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点兵 忽听得台下山呼万岁,数千将士全……
春回大地之时, 杨寄容从雕阴发来密信,请求谢珺协助她阻击预备班师回国的突厥骑兵。
谢珺欣然应允,于二月中旬辞别怀真, 带兵前往支援。
他走之后,郡中庶务便由怀真总理裁决。反正有王嬍及众掾属从旁辅佐,于她而言并无难度。
鉴于去岁灾情严重,这一年的头等大事便是春耕和在各地方设常平仓。
以往常平仓皆由朝廷统设,丰年高价买,荒年低价卖,用于救济灾荒、调配盈缺等。可一旦发生战乱,路途不通时, 救灾便会受到延误,后果不堪设想。
许是大卫太平日久, 所以竟无人想到这一点, 也或许早有建言, 只是不曾实践罢了。
还有一事,十二县皆有趁着灾年囤积谷物, 想要牟取暴利的富户奸商,这种事情往年也都有,但因为当事者大都背景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从未根治过。
可是如今遇到了怀真,却也只能自认倒霉, 去年她特意派了两名羽林郎带着一支精兵去查,一旦查到有刻意囤粮不愿出售者,立刻捉拿收监。
虽然一度闹得鸡飞狗跳,但总算抑制住了其他未被灾情波及之地的粮价。
如今她带人去各县巡视春耕和建仓之事, 于是便有地方官请她示下,该如何发落那些作奸犯科之人。
崔易提出杀一儆百,王嬍则建议罚没家产游街示众。
怀真寻思了一番,觉得杀头有些过了。而且能丧心病狂做出这种事的人,也是没有羞耻心的,游街根本没用,应该罚去服劳役,反正无论建仓还是耕种都需要劳力。
除此之外,也要将不义之财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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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怀真应邀在鹑觚度过上巳节。
因怕清明时无暇过来,便欲前往五祚亭,提前祭拜当初丧生于崔旻手中的旧部,可是还未启程,忽然收到了故人来信。
署名是阿史德木措,像是怕她会想不起来一般,还附带了个物件——一块绿翡翠雕琢成的狼头项链,甚至连铁灰色的皮绳都没换。
王嬍侍奉在侧,因为信是封在盒中,所以她并未看到其中字迹,便也不知道怀真因何神色骤变。
“哪儿来的?”怀真抬头问道。
王嬍道:“可有异常?那我让人去查一下。”
怀真使了个眼色,王嬍会意,忙去关上门放下帘幔,跟着她走进了里间。
“突厥人的求援信。”怀真苦笑着道,并将信笺递给她看。
王嬍满腹狐疑,看完后愈发困惑,声询问道:“殿下怎么会认识突厥特勒②?”
“来话长,算是不不相识。”怀真简单了当年在崔园的经历,“他不仅绑过我,还砍伤过谢珺。虽是旧相识,但并无交情。”她顿了一下,感慨道:“可他的养母,是我很敬重很感激的一位长辈。”
王嬍沉吟道:“殿下的是已故元嘉大长公主吧?”
怀真神情微愕,似乎有些意外。
王嬍淡淡一笑道:“我嫁到此地快八年了,对突厥王帐的了解比洛阳皇宫更多,当年元嘉大长公主回朝途经安定,便是我和崔显负责迎送接待的。阿史德木措是元嘉大长公主第一任夫君阿史德赫颉之子,阿史德赫颉晚年昏聩,汗位被可汗阿史那奋苛所夺,至此汗位几度易手,却再未回到阿史德家族。”
承安二十一年夏,魂魄归来的次日,她在同一天见到了少年时的谢珺以及还朝的元嘉,也是初次听闻雍州节度使的大名。
“和雍伯余狼狈为奸,屠杀我民众、践踏我国土的苏尼③阿史那罕其是可汗之子,此番回师遭遇我军阻截。阿史德木措奉命接应,被谢珺所擒。他想让我念在元嘉姑姑的份上救他脱困,许诺在他掌兵之后共享太平……”话未完,她自己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口头上的承诺,一文不值。”
王嬍沉思片刻,忍不住提醒道:“若是阿史那罕其身死,阿史德木措便是最有可能接管兵权之人。据我所知,他历来便是主和派。”
怀真明白过来,“你是,他冒险来此,真正的目的,是确保阿史那罕其再也回不了家?”
“无论在哪,权利之争都是最残酷的,何况他们本就是政敌。”王嬍收起密信,折好后装入盒中道:“殿下若决意陪驸马在西北立足,那么总有一天要收复敦煌和张掖,就无可避免要和突厥交道。邦国之交,不能看一时得失,要看长远利益。”
怀真握着那枚绿莹莹的狼头,神色间有些犯难,“突厥骑兵在大卫境内作恶多端,屠戮我朝子民无数,又血洗杨氏一族,如今他们陷入绝境无法返回,算是苍天有眼。阿史德木措虽未参与,可他也是突厥人。我若为他情,恐怕会伤了容娘的感情,也会令将士寒心。”
“驸马深明大义眼界开阔,殿下何不找他商量?”王嬍建议道。
“这……怎么商量?”怀真有些尴尬,谁能想得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再遇到阿史德木措?
当初为了脱身,硬着头皮调戏他,了很多厚颜无耻的话,趁其不备刺伤他后逃走,一想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昔年重逢时有元嘉在场,倒也还好,可现在……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王嬍见她扭扭捏捏,面上竟流露出少见的儿女情态,有些惊愕道:“殿下,您……和阿史德木措……是不是有什么驸马不知道的……秘密?”
怀真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就是……不太想见到这个人。”
“那我就放心了。”王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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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如今驻扎在栒邑,怀真一行人还未下官道,便看到前方迎候人马的旗帜。
前锋的赵霜松兴高采烈地奔回来禀报,“殿下,驸马亲自来迎了。”
怀真马而出,眺望着前面接天动地的旌旗,纳闷道:“他不留守军中,跑出来作甚?”
赵霜松笑而不语,赵雪柏心直口快道:“必定是想念殿下,一刻也等不得了。”
“就你长嘴了。”怀真嗔道。
快到路口时,突闻三通鼓响,接着便奏起了澎湃激昂的军乐,怀真愕然道:“这是在迎我?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原本在王嬍车旁随行的崔易奔过来看热闹,笑道:“殿下,对面搞这么大的阵仗,您不带些劳军物资都不过去了。”
怀真哑口无言,她信中随便过来看看,鬼知道谢珺在搞什么。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掉头往回跑吧?
众人迅速排好队列,在悠扬的鼓乐声和对面方阵的注目礼中徐徐前进。
谢珺领着数名军将下马恭候,他在人前总是一副衣冠楚楚的端肃模样,从容上前扶她下马,二人互相见礼后,又同对方部属寒暄。
怀真看着谢珺麾下军士和乐手们殷切的目光,恨不得当即变出些酒肉果品或者金银财帛来犒赏。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辔而行。
怀真剜了他一个眼刀,低声道:“你搞这些,存心让我难堪。”
“哪有?”他立刻叫屈,“大年初一那天,好带你去各处军营点兵,我只是信守承诺罢了。”
“你这是要带我去点兵?”怀真瞪大了眼睛,哪有这样的人啊,一出是一出。
“我长公主要来视察,因此各大营准备了好几日,如今都在列阵等候了,你不会不敢去吧?”他面露挑衅,故意激她。
“当然敢去,可是我现在风尘仆仆,总该修整一下吧?”怀真有些底气不足。
“军中可不讲究这些,就在前面呢!等回去后再好生修整。”她虽然鞍马劳顿,但神色间丝毫不见疲惫,何况他比谁都了解她的体力,知道她此刻这状态去弯弓跑马都没问题,何况只是阅兵。
军营在城东,校场上官兵分列四个阵营,齐聚在点将台前。
怀真身着绛底暗金凤尾纹窄袖战袍,外罩镀银软甲,腰束革带,青丝皆拢结于顶,用嵌宝珠冠笼蔽。足蹬高筒靴,神情肃穆脚步沉稳,在一众英姿飒爽的武婢簇拥下好整以暇地登台。
谢珺引她入座后,台前八名军士高喊道:“长公主驾到!”
底下群情振奋,齐声高呼千岁,裂石穿云声震九霄。
一名裨将捧着一只绘有五方神兽的方形朱漆盒大步上台,先向怀真见礼,然后面向谢珺单膝跪下,将漆盒呈到了他面前。
谢珺扳开锁扣开盖子,神色庄严肃穆,从中捧出一柄宝剑,面向台下高高举起。
那把剑长约三尺有余,剑翘以宝石缀北斗七星,以应天象之形,剑身一面刻着腾龙,一面刻着舞凤,即使未出鞘,也能令人感受到无上威仪和凛冽杀气
台上众人皆倒吸了一口气,怀真也愣住了,喃喃道:“尚方斩马剑?”
忽闻台下山呼万岁,数千将士全都单膝跪下。
怀真忙起身,率领众人跪倒在地。
那把剑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杀伐之权,曾为她的父皇所拥有,后来间接移交到三皇兄和二皇兄手中。
由父皇执掌时,她有幸近距离观摩过。落入皇兄们手中后,她便再未见过,因为那时她已经淡出了权力中枢,却不知此剑为何出现在栒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