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锦官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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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云横盯着那片还在微微旋的落叶, “虽然是牛顿看了都会大惊失色的程度,但这和他之前自己指路有什么区别呢?”

    阵中的亡灵也显露出困惑之色,看来十分赞成他的观点。

    “还没完呢。”秦悦摇摇头, 指着从落叶尖上吐出的蓝色荧光丝线, “你们得有点耐心,这法子我是头一回用,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荧光蓝丝线粗细跟蜘蛛丝差不多,开始时绕着亡灵的脚跟轻飘飘地在半空中摇曳, 就像河里的水草,突然之间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拉长,探向公园外的方向。

    “有了, 但别慌。”

    “它这是去哪儿?”线不断延展, 仿佛没有尽头。

    “应该是在这座城市里他生前逗留最久或是最依恋的地方。”

    待到线不再延长, 而像是在某处生了根。秦悦才抹去地上的法阵, 心翼翼兜起那片落叶朝外走。亡灵与关云横目光相接一瞬, 随后急迫地跟了上去。

    刚走出去没多远, 他们便遇上了先前那对“爱情鸟”。擦肩而过时, 女人用手捂着脸, 掐了男人一把,“还林子里没人, 现在这不是人?!”

    男人闷哼一声,赔笑道:“别生气嘛, 走走走, 去喝夜啤酒。”

    极近的距离内, 这两人都对蜿蜒向前的蓝线视若无睹, 偎依着消失在相反方向。

    出了树林, 秦悦带着关云横跳上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 亡灵栖身于副驾驶的位置,笔直地望向正前方。

    “到哪儿?”师傅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言简意赅地问道。

    “一时半会儿不清楚,师傅,麻烦您听我指挥。”

    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职业生涯里搭载的怪人奇葩数不胜数,师傅很快摆正心态,笑了笑,“行。你告诉我哪门走!”

    “麻烦您了。师傅,这条路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右转。”

    根据蓝线的指向,秦悦谨慎地发号施令,间或应付司机心血来潮的闲聊。

    “伙子哪儿来的?”

    “帝都。”

    “哦,是出差还是休假?这季节选得真不错。我们这里夏天热,冬天湿冷。”

    “休假。前面麻烦您左转。”

    “好。唔,这是往城南方向吧?见朋友?”

    “是的。这条路直行到道路尽头。”

    有一搭没一搭地了一路,蓝线终止时,秦悦也喊停,“谢谢师傅,您就在前面路边停靠吧。”

    司机摇下车窗,量着周围的街景,恍然大悟道:“没想到原来你是到这里啊。”

    秦悦听其言,观其行,“怎么师傅?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这事儿当时闹得挺大的,还上过热搜和一档全国性的新闻。你们不知道?”

    秦悦看向关云横,后者挑眉耸肩表示从未听过这条所谓“震惊全国”的大新闻,“工作太忙,没太关注。”

    “这片儿啊,原来老蓉城贵人们的住处。建国之后多数都搬走了,但少数几户依然住在原址上。这里地段好,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司机慢慢悠悠着,“可惜……贵人的后代虽然败落却不肯搬迁。眼馋的人当然不甘心,想用不入流的手段墙强买强卖强/拆。谁知那户人家骨头硬得很,直接向各级政府、媒体实名举//报,甚至放出话,想要他们搬走,除非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后来闹大,舆//论压力大,一查发现这座建筑物历史悠久,最早能追溯到清明时期,抗战时还曾出过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当然就不拆了。听现在被人注资,保护性开发开成了一家客栈,由后人经营,口碑和生意都挺不错的。”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就在蓝线扎根消失的地点,秦悦很容易地找到一座古建筑。建筑的门大开着,门口挂了串红色的灯笼,牌匾上书写了四个苍劲的大字——琴台客栈。

    秦悦掏出车资,“师傅,谢啦。您知道得可真多。今天实在麻烦您了,还希望你不要推辞。”

    “哈哈哈,太客气了。我成天在城里转,来过这里好几回,这些事都是听客人们摆的。”当发现秦悦给的钱是表器上的两倍时,司机笑眯了眼,“祝你们这回在蓉城一切顺利,玩得愉快。”

    道了谢,秦悦携关云横下车。那抹从纪念雕像带来的魂魄已经先一步来到客栈前,上上下下地量着眼前的建筑,目光温柔留恋中夹杂着悲伤。

    他叹了口气,张嘴了句什么,话语的内容被揉碎在风中,无法传达到秦悦和关云横的耳朵里。

    关云横:“这么,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他还是个将军?”

    “应该吧。”秦悦朝前走了几步。镶嵌在门边的石牌,上面简单写着建筑物被列为文物保护的年月日。他扫了一眼,转头开始研究门楣上的雕花,似乎能从雕花里看出什么密电码。

    “在看什么?”

    “这雕花,很特别。”

    关云横跟着他看了几眼,“是挺特别的,就是看着让人密集恐惧症犯了。所以我们是算整晚上都站在外面吗?”

    “当然不是。”秦悦明白他是耐不住性子了,“进去看看。”

    建筑物的内部显得十分古旧,被改造成接待前台的大厅,起码有一大半还依然保留着旧时的风貌。

    除了两位年轻的女孩,前台里还坐着个皮肤蜡黄的中年人。他约莫五十岁左右,看到有人进来时,不等秦悦开口话就竖直了背,用沙哑的嗓音道:“有客人进来了。”

    完,他的目光缓慢滑过秦悦和关云横,甚至在他们身边空下的位置上停顿了几秒,久到他们几乎以为他已经注意到了亡灵的存在。

    女孩弹簧般跳起来,训练有素地端起职业微笑,“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秦悦笑着摇头,“我们不是想住店,只是走到附近,听别人起这是座有历史有底蕴的古建筑,所以想进来见识见识。”

    “啊,原来是这样啊。”女孩笑容不变,歉然道:“但是十分抱歉。现在这个时间点……为了保护住店客人们的隐私,现在不是开放参观的时间,如果你们想进去参观的话,明天早上九点……”她着,便拿了个登记用的本子递过去。

    秦悦心里有些犯难,正琢磨编个适当的理由接着忽悠,一旁有人插话道:“水宁,没关系。今天客人少,就让他们随便逛逛吧。”

    女孩吃惊地张大眼睛,“老板?”

    “照我的做。”完,中年人扶着桌子站起来。这时秦悦才发现他其中一条腿下面是空荡荡的。

    “谢谢老板!”他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对方拄了拐杖,一瘸一瘸走远。听到声音他只是抬高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示意他们不用在意。

    “你们老板,人真好。”

    女孩神色古怪地点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他们被放了过去。

    关云横不相信会有平白无故地好意,他边走边犯嘀咕,“这人是不是和你一样?能看到阿飘的那种?”

    “是不是又如何,反正咱们现在进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这种合规改造的旧建筑,光线这么差,你知道我们究竟要找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啊。”秦悦指着已经自行往更深处走去的魂魄,“我们只需要跟着他即可。”

    庭院植被茂密,曲径通幽,不熟悉环境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但凭着亡灵的带领,他们来到一处门户大开的房间。

    面对大门的整面墙放着一排黄花梨的书架,中间有一张长桌,桌上笔墨纸砚应有尽有。其余三面墙上挂了一些字画与老照片,应该都是老板的私人收藏。

    亡灵无声地从书架移动到照片墙。他凝视着其中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孔,眷恋地隔空抚摸着,最后在一张合照前驻足,久久徘徊。

    【唉——吾妻吾儿。】

    伴随着终于清晰可闻的悠长叹息,他的周身瞬间包绕着温暖的橘色光环,一圈又一圈。

    这时,书房里凭空出现了一扇门。有人自门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走该了哟。你已经停留得太久了。”

    女人丝毫不畏惧春夜的凉意,穿着短袖高叉的旗袍,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啧,真像中餐厅的迎宾姐。望着那张似乎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关云横脑子里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女人笑眯眯地看向他,“迎宾姐?信不信我现在让你自己脱光了衣服在街上跳舞?!”

    关云横:“……”信。

    疾言厉色地完,扭头她对亡灵温言细语道:“来……也是你运气好。行了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你我操心的范畴了。”

    亡灵叹息了一声,回头深深望了秦悦和关云横一眼,似乎在做最后的道别。

    关云横的想法已经冒犯了她,秦悦弯下腰,更显毕恭毕敬地问道:“这回怎么是您亲自来接了?”

    “是啊,为什么呢?兴许是我闲得发慌吧。”女人俏皮地眨眨眼,摆明了有所隐瞒,“秦悦,还是甭操心我轮回门的事,你旁边那位看着似乎不大好呢。”

    秦悦倏地转头,下一秒男人的体重就压了下来。如果不是反应够快,他绝对会被扑倒,成为肉垫的不二人选。

    “关云横,关云横……”他拍他的脸颊,寻思,真是奇了怪了。前一秒还好好的,怎么下一秒就怎么柔弱?

    男人的嘴唇与面颊都没了颜色,比书桌上的宣纸更显苍白。他吃力地支撑着自身的重量,呓语般地道:“又碎掉了。”

    “你什么?什么碎掉了?!”

    “……”无人回应。

    秦悦摸摸他的脉搏,发现跳动还算平稳。他勉强定住心神,缓慢移动到不远处的内线电话旁,“喂,您好。我是刚才进来参观的。是这样……我朋友太不舒服,你们还有空房吗?不,不需要120,但是他需要平躺。”

    *** ***

    半个时过后,折腾得满身汗的秦悦在服务生的帮助下把关云横抬进房间。再三确认不会发生意外后,服务生才离开了房间,留下他们两人。

    秦悦坐在床沿处,把手掌放在关云横的胸口处,感受着男人心脏平稳有节奏的跳动。

    昏黄的灯光当中,关云横的神情显得安详而平静,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是在作场好梦。

    “你倒是舒服了,把我累得。梦到什么了呢?”秦悦一手托腮,一手按想他的眉心。指尖稍稍关注灵力,想像之前一样遛进他的意识里窥视一二。

    还没彻底碰触到皮肤,忽然感觉像被一根尖锐的刺戳破了手指,往外重重的一弹。

    须臾,他感觉到一阵风劈头盖脸袭来,像是一道锋利的刃擦过他的头发和面颊。

    神色迷离的戒灵,悬在关云横的身体上方,下一个目标对准他的脖子。

    这太荒谬了!秦悦轻巧地朝连跳了几步,勉强避其锋芒。不过房间里那些木制的家具和窗框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斗柜像被一根细线斜斜劈开,上面的一半滑落下来,摔在地上,把木地板砸出个坑。

    “伏魔!”他单膝点地,大喝道。

    伏魔一个激灵,迷惘的神色变得清明了几分,“原来是你啊。”它低低叹息,重新回到玉扳指当中。

    不到一分钟,满屋狼籍。除了遭殃的立柜,还有价值不菲的摆件,秦悦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索性也晕过去好了。

    他站在原地,对身后的人道:“这种程度的损失,明天刷你的卡没毛病吧。”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男人双目紧闭,呼吸趋于平缓,依然陷入沉睡。

    秦悦苦笑一声,抬眸望着头顶的雕梁画栋。那个雕花与门楣上的极其类似。一般人只觉得繁琐,但世家的后人眼中,里面其中蕴含了二十多种神兽、十余种仙草以及锦官城梁氏的纹饰。

    关云横、伏魔,锦官城梁氏,果然……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太阳穴开始疼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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