飞机,所有嘉宾自行推着行李到节目组安排的乘车点。

    他们的助理要明天上午才能到。这当然是节目组惯用的伎俩——帮助艺人之间拉进距离,熟悉彼此,也是《最好的朋友》综艺的卖点之一。

    “我的老天爷, 你们女孩子出门真可怕。还是我们方便,最多两个行李箱住。悦哥的最简单!”

    韦知翔正在盯着任禾和方鹿摇数量惊人的行李箱抱怨,秦悦裤包里的手机响了。

    谁会在这种时候给他电话?他很惊讶, 但一看来电人, 马上接通道:“瑟瑟姐?”

    “飞行还顺利吧?”白瑟瑟问, “嘉宾们人怎么样?”

    “还可以。都挺好!”但他不认为白瑟瑟会是这种嘘寒问暖的经纪人。她一贯话做事讲求效率, 快准狠, 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宝殿。因而秦悦做了下心理建设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白瑟瑟见他这么爽快, 磨牙道:“呵呵, 没事。也就是你之前量林澄邈的眼神有点奇怪, 差点被人买了热搜而已。已经降下去了。”

    “热搜?”

    “对。你又不是NO BODY,话做事要注意一点。我知道林澄邈跟你长的有那么一丢丢挂相, 但也不用盯着别人看吧。”

    秦悦哭笑不得:“我们哪里长得像了?没有一毛钱关系好不好!”完全是两种风格。

    “那你那么盯着别人干嘛!你一个新流量这样多没礼貌!这圈子里希望你往下摔的,不知道有多少!你啊, 在除了关总以外的人面前, 多少注意一下言谈举止!”

    他被白瑟瑟苦口婆心教育了一通, 还因为无法解释只能点头受教道:“我知道了, 瑟瑟姐。主要林澄邈名气太大, 我好奇。不了, 我马上要上车了!”

    挂上电话,他长出了口气。视线正巧和林澄邈的交错。两人都假装咳嗽一声,双双移开。

    幸好没有镜头在拍他们俩,不然妥妥热搜预订。

    平常心,平常心,秦悦暗自嘱咐自己。

    上车前,工作人员再三叮嘱所有人换上更厚重的衣服,“现在还在,车上也有空调。但我们要去的地方气温这几天都是零度以下。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出外景要是感冒就麻烦了!”

    大巴车穿过高速、城镇,最后走到人烟稀少的郊区。远远的,所有人能看到连绵起伏、巍峨的高山群矗立在道路尽头。他们不约而同发出“真壮观”的感叹。

    再往前开,海拔逐渐升高,植被大多是被白雪覆盖的针叶林。午后的阳光从树冠照射到景区特意修建的景观大道上,落下一路碎金色的斑驳。

    身为一只合格的鸟妖,韦知翔一看到成片的森林就异常兴奋。如果不是空调车的窗户都是密闭的,他一准把旁边的窗户全开,尽情呼吸山里清新冰凉的空气。

    “悦哥悦哥,你看!那棵松树少有几百年了。帝都那样的地方可看不见这么茂密的森林,空气一定棒极了!真希望快点到酒店!”

    他热情高涨的情绪感染带动了其他人。所有人的神经都在此时渐渐松弛,表情轻松地望着窗外,欣赏并且享受这样一个远离尘世的世界。

    除了秦悦。

    他在镜头前勉强扮演着兴奋游客的形象,镜头一拿开,他便眸色沉沉地望向窗外倒退的风景。

    景色很美,但这座山的灵气异常稀薄。

    不咸山已经没有神居住了。也许是因为传中的融水之战,也许是因为末代的山神兵解羽化于诸神墓场浑夕山,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能听到山间树木精怪哀嚎的哭声,像是在悼念什么。人类开凿修建的痕迹就像是不咸山上难以去除的伤疤,日渐深重,不断侵蚀着动植物的生长环境。

    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心情未免感到一丝沉重。坐在一边的关云横用手指碰碰他,“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要哭出来了。是不是白瑟瑟之前电话里了什么?”

    “不是。只是觉得跟传中不一样罢了。这是一座死山。”

    “死山?”

    “这是肖家手札上流传下来的法,特指那些没有神灵庇佑的山脉。”

    关云横想了想,“现在还存在神灵庇佑的山吗?”

    “你的对。”秦悦一愣,哑然失笑。

    诸神泯灭是正常的。连轮回门的主人都感慨,兴许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进入无神时代,也或许会因为这一代人的信仰生出另类的神明。因为各种科技产物的运用,人们在野外已经不需要祈求山神庇佑了。

    “天地不仁,万物循环。不过看到的时候有些感慨罢了。”

    大巴车在一家名为雾凇岭客栈的酒店门口停下。虽然名为客栈,但整个酒店的外观是规模很大的仿古建筑群,占地惊人。外圈是一个宽敞的停车场,已经停了三分之二。更靠里是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花园草地。只有少数耐寒的植物在风雪中傲然挺立。

    一位大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闻讯在大厅接待了所有人,“大家好,我姓金。是这家酒店的主人。大家叫我老金就好。”

    他面向镜头时从容淡定,看得出没少跟媒体交代,“欢迎各位嘉宾来到我们不咸山,入住我们这家具有百年历史的雾凇岭客栈。大家此行不单能够饱览雪原风光,还能参加滑雪、漂流,登山等项目。各位嘉宾将会在我们酒店全新造的森林木屋别墅里居住,开窗即是美景,每间房都配备了引入天然温泉的浴池,大家可要好好享受。”

    嘉宾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甭管彼此关系如何,此时难得达成一致——这样的节目,房间里必然安装有摄像头,直播泡温泉会不会被掐断啊?节目危矣!

    老金精明地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微笑道:“浴池是在每间别墅的半露天场所,私密性相当不错。请各位放心。”

    完这番话,他就退到了镜头外面。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两人的五官和老金有几分相像,但表情神态完全南辕北辙。

    老金话时,姑娘一脸兴奋地望着嘉宾们,时不时还跟男孩儿轻声耳语。而男孩的表情隐隐透着一丝不屑,似乎对姑娘的任何话题都显得不耐烦。

    等老金完,姑娘和男孩凑了过来。年轻姑娘似乎想借机跟嘉宾们搭话,但被老金和男孩儿一左一右拖离了现场。

    “正事要紧!”

    “快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姑娘满眼遗憾,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厅。

    办理完入住,工作人员指着大厅附近的咖啡厅道:“在酒店的咖啡厅里,藏着四种不同颜色的信封。各位嘉宾请选择喜欢的颜色,里面有各位这几天的房卡。”

    任禾举起手问:“我能问问这些颜色是不是什么特殊意义吗?”

    “你猜。”

    “……你们节目组团队是不是《声名鹊起》借来的。”任禾嘀咕。这熟悉的流程,这语焉不详的明。

    尽管所有嘉宾都对这样的安排颇有微词,但一声号令过后,所有人的胜负欲爆棚,开始了你追我赶的角逐。不超过三分钟,每组人手里都拿到了信封。

    他们在镜头前展示,同时开。

    方鹿摇挥挥手问:“1101是什么意思。”

    “一号别墅一楼一号房间。”

    任禾立即拍拍手问:“还有谁是住一号别墅的?”

    何宵和赵普对视了一眼,插话道:“我们。”

    任禾和方鹿摇伸长脖子,叽叽喳喳问:“你们是几号房间啊?”

    何宵亮出房卡:“1201。一栋别墅是不是就两间房啊?”

    工作人员回答:“不是哦,虽然一栋别墅只住四位嘉宾,但房间不止两间,多余的已经上了锁。至于抽到哪间全凭各位的运气了。”

    秦悦和关云横抽到的是三号别墅二楼三号房,而韦知翔和乐廷却是二号别墅。

    “啊……好烦!我想跟悦哥住一个别墅,这样聊天也要方便些。”

    方鹿摇笑道:“你是学生吗?怎么成天跟在秦悦屁股后面跑。你这回可是有伴的!”

    韦知翔身后的乐廷微笑了一下,没有搭腔。少年委委屈屈地瘪嘴,用脚尖摩擦着地板,不话了。

    秦悦用手指夹着房卡问:“还有谁是三号别墅的?”

    他其实希望另一组人是傅梦柯和卢阿良,可惜天不遂人愿,易瑛泽举起手:“是我和澄邈。”

    “……”四人之间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沉默。秦悦从林澄邈的眼睛里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无奈叹息——要命,怎么偏偏是这个人!

    韦知翔自觉这是个好机会。他表情夸张地扑到易瑛泽背上,“师兄师兄,我们跟你们换好不好?”

    易瑛泽想都没想地:“可以啊,我们随便住哪儿都可以。对不对,澄邈?”

    林澄邈忙不迭点头,生怕韦知翔反悔似的。

    傅梦柯那组也眼睛一亮。卢阿良双手赞成:“可以啊。澄邈,我手里正好有部电影想找你。在一个屋檐下更方便。”

    秦悦和林澄邈都松了口气。正要交换房卡,声音甜美的工作人员插嘴道:“不行哦。嘉宾不可以随意交换房间,如果坚持交换,需要接受处罚任务。”

    所有人像被进行黑/市交易抓包的非法交易者。韦知翔抱着手臂:“来听听。”

    “雪地半程马拉松二十一公里。”

    “……”一听就是节目组刻意设置的障碍。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身体素质好的能坚持五公里算不错的,二十一公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姐姐,你长得这么美,为什么如此的铁石心肠!”韦知翔捂着脸假哭道。

    他的表现惹得直播间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哈”弹幕刷过,但少数观众还在认真议论刚才的分房时在场各位的反应——

    “谢天谢地,讨厌的何宵不会跟悦悦住一栋。不然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啊!”

    “没人觉得林澄邈和秦悦之间有点奇怪吗?还是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早先是不是还上了热搜预备?”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发现了那个热搜预备,只是很快就撤了!而且我发现邈邈刚才发现跟秦悦住一栋整个人都有点情绪低落。真奇怪,按理,他们之前没有过交集啊。”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本来双厨狂喜的我,现在看到他们同框就紧张,都快把袜子抠破了。”

    “我有一个脑洞。会不会因为林澄邈的爱人沈辰和关云横关系不好,所以连带对和关云横关系亲近的秦悦有些不待见?”

    “……不会吧。林澄邈挺大方一人。之前有人蹭他热度,他接受采访的时候都没不给人脸,不至于吧。”

    另一头,认命的嘉宾们拿着各自的行李和房卡到了房间。

    一进门,秦悦没来得及看家具摆设长什么模样,就先认真观察摄像头的位置。还好节目组的摄像头装得很显眼,旁边还有一条毛巾,旁边写着“睡觉时请用我盖住摄像头”的提示。

    “还挺贴心。”秦悦的心情轻松了几分,“现在几点了?”

    “不到五点。”关云横习惯性摸了把手机,才想起刚才在大厅里手机已经被节目组清缴了。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回答。

    “没关系吗?要是有重要的工作电话?”秦悦忧心道。

    “没关系。他们会处理的。”关云横瞄了眼摄像头,等到蹲下身处理行李的时候,趁着背对摄像头,他用口型道:我还有一部备用手机,但是不能在镜头前拿出来。有处理不了的事关鹏才会联系我。

    秦悦认真盯着关云横的脸,在读懂他的意思后,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同样无声的回答:那就好。

    这一幕凑巧被显微镜女孩们捕捉到,弹幕飞快刷过无数问号。

    “有什么是我这个尊贵的付费用户不能看的?我怀疑他们在对暗号,但是我没有证据。”

    “秦悦是不是,那就好。可关云横跟他了什么,他看上去如释重负!”

    同一时间,秦悦和关云横在把衣物和日用品从行李箱里倒腾出来。他们的东西都是成对的,为了参加这次节目还重新采购了一波,连普通人偶尔会用到的同款都刻意避开了。

    秦悦把牙具和洗脸帕拿进浴室里,虽然这是酒店內的必备品,但用自带的更放心。

    浴室里当然是不可能有摄像头的。他长舒了口气,将牙刷插/进杯子里,再将洗脸帕挂在毛巾钩上。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这里冰天雪地,估计只有在酒店……”

    话还没完,男人湿润的呼吸就黏上来。

    “关……唔……不”

    “嘘……就一会儿。”

    他的空气被厚颜无耻的偷夺走,整个人晕乎乎地靠在墙上。他的后颈被男人的手掌托着,用力压向对方,与冰冷的瓷砖形成一段微妙的距离。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瓷砖表面轻轻刮擦,冰冷的触感从头皮渗透进来,偏偏他觉得热极了,简直像要燃烧起来。

    等肺部的空气被抢得差不多了,他用力一推,望着自己镜子里粉红色的面颊,提高声音:“关云横!”

    男人举起双手,嬉皮笑脸:“别生气,我错了。”

    他再次逼近,完全不要脸地问:“别告诉我你不想。”

    “我知道场合,有理智!”秦悦洗了把脸,将种种情绪从脸上抹去。然后,他听到有人敲门。

    “来了!”他边回答边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视线缓缓朝下移动,“你自己冷静一下吧!”

    关云横低头看了两眼,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秦悦将关云横一个人抛在浴室內,快步出去开门。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会主动来找他的,除了韦知翔还能有谁?

    少年元气满满地站在门外挥手:“悦哥,你们还在收拾行李呢?走走走,先去吃饭!”他望了秦悦身后一眼,疑惑道:“欸,关老板呢?”

    “在里面洗脸。”

    没多久,关云横从此浴室里出来。韦知翔看他衣衫整齐,连袖子也没挽起来。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扬眉抿嘴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笑,“我们走吧。”

    酒店的餐厅不大,有包厢也有卡座。秦悦他们走进其中一间包厢。任禾和方鹿摇正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天,看到他们抬头了声招呼,又继续之前的话题。

    除了她们之外,屋里还站着一位穿当地民族服饰的年轻姑娘。秦悦记得这类艳丽的民族服饰是雾凇岭客栈服务员的制服,而姑娘和他们大厅里见过的是同一位。

    她一注意到秦悦,面颊立刻涨得绯红,手指紧张互相搓动。

    “她是不是你的粉丝呀?”韦知翔轻声问。这时没有摄像机,他很放松,没骨头地贴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

    秦悦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坐着无聊,又没有手机可以消磨时间,众人渐渐开始量起包厢里摆放的特色立柜和墙上的挂画。

    这家酒店的装修设计应该是花过血本,所有的装饰品和陈设都经过精心挑选,看上去简单而不失去品味。

    可就在这静心造的空间里,华丽的描金柜子上,两只精致古朴的把手突兀地套着双接地气的毛线勾花套,一下将整只柜子的气质拉到谷底。

    “老板是怕柜子冷吗?”任禾看仔细了,“咯咯”笑了两声,好奇又不可思议道。

    这对勾花套子……秦悦也注意到了相同的东西。只是他看着看着,嘴唇勾了起来。

    好温暖的东西,满满都是爱与希望。

    “很漂亮。”他真诚地。惹来任禾和方鹿摇无语的一瞥。

    年轻姑娘瞪大眼,在一阵激烈地情绪波动后,她趋于平静。她红着脸,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个是我奶奶做的。因为酒店翻新前就一直在这里,所以爸爸把它保留了下来。”

    她开始语调有些不稳,但忽然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神情变得明快,洋溢着幸福的神采:“这样的东西我们酒店还有许多!客人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到处看看,就当时寻宝游戏好了。”

    秦悦问:“你是金老板的女儿?”

    “是的。”姑娘的视线回到秦悦身上时,捧着脸,不好意思地回答。。

    她见秦悦一直盯着东西不放,误会了他的意思,热情地道:“这种工艺品我们酒店也有,要是您,你们喜欢,等临行时我送给你们一些。但这些不行,因为奶奶只做了这么多。”

    “你奶奶她……”

    “正月的时候去世了。”话时,姑娘的眼眶微红,用充满感情的目光望着多数人看来有些可笑的拉手套。

    “抱歉,我很遗憾。”

    “没关系。奶奶她是笑着离世的!她这一辈子比大多数人都过得幸福。”姑娘擦去眼角的泪,露出大大的笑容。

    “看得出来。她做出来的东西很特别,是独一无二的。”

    “您真是言重了。”年轻姑娘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

    方鹿摇晃着脑袋,嗑着瓜子“噗嗤”一笑。等年轻姑娘暂时离开房间,她再也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不是我,秦悦。你的法会不会有点夸张?那把手套不就跟网上大家吐槽的父母诡异品味一个路数吗?人好也不是你这样的。”

    秦悦只是笑着摇头,并不想反驳什么。

    他所谓的特别与独一无二,是因为感受到那东西上面残余的祝福之意。但……这祝福之意不是姑娘奶奶针对儿孙的,而是“神”针对那位去世的奶奶的。

    神吗……如果真的有神,怎么会放任不咸山沦为一座死山呢?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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