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龙驭宾天 这两年你就乖乖守孝吧,让你……

A+A-

    怀真因抱善之言心乱如麻, 整夜不能安睡,后辗转求得一位御医相助,替她传信给德王和郑宜, 请他们设法营救谢珺出囹圄。

    她如今的处境,于德王而言毫无裨益,所以他是否会出手相助,怀真不知道。

    郑宜痛恨抱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先前怀真冒险去找德王,也算帮了他的忙,所以他有理由帮她。

    但她又何尝不知, 弄权之人,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卑劣无情不讲恩义。

    因此, 她不敢抱希望, 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承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二, 过午之后,德阳殿外突然一片喧哗。

    怀真自房间中奔了出来,拉住一个宫女询问。

    宫女花容惨淡,骇然道:“听德王殿下和齐王殿下带兵强行闯宫,德王的人占领了南宫,正盘踞于玄武门和鲁王殿下对峙。齐王的人抢占了太仓和武库, 正往长信宫进发……”

    怀真紧紧扯住她道:“你跑什么?如果温德殿都不安全了,这宫里哪还有藏身之地?”

    宫女怔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殿下,求您放开奴婢吧, 真要攻进来,恐怕温德殿最危险……”

    怀真顿感浑身无力,宫女趁机跑了。

    玄武门位于南宫,与北宫的朱雀门之间有长达七里的复道相通。

    北宫主要是皇帝及妃嫔公主等寝居的宫城,德阳殿落成后,重大朝会及庆典等也在此举行,因此地位较南宫更重要,南宫逐渐成为皇室子弟的学宫、台省及重要官署所在地,三公府便位于东门外。

    德王既然攻占了南宫,势必也掌握了朝廷中枢机构,看来下一个目标便是温德殿了。

    但怀真最意外的是齐王竟能抢占太仓和武库,等于控制住了粮草和兵器,这份远见令人佩服。

    她赶到寝殿时,看到珠帘外站了一排官员,正心急火燎地交头接耳,袍服衣冠不似往日严整,想必是从南宫跑过来的。

    廷尉左监韩德胜一眼看到了她,悄悄挪过来招呼。

    怀真认出他曾是舅舅的属官,心头微喜,忙将他引至偏殿,询问左都候谢珺的近况。

    韩德胜摇头,解释道:“京中并非只有廷尉有监狱,中垒﹑寺互②﹑都船③皆下涉监狱。公主所之人,微臣并无印象。”

    怀真大为失望,神情不由委顿。韩德胜算是相熟的长辈,与董阗交情不错,看她如此于心不忍,便安慰道:“廷尉府卷宗浩如烟海,微臣不可能每样都过目,因此不知情也不足为奇。公主先别担心,待微臣回去后问一下,若有消息,定会设法通知公主。”

    怀真谢过,两人又回到了寝殿。

    刚走出来,就听到郑宜高声喊道:“怀真公主何在?谁看到怀真公主了?”

    怀真刚才没看见他,想来是在帘内。她忙从雕花巨柱后走了过去,郑宜忙迎上前,激动道:“公主,公主,快,陛下找您呢!”

    “父皇找的是抱善。”怀真道,正想问他谢珺的事,他却满面红光,激动道:“陛下清醒了……”

    怀真不等他完,撒腿便朝那边跑去。

    殿中气氛异常紧张,怀真刚过来,便看到抱善被几名黄门推搡着往偏殿押去。

    她拼命挣扎着,但嘴被堵住,根本发不出声。

    怀真极为困惑,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珠帘里响起了皇帝焦急的呼唤,“泱泱、泱泱呢?”

    “陛下,郑相公已经去找了。”是秦默的声音。

    宫女起帘子,怀真犹豫着走了进去,看到甲胄鲜明的秦默犹如天神般,提剑侍立在榻前。

    秦默身边还站着义愤填膺的太医令,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跪在脚前的药丞。

    皇帝靠坐在隐囊上,虽脸容枯瘦,但目光如炬,依稀透出几分昔日的精明。

    他看到怀真时艰难地抬起了手,并冲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其他人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怀真迟疑着走过去,在榻前跪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泱泱,”皇帝吸了口气,缓缓转头注视着她,“你恨朕吗?朕竟然糊涂到连你也认不出来了。他们在朕的药中做了手脚,幸好、幸好太医令起疑,这才发现。”

    怀真握住了他苍老虚弱的手,泪水倏然滑落,点头道:“恨。”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皇帝,声音里带着难以平复的激动和颤抖,“我恨您对舅舅一家的残酷,恨您对母妃的薄情。您若真的爱她,怎么忍心看她枯萎凋零?”

    这是她深埋在心底多年,哪怕历经轮回也无法释怀的痛憾。

    她知道如果再不,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皇帝面上似有痛悔之色,却也颇感疑惑:“朕以为,你会理解的。阿嫄和你一样,既聪明又骄傲,却不懂退让。她既已嫁做皇家妇,就不该再插手本家事务,朕从未想过要牵累她。若她能明白,若她还顾念你,就不该自绝于朕。”

    他歇了口气,继续道:“泱泱,朕以为……你会因为朕曾经那样待你而记恨朕。”

    怀真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您那样待我,我不恨您。这个世间,父母与儿女之间本就是不公平的,父母有权利选择如何对待儿女,是爱还是厌,是关怀还是冷落,儿女只能默默承受。身为人子,我觉得不公平,可我也只能去遵从。耶耶,我不会因为那件事恨您,我只会为您辜负了我母妃而痛心。我无法在你们之间做出选择,你们对我同样重要。”

    皇帝怔怔地望着她良久,就此含泪而终。

    **

    御史大夫郑宜在卫尉卿秦默的护送下,于温德殿前宣读遗诏。

    皇帝遗命三皇子齐王继承大统,鲁王和德王各加封食邑两千户,燕王加封食邑一千五百户,着三王于国丧后即刻返回封地。

    五皇子封郑王,七皇子封韩王,各赐食邑一千户。

    三公主加赐封地南阳郡,婚姻可自主,任何人不得干预。

    这份遗诏对子女皆有安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唯独漏了抱善。而她因涉嫌在皇帝汤药中下毒,已被拿下,等候发落。

    是夜,齐王在温德殿称制,下达的第一道诏书便是废黜皇后,将其十条罪状公诸于世,并褫夺抱善封号,将她除去宗籍贬为庶民。

    新帝做的第二件事是尊奉生母张娙娥为太后,在先帝灵位旁设祭。

    听到这些的时候,怀真正在长信宫安慰哭成泪人的李晄。

    他因未能见父皇最后一面哀哭不止,又因遗诏中的封赐而感动得涕泪横流。

    “要是知道父皇驾崩了我才能封王,我宁可永远不封王……”他抽抽噎噎道,“怀真,你怎地不伤心?父皇给你的恩赐,在、在历朝公主中都算罕见。”

    怀真叹道:“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道。”

    “你……”李晄擤了把鼻子,若有所悟,哽咽道:“你、你这是质疑我的孝心?”

    怀真抚着孝衣上的褶皱,摇头道:“你这样想,定是心里有鬼。”

    李晄无心和她闹,收拾好情绪后,见她依旧眉头微蹙,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过来问道:“你将是大卫最富有的公主,还愁什么?”

    怀真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喃喃道:“我在愁父皇赐我的钱财和土地我有没有命消受。”

    李晄见她并非玩笑,一时间也紧张了起来,挨着她坐下声问道:“何出此言?”

    怀真以手掩面,愁苦万分,“我真心希望三皇兄能坐稳帝位,他向来宽仁,定会善待我们。可是、可是他身边群狼环伺,第一步棋就走错了,后面会怎样我不敢想。”

    李晄被她的惊恐感染到了,心里也害怕起来,但还是起精神,用细瘦的手臂揽住她,轻声安慰道:“往后我们都无父无母,只能相依为命了,只要你不跟我架,我定会护着你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怕什么?”

    怀真将就着靠在他单薄的肩上,却感觉到他比她还要茫然无助,她无法从这位兄长身上汲取到任何力量。

    如果谢珺在就好了,她可以同他商量,他一定能给她信心和力量。

    “你在想谁啊?”李晄嫌恶地推了她一下。

    怀真直起身,白了他一眼道:“我在想你的肩膀硬得像石头,”她抚了抚脸颊道:“硌地我脸疼。”

    李晄懊恼地站起身,跺着脚道:“你肯定在想男人,那个眼神骗不了我。真是女生外向,气死我……气死本王了。父皇尸骨未寒,你就不能多陪我几年?”

    怀真有点心虚,更多地是诧异,她也就稍微想了一丢丢,怎么就能被人看出来?

    “我……有那么明显吗?”

    “当然了,我听再凶的女人,想情郎的时候都是眼波流转温柔似水,你刚才就是那样。”他气呼呼道。

    “我……没有吧?”怀真很少和人争吵时占下风,还有点不适应。

    “趁早断了念头吧,”李晄道:“国丧、国丧知道吗,傻瓜,这两年你就乖乖守孝吧,让你的情郎耐住性子等……欸,我差点忘了,你的情郎都跟抱善睡过了,脏死了,不能要……啊,你找死吗?”

    怀真立刻暴起,狠狠踹了他一脚道:“李晄,你太龌龊了,少废话,该去为父皇守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