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47章 她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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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国宫殿。

    帝王寝宫。

    几声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殿内除此之外,几乎无旁的声响,连宫人给年迈的帝王递上茶水, 都只敢垂手赶紧将水奉上, 不敢发出一语。

    帝王被喂了几口水, 止了咳嗽声后,才抬手制止,表示已经喝得足够。

    他挥手让宫人们退下,只留一个老太监在身旁伺候。

    雍帝声音沙哑, 却也尽量低下声音,在太监耳边问:“朕的皇儿也该到了吧?”

    太监知道依目前状况,能让他亲昵喊出“皇儿”的, 也只有这阵子随晋国公主回雍的怀策。

    只是根据刚刚得来的消息, 这回话一时间,还真是难以出口。

    雍帝看出他的迟疑, 拧眉“嗯”了声, 忽地暴怒,“怎么?连你都想要糊弄朕是不是?”

    他的妃子、儿子一个个都在算计他底下那把龙椅。

    如今他身子大不如前, 连这些宫人也开始看不起他,都在着急等待新主人了?

    帝王动怒, 太监自不好再多隐瞒,跪在地上, 战战兢兢回道:“陛下, 不是奴婢不, 而是大殿下在前来的路上遇伏,受了点伤,这才比预计到的时候要迟上一些。”

    雍帝倒吸一口气, “朕的皇儿受伤了?可有大碍?”

    太监回答,“大殿下身手了得,只受了些轻伤,意图将伏击他的刺客逮了,这才耽误。”

    听到怀策没事,雍帝才呼出一口气。

    可还未放松,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是谁胆敢对朕的儿子下手?”

    太监沉默着,并不敢多话,可心里却是腹诽,除了那几个皇子外,还能有谁?

    雍帝显然也想到了一处去。

    不过除了皇子之外,还是有其他会对怀策下手之人。

    比方──皇子们的,母妃。

    雍帝眯起眼,他下了个命令,“派一队暗卫去护着朕的皇儿,那刺客逮到人后,直接让他们当场审问,可明白?”

    太监点头去办事了,心里想的却是陛下多疑,就连大皇子殿下,他也并非全然相信。

    ……

    马蹄扬起尘土。

    怀策策马追人,右侧袖子已被划破,只用撕下的布条简略包扎,布条还随着他活动,渐渐沁出鲜血,染红布巾。

    身后传来急追的马蹄声,怀策往后拧眉看了眼,却并未减低自己速度。

    转回头时,他眉头却是一松。

    上钩了。

    怀策在他们靠上来时故作警戒,身旁侍卫围在他周遭,厉声问着追过来的人,“来者何人?”

    直到他们出示腰牌,确认了是雍帝的人以后,怀策才让侍卫退下,继续去追逃走的那人。

    但怀策驱马向前也不是要多停留与他们交谈,只朗声了句:“诸位有什么事还请待会儿再谈,眼下追击刺客重要。”

    暗卫首领也是这么个意思,彼此达成共识后,两方人马合作,透过追击诱导,将他诱引至可三方包围处,最终他无路可逃,他们终成功拦下那刺客。

    怀策他们的人被暗卫有意无意与刺客隔开,暗卫首领带着歉意同怀策了句:“陛下有令,逮到人后就捉回去审问,属下派人先将刺客送回,再留下一批人手保护殿下。”

    乍听之下极为怀策着想,可怀策对自己那个父皇也算了解个七七八八,他要是没对他起疑,反而基于父爱或旁的什么单纯派人来保护自己,怀策才不信。

    心里知情是一回事,面上表现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怀策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对他们:“有劳了。”

    笑得特别真心与感激。

    正因为他知晓自己突然在这节骨眼回雍国定会被怀疑,怀策才演了这样一出戏。

    刺客什么的,更是从来都没有过,那是他安排好的人。

    若他们要带回审问,问不出什么,却可以调查那人身份。

    调查到最后,他们便会发现,刺客与沈贵妃的娘家有关系。

    查出这点以后,他们就能发现沈贵妃的异动,比如……沈贵妃似有意在近几日将来临的陛下寿宴上,安排刺杀……

    杀的是谁?又有何目的?

    那多疑年迈的帝王面对年轻美艳的妃子,一旦知晓她有异心,怀疑的种子不用人仔细栽培,那也能长成参天大树。

    就好像那帝王也曾经用这种理由,怀疑到自己发妻身上那样。

    怀策眯起眼,想起不快的过去,半垂下眼,掩去自己凉薄的眸色。

    他母后是真无辜被沈贵妃泼脏水陷害,那沈贵妃可无辜不了,怀策也不可能轻易饶过她。

    扳倒沈贵妃以后,凭那年幼的七皇子一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事情都在往自己预想的方向进展。

    怀策方才一直策马急奔,握住缰绳的手被风吹得冰冷发僵,怀策稍伸展了下。

    若是他现在的手温碰到了婳婳,她应是会嫌弃的吧?

    怀策都能想象出楼心婳不屑一顾的模样了,他眉眼倏地变得柔和。

    可怀策想到自己离开前,楼心婳还昏迷未醒,因想起她才要略略上扬的嘴角,顷刻又抿下。

    他低低呼出一口气。

    只要尘埃落定,就能见到她。

    没过几日,雍帝从暗卫那儿得了那刺客的所有线索。

    一见沈贵妃正谋划何事,查出来还俱是属实,雍帝气得又猛咳了几声,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胀红了脸,气愤却不动声色。

    雍帝要看看这女的在他面前,还能装到什么程度!

    沈贵妃不知道自己急于求成,反遭怀策横插一脚,将一切捅到雍帝面前。

    她生得艳丽,话声音娇媚,在雍帝耳边吹过的枕头风也不少。

    这日借着侍疾,沈贵妃借着难得能接近雍帝的机会,心中正盘算什么,也就没注意到帝王盯着她的神态,不似以往的宠溺,更似冷冰冰的量。

    雍帝病倒以后,后妃皇子他一个也不信,拒了不少想前来侍疾之人,今日好不容易才见了沈贵妃,沈贵妃自是不能错放。

    她就知道,这老皇帝就算在病中,那也是心心念念帝想见到她。

    沈贵妃忍住嫌弃,用她娇嫩的手把玩着帝王皱褶增多,还起了斑点的手,媚声了几句她有多关心陛下病体云云。

    嘴上着这些,可她眼神却未看着帝王。

    雍帝也不应声,静静听她还想什么。

    现如今那些皇子病的病残的残废的废,除了远在晋国的怀策以外,也就剩她所出的七皇子安然。

    就好似只要再迈出一步,便能登天。

    沈贵妃嘴角翘起。

    这临门一脚,憋得沈贵妃做梦都会笑醒,又怕夜长梦多,话里话外暗示着,“陛下,您拖着病体还得处理政事,这般可怎能休养得好?可别太勉强自己,养好龙体为重啊!”

    她急,却也知道不能把话得太白。

    可除她之外,朝臣也坐不住了。

    雍国储君未立,皇子互残,帝王染病,再不立储,要真有个万一,岂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帝王撑着病体上朝,混浊的眼看着底下藏了花花心思的臣子。

    那些他早知沈贵妃的人一一站出来,有的该立太子,有的随意举了几位皇子,但更多的,却是明里暗里夸的七皇子如何聪慧等等。

    雍帝冷笑。

    “要立储是吗?朕,如你们所愿。”

    本以为还得再劝上好一段时日的大臣们欣喜,另一派非沈贵妃的人马则面色一沉,站出来让陛下三思,可雍帝大手一挥,早已决定。

    只不过要话前,他扫过面带喜色的那几名臣子,却是面带嘲讽。

    “传朕旨意。”

    一个个朝臣肃容,但眼里的喜悦却如何也藏不住,可当帝王嘶哑的声音渐渐传来,刚听了个开头,他们就觉不对。

    雍帝开口:“皇长子怀策,温良敦厚,天资聪颖,当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底下官员没能反应过来。

    怎会是皇长子!怎能是皇长子?

    皇帝满意地看着底下官员错愕不敢置信的神情,尤其那几个夸七皇子夸得特别真心的,这会儿面色都白得跟纸似的,乐得皇帝心情大好,都险些逗得他大笑出声。

    他已经许久没这么欢畅过了。

    “可陛下,大皇子殿下如今人在晋国为质,这……”

    雍帝笑容自得,“这点爱卿不必担心。”

    他抬手,殿门开启,朝臣往后看去。

    只见有一颀长的人影背光站着,随太监通传声步步踏入。

    “太子殿下到──”

    随着他每一步迈进,臣子们就更能清楚瞧见他面容。

    虽有几年未见,但那张脸他们还不至于遗忘。

    怀策更多是像的皇后,面容柔和秀雅,嘴上总是噙着温雅的笑意。

    臣子们怔愣。

    真的是大皇子……不,现在该称呼他为“太子殿下”才是!

    雍帝立大皇子怀策为太子的消息传来,楼焕正坐在廊下吃瓜果。

    他吃瓜的动作一停,感叹了声:“还真是被他得了手啊……”

    虽也算预料之中就是了。

    楼焕不禁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怀策当上太子,那表示他这会儿正忙着,应该暂时回不来的吧?

    想到几天前还相当热闹的医馆,皇兄和皇妹都在,到了今日却只余他一人,楼焕便觉得周遭安静得太过,并不是很习惯。

    他喃喃念了声:“我也好想回晋国啊……”

    话落,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楼焕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马匹嘶鸣声。

    楼焕莫名其妙地抬头,嘴里还塞了瓜肉,一边脸颊因而鼓起。

    当他看见一穿着斗篷遮住面容的人大步往他这儿来后,楼焕捧着瓜艰难开口,“你这人谁啊?怎么胡乱闯别人家院子?”

    那人行走间兜帽滑落,露出自己样貌,当楼焕看清的那一刻,手中捧着吃到一半的瓜都扔了,顾不上再吃,急忙躲在椅子后面。

    可椅子哪能藏得住他?

    满面冰霜的怀策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带着威压与杀气。

    楼焕瑟瑟发抖,在怀策单手扯开椅子扔在一旁,椅子“啪”地断了一脚的同时,楼焕也跟着瑟缩了下。

    就好像断腿的不是椅子,而是他自个儿那般。

    他蹲着,而怀策站在他身前,阴影罩住他全部身子,楼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断脚的椅子上,僵硬转了回来,硬着头皮迎上怀策目光。

    若要形容,楼焕会觉得此刻开口要同他话的怀策,有若恶鬼低语。

    他问:“婳婳呢?”

    楼焕从不知道,原来听见别人喊四皇妹名的时候,他除了起鸡皮疙瘩外,竟也会有觉得毛骨悚然的一日。

    他磕磕绊绊地回了怀策,“回、回晋国了。”

    回话时差点咬到舌头,还心虚地越讲越声。

    如他所料,怀策一听见这个答案,眸子一眯,语气也更加冰冷。

    怀策重复了一次楼焕所:“回晋国?”

    他得很慢,就好似在细细咀嚼这短短三个字里,所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楼焕已经不出话来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恨不得能将自己身子再蹲低些,这样就能更加远离怀策。

    哪怕只远离了一个指节的距离,楼焕也乐意啊!

    他颤着手从自己怀里想摸出什么,倏地想到自己方才吃瓜还沾了满手的汁液,顾不得脏,先在身上抹了抹,确认手是干的以后,才抖着手取出一封信交给怀策。

    楼焕没敢看他,只干巴巴地:“这、这是我四妹让我带给你的。”

    当时听楼灿和楼心婳商议好要回晋国的事,楼焕就隐隐觉得不妙。

    他哥他妹手牵手一起走了,徒留他一人留在原地,等着不知何时会归来的恶鬼……咳,怀策,楼焕很没骨气地表示……他怕啊!

    楼心婳那时歪头想了想,喃喃了句:“也是,不告而别的话,阿策会生气的,要是迁怒到三哥身上就不好了,我来想个办法!”

    然后她就将这信交给了他。

    楼焕压根没看里面内容写的什么,只拿到四皇妹要转交的信后,心里才踏实许多。

    人家都言好奇心杀死一只猫,楼焕也明白这个道理。

    怀策接过信后已经看了起来,楼焕心跟猫爪挠似的,终于忍不住抬眼,悄悄瞟了下怀策神情。

    只见怀策周身那压迫感逼人的低压在接过信后才稍稍降低,他沉默着展开信件,对楼心婳突然离开似极为不满,他一直在压抑这种不悦的情绪。

    即便是处在这种状态中,但怀策展开楼心婳给他的信时,手却一顿,粗暴的动作放轻,将折起的纸张摊开。

    上头的话,就算是楼焕只从背面,那也看了个真真切切。

    他不由得往后挪了挪,认为四皇妹这信根本不是在助他,而是在害他啊!

    怀策原本压抑的目光,在看清纸上写的什么后,蓦地一愣。

    字迹歪歪扭扭,俨然是楼心婳自己写的。

    她生病到后期手都在颤抖,喝粥喝药都得双手捧着碗才能勉强稳稳拿着,更别提写字了。

    怀策之前就注意过这点,在楼心婳要写信回京时,他才握着她的手一笔笔领着她写出。

    纸上的字句不多,所以就连楼焕从纸背也能一瞄得知。

    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黏腻情话,而是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写着──“我回去啦”就这四个字。

    楼焕目露绝望。

    他已瞧见怀策在看见这几个字时表情凝住,原先轻捏着纸张的手收紧,都把纸给捏得皱起。

    “呵。”

    怀策轻笑一声,楼焕不由自主地又抖了一下。

    这种情况下,怀策要是还笑得出来的话,那也只有一个可能。

    ──他生气了。

    怀策确实很生气,更想立刻到晋国把楼心婳揪出来,看看她那脑袋瓜子里想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之前话还未开,现在留了张字条就自己跑回晋国,还走得这样干脆,干脆到,怀策都怀疑,楼心婳到底是不是因为好玩,对他出于玩弄之心而已?

    只笑了那声后,怀策面色再次变得阴沉。

    他连平时那种待人的假校都笑不出来,楼心婳留给他的信也被他握在手中,都皱在一块儿。

    怀策喃喃了句:“我要去晋国……”

    把她带回来。

    常喜在旁听了都惊得险些跪下,忙劝道:“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方登上太子之位,再回到晋国,别会不会再被当成质子留下,就连现在雍国朝中因各个皇子倒台也乱成一片,今儿个还是怀策特意挤出来的时间才有办法出来这么一会儿,本算亲眼见过晋国公主的状况就回宫,可谁料……

    常喜望着怀策略有些茫然的侧脸,不忍地垂下头去。

    晋国公主是个识大体的,常喜能明白她走得这样干脆的原因。

    可……他们太子殿下,又该怎么办?

    怀策也知道依自己现在的境况立刻就要去晋国是不太现实的,于是他缓缓将目光投向还蹲在一角的楼焕,沉思。

    楼焕维持蹲姿,往后又退了退。

    不知为何,他感觉怀策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计算他作为商品的价值,应有几何那般。

    雍国立太子的消息还未传到晋国,晋国已发生一件大事。

    在雍国为质,音讯全无的二皇子楼灿,归国。

    且,他还带回来一个消息,直指晋国有人同雍国皇子连手,意图加害于他。

    此事一出,晋国上下一片动荡,所有人都在关注此事,盯着忘忧宫动静的人也少了许多。

    楼心婳味觉日渐恢复,喝药一事就变得不再那么轻松。

    她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囔道:“阿策,好苦啊!我要蜜饯!”

    喊出口后,宫内一静。

    真子当什么都没听到,恭敬地将蜜饯呈上,“殿下,都喝完了再吃为妥。”

    楼心婳自己也怔愣了下,她喊得太习惯,一张口就是阿策,这几日来也不知第几回了。

    她没精采地捧着药碗继续喝,却没再喊过一声苦。

    喊了,阿策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想方设法哄她喝药。

    真子为了让闷闷不乐的乐宁公主高兴,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有用的消息。

    他:““殿下,陛下让人将安王府团团围起,结合二皇子前脚刚道出那些事,幕后主使是安王殿下的可能性极大。”

    楼心婳对此毫不意外,“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旁的其他人了。”

    完,楼心婳倏地想起一件事。

    当时宁妃那样干脆利落地认了罪,当时她就觉有些违和。

    照宁妃的性子,不应该是死命挣扎才是吗?

    既如此,又怎会这样简单就认了?

    就好像……所有罪责她都认下,就能去保护去掩盖另外的事情。

    比方──护住安王。

    再往前推,安王此前还做了什么样的事,需得宁妃这样护着不可?

    若对自己有心思,那还未动手,应也不需要宁妃这样费尽心力护着。

    宁妃这样紧张,事情定是涉及皇子皇孙,或江山社稷。

    那么,唯一对得上的,也就只有二皇子在雍国因故失去踪迹一事。

    安王如今被关押起来,他身上嫌疑重重,不单是安王妃病死一事惹了周国震怒──人嫁去晋国前还好好的,怎能病就病?

    再还有,与雍国皇子连手谋害兄弟。

    其中牵涉到了两个国家和一个手足,就是泰隆帝看这儿子的眼神也带着失望。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绕不开安王,倘若不是巧合,那便是──事事都确实与他有关。

    泰隆帝看着平时斯文俊雅的儿子,如今披头散发被压制在地,眼里写满不甘与怨毒──那是泰隆帝头一回在这个儿子面上见到这样的神色,足见他平时果然都是伪装。

    他心中一抽,不明白自己儿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可面上依旧摆出严肃的姿态。

    “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没做过的自会还你清白,倘若你真动了手,那就得自己承担这些责任。”

    一个孩子要暗害另个孩子,两个都是自己儿子,泰隆帝心中备受煎熬。

    但必须公正处理这件事,否则这对他们两人都不公平。

    安王望着泰隆帝,不发一语,更没有做出求情的姿态。

    早在很之前他就明白,父皇有所偏爱。

    哪怕明面上摆出一视同仁,那也掩盖不了,他对皇后所出的两个孩儿有特别的关心之处。

    自幼,会为他一人算的就只有他的母妃,可他母妃对外是病亡,安王才不信。

    他去查,发现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毒死。

    而赐了毒酒的人就是他父皇。

    安王忽然就觉得,那他以往的容忍又算什么?

    为了家国安定,让父皇帝位更加稳固,他娶了自己压根不喜欢的邻国公主为妻,还被那他完全就看不起的女人无意间将自己隐瞒最深的秘密曝光,安王当下就对她动了杀心。

    可是不能。

    她不单单只是他的妻,她还肩负周国与晋国两国间的协议,所以安王也只是让她病得起不来身,算眼不见为净。

    安王为了自己父皇、为了晋国百般退让,可当他最后得知自己母妃真正的死因时,他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所忍耐的那些,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他不愿再同自己父皇一句话,而泰隆帝摇了摇头,对他露出失望的神色,最终仍是走了出去。

    光线在门开的短短一瞬间洒了进来。

    哪怕没被照到,隔着栅栏看着,也能感觉到温暖。

    就好像他远远看着那着了红色衣裙,笑容娇艳的姑娘那样。

    光随着门被掩起而消失,安王眼里的光亮也随之熄灭。

    他垂首,喃喃念了句:“下辈子,愿不投生于帝王家……”

    真正想要的怎么也没法得到,生在帝王家,那又有何意义?

    最终,安王那些罪证确凿,被判了至封地终生圈禁,无诏不得入京。

    楼心婳听了这个结果,神情淡淡。

    她对这个兄长向来都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

    楼灿自从回了晋国后,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忘忧宫都极少踏足。

    虽泰隆帝嘴上未,但朝臣见陛下还会将政事问过二皇子意见,听他会用什么样的处置手段后,心里多少也都有了底。

    ──储君人选,九成是已经定下了。

    楼心婳这阵子调养身体的结果,吐出的血终于恢复鲜红,面色气色也红润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白着一张脸,还得依靠胭脂才能维持看起来的红润脸色。

    身体恢复健康后,楼心婳也开始尝试她以前因病中未能尝试过的事。

    她在高高堆起的拜帖里挑挑拣拣,得知乐宁公主有赴宴的心思,京中的贵夫人与姐们都开始张罗起来,一时间什么大大的宴,让世家忙得不可开交,还得事先商量别撞了日子才好。

    楼心婳只要体力允许,日日都会去赴宴。

    作为晋国最受帝王宠爱的公主,又是久病初愈,所有人见了公主都恭恭敬敬的,恨不得心以待才好,没有人给楼心婳脸色看。

    楼心婳去了一场又一场只是主题略有不同,谄媚的人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以后,很快就腻了。

    “无趣。”

    不同父兄间对政事的忙碌,楼心婳自己把以前没玩的份,都恨不得把时间塞得满满当当的,没留一点可供休息的空间。

    就好像这样忙着赶场子,忙着应付别人假惺惺的笑脸,她就能不用特地回想起什么事那般。

    她看着宴席上自己周遭的人有些拘谨,有些则是几人凑在一起低声话。

    楼心婳嘴里的果酒酿得又香又甜,她也就只顾喝酒。

    其中有个贵妇同旁人起一事,但她嗓门实在大了些,就是特意压低了声音,楼心婳也能听见她话。

    尤其她提到的,还是楼心婳略感兴趣的话题。

    也不知那妇人是否知道楼心婳在意,那才特意出。

    她:“雍国那位太子殿下好生了得,被立为储君不过短短一年不到,雍帝因为察觉自己年迈体弱,无力政事,最终传位给刚立不久的太子,那太子还拒绝了几次,称雍帝还康健,这回拒绝不掉,雍帝执意传位,这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楼心婳捧着酒杯的手顿住。

    她一直没去听,宫里的宫人、父皇和二哥也不会来同她起阿策的事。

    然他们不,楼心婳自己也不问,她也还是间接知道了怀策的消息。

    楼心婳半垂下眼,看着被她喝了一半的酒水水面微微晃荡。

    果然,没有自己阻碍,阿策就能更快达成她心中所愿。

    回宫后,楼心婳对真子:“我不想去那些宴会了,没意思,之后再有拜帖一律不收。”

    真子领命,而楼心婳歪在贵妃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太监喂来的果子。

    身体好了,楼心婳却反而提不起劲来。

    是她自己的选择,怀策已经走向他要的道路,那她自己也应当得振作起来了。

    楼心婳撑颊,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她此前没做过,又有意思的事情没有。

    忽然,她慢慢坐正身子。

    “有了!”

    真子纳闷地看了她一眼,等着乐宁公主吩咐。

    楼心婳兴高采烈地:“我要选驸马!”

    “好的,殿下要……驸马?”

    真子反射性应了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到最后眼睛都瞪得浑圆,还问了句:“殿下要选谁当驸马?”

    楼心婳却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歪着头理所当然了句:“要选出来才知道啊!”

    人选都还没有呢!

    不过这样的确范围太大了,于是楼心婳伸出手开始列举自己想要的驸马类型。

    她:“要生得比我高,年岁长我几岁,温柔好相处,我让他往东就不会往西,最好看起来斯斯文文,但武艺也拿得出手就再好不过了,然后……”

    真子将乐宁公主所一一记下,可公主越,真子脑海里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影。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紧嘴,没有插话。

    乐宁公主要依这标准去选人,可她列出来的这些条件,都是从另一个人身上特点所举例出来的。

    而那人是谁,曾长居在忘忧宫那么久,忘忧宫随便哪个宫人来一听,都知道公主的是何人。

    真子垂首,颇有些心酸。

    他们都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公主也只能以这种像要找寻相似人物的方法,去思念他。

    晋国公主挑选驸马的事情在京中讨论得沸沸扬扬。

    谁不知道乐宁公主长相娇艳,身份高贵,无论哪一点单拎出来看,那都是绝佳的条件。

    世家动起心思,要尚公主的人选不能太上不得台面,而家中天资聪颖的孩子将来是要为官的,那也舍不得。

    武将就没文臣这样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但听闻公主喜欢斯文的,一个个只会舞枪弄剑的武将家公子开始抱书研究,直把自己看得两眼昏花,也瞧不出朵花来。

    泰隆帝知道这消息时为时已晚,京中都不知传了多久去,急急忙忙喊了楼心婳来,就要问清是怎么一回事。

    楼心婳回得很自然,她:“父皇,儿臣在挑合眼缘的驸马呀!”

    泰隆帝捏捏眉心,“可挑到中意的了?”

    他在想,要是乐宁真挑中喜欢的,他该用什么理由同怀策交涉去。

    楼心婳摇头,叹了口气,“都没有喜欢的……”

    挑驸马可真难!

    泰隆帝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身旁,“乐宁,过来,父皇有些话本想等你再大些再同你的,但既然出了这事,那早些同你也无妨,你总该知晓。”

    楼心婳乖巧坐下,“父皇您。”

    “父皇此前,同怀策谈了协议,彼此是合作关系,所以之前让他护送你去雍国,父皇也才那般干脆。”

    骤然在父皇口中听到怀策的名字,楼心婳一时怔然。

    泰隆帝自顾自了下去,他:“怀策向父皇保证过,将来他若继位,会维持晋雍两国的友好关系,也能进一步寻求合作,而他唯一向父皇要的……”

    楼心婳在帝王朝自己看来之前,自己心里隐隐有底。

    他们出生在四国的皇子公主,肩负了维持各国关系的责任。

    燕国那儿有二皇姐、周国则是三皇姐,雍国有三皇兄在,除非他们之中有谁发生意外,那楼心婳才得做顶替,她也一直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可当父皇对她:“怀策要的,就只是乐宁你。”

    听到这句话,楼心婳的心就好像被谁的手给紧紧握了下,让她有一瞬难以呼吸。

    她以为她跟怀策不会有机会的,可是原来……怀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泰隆帝:“父皇知道你同他玩得好,也知怀策把你放在心上,但乐宁,父皇舍不得你,当下迟疑着没有答应的时候,怀策还允诺过旁的,我才放心答应他的要求。”

    楼心婳现在反应有点慢,她缓缓开口问:“阿策他……了什么?”

    泰隆帝回想起来,自己都觉感慨。

    那时的怀策目光坚定,同他承诺过,“不管我是否能顺利继位,我这一生只会有乐宁公主一个妻子,不会有旁的人,若我失信,雍国,我拱手相让。”

    ……

    雍国。

    怀策继位后,就没一日的空闲时间。

    那些朝臣被沈贵妃渗透得太深,大抵是还抱持着七皇子上位的美梦,时不时闹出些事来。

    怀策刚开始也面带笑容日由他们闹。

    等到他们食髓知味,行事作风大胆起来,怀策将他们贪了银子、与后宫妃子有来往的事全扯了出来,一个个收网拔官,再换上他自己的人,朝廷才算稳当许多。

    他们都以为太上皇夸过大皇子敦厚就是真敦厚了,经此一事才知,什么敦厚,那只是一层引诱人上钩的皮子!

    新帝城府深沉,偏还极有耐心,面上总维持一贯的笑意,不知情时只觉笑得温和好欺负,一旦发觉他真面目,那只会觉得年轻帝王这笑,笑得人心底发寒。

    怀策下了朝也依然在处理政事。

    他睡眠时间极少,几乎都拿来处理政事,就好像恨不得能早日做完这些。

    看到一个段落,怀策闭眼。

    桌上的奏折少了大半,怀策眼睛干涩,常喜到了杯热茶给他,“陛下,歇会儿吧。”

    怀策睁开满是血丝的眼,接过杯子,了声:“不必。”

    温热的茶水滑过咽喉,驱散了些疲惫。

    常喜看他那样,自然也是猜到怀策为何如此。

    他深深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劝道:“陛下,听奴婢一句,保重身子啊!您这么做……唉,真的不值得……”

    这微妙的法令怀策觉得古怪,他瞥了常喜一眼,问他,“为何不值得?”

    常喜叹道:“奴婢知道您这样是为了能早日见到乐宁公主,可陛下,乐宁公主都在招驸马了,您这样又有何意义?”

    只差没凑到他耳边大喊:“乐宁公主压根没在等您!”,但给常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

    怀策听常喜所言却是怔愣了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都听见了些什么。

    他重复了一声:“乐宁公主……招驸马?”

    常喜点头,“是啊陛下!从晋国传来消息需要时间,奴婢今日听见这消息,可现在哪知是还在挑选,或是早已定下了啊!”

    可怜他们陛下,什么都不知,还在为了见面的机会苦苦折磨自己。

    这让常喜怎么看得下去?

    怀策向来温雅的表情,从茫然再像裂了个痕。

    他原先死死压制住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啪嚓”怀策手中瓷杯碎裂,未喝完的茶水就这么顺着流淌下来,惊得常喜连忙取出干净的帕子替怀策擦手。

    “哎哟,陛下!”

    他边擦边看,看到怀策指头时眼眶一紧。

    怀策捏碎杯子用了极大力气,碎片都嵌进指中,流出鲜红的血液。

    常喜惊得连忙喊太医,颤抖着手不敢去碰怀策手指。

    怀策垂眸,眸子里像酝酿什么风暴,他冷冷看着自己手中的碎片,毫不留情伸手拔出,鲜血流得更加汹涌。

    “陛下!”常喜又惊叫一声。

    怀策却是收紧自己的手,整只手都染上了血,常喜不擦也不是,擦也不是,立在一旁为难得很。

    “驸马?”

    听见怀策话,常喜惊了下,抬头看去。

    只见怀策露出的笑容与他平时皆不同,阴冷又令人胆寒。

    他冷笑一声,恨声道:“她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