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阑珊 自打谢珺离京后,怀真就彻底撂挑……
先皇两周年祭刚过, 皇帝便宣布国丧期满,开始命太常为女儿筹办婚事。
按照原本的约定,李晄也该回封地了, 他倒是上书请辞过好几次,都被皇帝驳回了。
鉴于燕王的先例,皇帝如今对亲兄弟比对异族还忌惮。宁可让他留在眼皮底下做官,也不肯放回封地。
李荻的婚礼成了承庆二年上半年仅次于战事的重要事件。
皇室已经十多年未操办过公主的婚事了,上次还是已故成美长公主。李荻是帝后的女儿,嫁的又是掌控北军的霍家,婚礼少不得要操办地轰轰烈烈。
皇帝命太常和宗正共同筹办女儿大婚事宜,又请永嘉大长公主协理内宫诸事, 他原本也想让怀真帮忙。
但自谢珺离京后,怀真就彻底撂挑子了, 宫中事务一概不理。
整日里不是四处游历就是烧香拜佛, 短短数月便成了洛阳大寺庙的常客, 外间甚至传闻她因婚变心灰意冷要出家。
皇帝暂时无暇拿捏她,反正失去了谢珺那个外援, 如今她再嚣张也翻不起风浪,假以时日,还是得乖乖为他所用。
他如今痛恨谢珺多过怀真,江南战事他筹划良久,投入了无数人力财力,出兵之前极力向持反对意见的太尉府保证, 定能一举擒获燕王,让江南再无隐患。
结果……他损失了越骑校尉和麾下整支骑兵,步兵倒是保存了实力,但九江和庐江的守军死伤无数, 两郡百姓对他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恐怕等不到王世宁去征讨,就要自行倒戈了。
都怪谢珺,他向来知人善任,明白以他的能力定然能将差事办好,但他却在押送途中让罪魁祸首给跑了。
他甚至怀疑谢珺是不是故意纵虎归山,但又实在拿不出证据,所以只能以贻误军机和玩忽职守来定罪,若是能办他个通敌谋反,就算十个怀真也没话。
自从江南战事势利后,卢太尉对他的态度就暧昧起来,就连以皇后名义邀请卢娘进宫,卢家都敢推三阻四。
好不容易把两年国丧期熬出了头,结果煮熟的鸭子却飞了,想想就憋屈。
皇帝来到迎春殿时,却听到了女儿的啜泣声。
他原本想同皇后商议采良家女充实,后宫之事,但女儿在场便不好开口了,犹豫了一下正待转身离开,奈何俩人已经迎了出来。
他见女儿双眼通红,面上泪痕未干,便随口问了一声。
皇后叹道:“还不是因为您的好妹妹。”
皇帝揉着太阳穴,一时间进退维谷。
她实在不想和愁云惨雾的母女俩相对,但也不好驳皇后的面子,只得跟着她进去落座。
“你都快成亲的人了,不去忙自己府上的事,招惹她作甚?”他瞥了眼女儿道。
女儿粉颊低垂,悄悄抹着眼泪。
他便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她才是本朝正经的公主,为何总能被别人压一头?
他的女儿应该张扬跋扈一些,而不是这样逆来顺受,看得人就来气,若是女儿的性格和怀真对调一下就好了。
“上巳节时,阿荻在濯龙园举办宴会,拟邀的宾客中一半都被怀真请到府上去参加诗会,她整天舞刀弄剑懂什么诗呀?还不是哗众取宠。阿荻柔弱宽厚,不欲与她相争,便都忍了。可是昨日芒种送花神,怀真竟又故技重施,在府上大搞噱头,除了曲水流觞游园盛会,还辟了一垅田,带着宾客们种瓜果蔬菜,这不是胡闹吗?阿荻又白忙一场,更可恨的是,连她未来的姑子都被怀真诓走了。”皇后道。
“怀真她没那么无聊吧?”皇帝以手支额道。
“难道父皇以为女儿在撒谎?”李荻满脸委屈道。
“哦,这倒不是。”皇帝正想找借口离开,却听李荻抽抽噎噎道:“父皇有所不知道,就连表姐也向着姑姑,她写信指责我心不该忘恩负义,同姑姑交恶。”
“阿荻,容娘不是那个意思。”皇后也没想到,突然就把侄女给扯进来了,顿时两头为难。
“容娘不是和你最好吗?”皇帝感到头疼,“你们孩子家,别学大人勾心斗角。好了,你吧,要朕怎么做?”
“父皇,”李荻鼓起勇气道:“让姑姑回宛城吧,她在洛阳一天,女儿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心悸。”
皇后也忙着附和道:“陛下,臣妾亦有此意。自婚变后,怀真就像脱缰的野马,谁的话也不听,整日里和一帮纨绔子弟一起胡闹,丝毫不顾自身清誉。听她府上有座藏书楼,吸引了无数士人学子,就连秘书郎程循也是常客。臣妾句不中听的,您若再不约束,整个洛阳的风气都要被她带坏了,以后世家贵女争相效仿,恐会酿出祸端。”
“别危言耸听了,”皇帝嗤笑道:“天下女子以皇后为表率,只要你持身正守妇德就够了。她狂妄悖德,那是父皇惯出来的。再了,程循不是你当初安排给她认识的嘛?”
见皇后面色不悦,想到还有事交托,便只得和声安抚道:“你是皇后,该管还是要管的。要么宣进宫训斥几句,要么就发回南阳算了。”
皇后这才颜色稍霁,“是,臣妾遵旨。”
李荻听到此话,更是喜笑颜开,她大婚在即,实在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
**
公主府后园。
怀真身着粉罗窄袖衫,系着荷叶裙,正抱臂站在田埂间,看着萧祁脱了外袍和鞋履,将裤脚高高挽起,站在水田里教董飞銮插秧。
鹿儿在她脚下悠闲地吃草,时不时回头蹭一蹭她的腿。
董飞銮是前些时候和宋友安一起回的洛阳,如今宛城田宅奴婢由宋康隆和婴娘在理。
听婴娘着公主府的名义创办女学,这次倒是没人敢公开反对,但是入学者寥寥无几。
而吴郡彻底落入□□刺史掌控之下,言论无法上达天听。为防不测,怀真提前便将宋家家眷设法转移到了宛城,由宋康隆秘密安置。
“你为何连这个都会?”她看萧祁动作挺娴熟,便好奇问道。
萧祁回头望了眼田埂上衣袂飘飘的少女,竟有些心迷意乱。
董飞銮撇了撇嘴,佯装未察。
萧祁尖刻之语没能出口,调侃道:“还不是生计所迫呀!”
“这我可不信。”怀真拂着身畔垂落的细柳。
“当年萧家出事后,我们虽是庞支却也人心惶惶,家父为避嫌主动辞官,举家迁往城外农庄,我幼时常跟着佃户家的孩子玩,所以这些简单的农活可不在话下。”他云淡风轻道。
“当年,令尊的官职是?”怀真问道。
“中书省通事郎。”萧祁感慨道。
“你们家兄弟后来都弃文从武了?”怀真感到有些愧疚。
“两位兄长依旧从文,但入仕多年仍未能进台省。我是经人举荐去的羽林卫,靠着运气一路混到了北宫卫士令。”到这里他有些激动,直起身转向怀真道:“承安二十一年冬,我差点就要被符愿拉下水了,多亏殿下提前示警。否则哀帝陛下清算时,我们家恐怕在劫难逃。”
“符愿……”想起这个名字时,怀真心里顿觉苦涩,后来她骑术精进,全赖他的点拨,“他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甘做鲁王走狗,意图谋反,被枭首示众了。”萧祁面无表情道,“最可恨的是他不念旧情,竟想拿兄弟当枪使。”
怀真手抚着细嫩柳枝,垂眸慨叹道:“三郎也是受他牵累,回来连官职都没有了。”
一想到谢珺她便意兴阑珊,低头揉了揉鹿耳,转身往别处去了。
眼看一人一鹿的身影消失在浅草茵处,董飞銮才冷笑道:“你不会因为谢三走了,你就有机会了?”
“我可没,”萧祁笑道:“你非要往这猜,莫不是吃醋?”
“与我而言,你都是老黄历了,谁吃你的醋?”董飞銮高挽着衣袖,素手浸在泥水中,像模像样地学着插秧。
“那你酸溜溜地作甚?再了,我有自知之明。”他若无其事道。
“你真的喜欢怀真?”董飞銮惊讶道。
“至于这么大惊怪?喜欢她的又不止我一个,还有个难兄难弟呢!”他弯腰忙活着。
董飞銮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道:“你是陆郎?”
“嘘,”萧祁忙示意她噤声,悄悄道:“不然我俩闲得慌,一有空就跑过来?我跟你,阿琨之前呀,专门编了一套适合女子的入门剑法,就是为了教给殿下。”
“我不信,”董飞銮摇头道:“他若真对怀真有意,怎么还如此热忱地撮合她和谢三?”
“他是君子呗,不会做横刀夺爱的事,也不会暗中使坏。”萧祁道。
“既如此,为何不早日去亲?以他的家世背景,那还不容易?”董飞銮不解道。
“嗐,他们陆家满门端方君子,就算阿琨有那心思,长辈们也不会同意,他大伯母定然第一个阻拦。”萧祁笑得极为痛快。
董飞銮心里颇不是滋味,“难道怀真配不上他们陆家?”
“这倒不是,”萧祁解释道:“他们家的长媳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永嘉大长公主那种沉稳端庄能持家才行。殿下这性格呀,还真不适合。所以啊,别是单相思,就算他和殿下两情相悦,这辈子也不可能的。”
“他得不到,你更得不到,犯得着如此幸灾乐祸?”董飞銮不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