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含泪送别邻家女,缘分已尽莫回头
“德兰姐,不是我心疼你的钱,而是这新衣服你要我怎么好意思穿上身?”走出服装门市,胡显荣手中拎着一袋衣服,向金德兰道。
金德兰扭头坏笑道:“新衣服有什么不好意思穿上身的?没有新娘子照样也可以穿,这是咱自己花钱买的,想穿就穿。”
显荣仍旧有些难为情,在这方面他跟金德兰完全不同,多少还是顾虑着别人的看法。
但他嘴上不过金德兰,便不再插话,而是紧紧跟着她继续在街道上闲逛。
金德兰突然停住脚步道:“显荣,咱们难得来县城一趟,你是不是忘了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谁啊?”
金德兰瘪了一下嘴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除了我的那个表妹余兴彩,还能有谁呢?”
“我不知道在哪去找她,再人家还在上课,这样去找她不好吧?”
胡显荣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在心里早就想到了余兴彩,只是不好意思出口。
“就算是上课,中午也得吃饭,咱们给她改善一下伙食。”德兰拉扯着胡显荣的衣袖,往县中学的方向走去,“等会儿她见着我们,一定会惊掉下巴的。”
她们在县中学门口等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在蜂拥而出的学生堆里,胡显荣一眼就认出了余兴彩。
果然如金德兰预料的那样,余兴彩见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胡显荣和金德兰,着实大吃了一惊。
“显荣哥、德兰姐,你们怎么来县城了?”余兴彩在一阵惊讶之后,亲热地拉着表姐的手,欣喜不已。
“咱们找个地方一边吃饭一边,我肚子都饿瘪了。”金德兰和余兴彩手拉手走在前面,胡显荣拎着两包衣物跟在她们身后。
他们走进一家饭馆,金德兰和余兴彩在条形饭桌前紧挨着坐下,胡显荣坐在金德兰对面。
德兰拍着兴彩的肩膀道:“表妹,你今天有口福了,想吃什么就给姐,给你解解馋。”
“拿人手短、吃人口软,德兰姐这顿饭是有目的吧?你不清楚,我可不敢吃。”余兴彩仍旧还是拉扯着金德兰的手不准备松开,犀利地回应她。
“我跟你的显荣哥马上就要结婚了,今天专程来县城买新衣,你在学校吃不到我们的酒席,今天先来给你补上,你看姐够意思吧?”德兰继续调侃她的表妹。
余兴彩看了一眼胡显荣,见他只是低头不语,身旁的凳子上确实堆着两包新衣服,便拿不准金德兰所是玩笑话还是当真,心情立马变得沉重起来,强作镇定地向金德兰道:“恭喜德兰姐,我爸不在家,到时候我一定将礼随到。”
金德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摸了摸余兴彩的脑袋,“我还是不逗你了,不然等会儿你连饭都没心情吃了。”她让余兴彩点了几样饭菜,坐在桌前继续道:“姐要准备出远门,今天就是顺道来看你一下,让你的显荣哥送我一趟,你不会为这事生我的气吧。”
一句话将向来性格大大咧咧的余兴彩得面红耳赤,胡显荣更觉得难为情,只顾着给她们不停地添着茶水。
一件本来很沉重的事情,却被金德兰在谈笑间了出来,在性格方面,她们这一对表姐妹倒是有很多相似之处。
“刚才我和你显荣哥已经去门市上买好了两身新衣服,他还正发愁不好意思穿上身呢,这下我把新衣服交给你,但愿你们今后有机会一块穿在身上。”金德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对余兴彩和胡显荣道。
在这一刻,胡显荣和余兴彩就像两个孩子一样,任由金德兰尽兴地开着玩笑。
那一顿饭,金德兰的胃口大好,不停地招呼着两位「孩」,给他们夹菜,而显荣和兴彩却始终将头埋在饭碗里,吃不出一点滋味。
简单地吃罢午饭,余兴彩就赶回了学校。胡显荣将金德兰送到火车站,在那里,他们见到了秃顶的伍金平主任。对方已经等候了很长时间,一如既往的笑呵呵地向胡显荣招呼。
“显荣兄弟,这才没多长时间未见,你又成熟帅气了不少。”
伍金平从兜里掏出两张硬纸板车票,将其中一张交至金德兰手中,一面跟胡显荣客套地搭话,“遗憾的是,以后就喝不到你们烧锅酿出来的酒了。”
伍金平的突然出现,让胡显荣诧异了一阵子。随即他就明白了,金德兰原来是要跟他一块出门闯荡。
虽然心里对这位秃顶的中年男人没有过多好感,但好在金德兰在外边有熟人照顾,何况这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也就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向嬉皮笑脸的伍金平道:“我的作坊失去你这位财神爷,也是我的遗憾,希望你此次空手出门,抱财归家,今后继续关照兄弟。”
“咱们有幸结识,这是前生修来的缘分。”伍金平上前和胡显荣握了握手,“你回去之后,到江河口乡的供销社跑一趟,就是我推荐你去的,我已经向那里的负责人过招呼,只要条件谈成,对方应该会愿意跟你们的烧锅作坊合作。”
胡显荣向伍金平道过谢,转身向金德兰道:“德兰姐,你就放心的走,不要有任何挂念,等你在外边安下身了,给作坊里来封信,我们时常保持联系。”
他们话的时候,伍金平很自觉地默默走到一边,给他们留下单独话的空间。
金德兰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将它递到显荣手中,“这里面有我给你留下的一封信,还有我大伯的两千元钱,你亲自将这些钱还给他,他现在也是孤人一个,劳烦你也操心照看着。”
她本想笑着将这些话完,但到一半时,又忍不住心酸,开始哭出声来。
“德兰姐,我喜欢看你笑着离开,咱们不定很快就可以再见面,别把自己弄得那样伤感。”这次轮到胡显荣来开导金德兰了。到底,女孩子的心里总会有柔弱的地方。
胡显荣向远处的伍金平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带着金德兰走进候车室。
当他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时,鼻子也忍不住一酸,儿时的伙伴、少年时走进内心的邻家女孩终于要离开自己远走高飞了。
他掏出了金德兰前些时候送给他的手绢,擦拭掉眼角的泪水,远远地目送着金德兰登上北去的火车,在汽笛声中,望着列车钻进隧道,消失在崇山峻岭中。
被火车的汽笛声和蒸汽带走的,还有他心中的思念。那个第一次让他心脏砰砰跳动,使他萌生情愫的女孩,在经历种种不幸之后,终于还是跟自己擦肩而过,不再需要他的呵护和挂念。
显荣使劲掏空沉淀在心里的那些过往,默默地跟金德兰再见,也是跟自己的过往再见。
胡显荣从县城码头坐渡船到达江河口乡,找到那里的供销社负责人,表达了想让对方帮忙代卖酒水的想法,并提到了那位引荐他的伍金平主任,给出的条件仍然和先前跟伍金平合作时一样,利润五五分成。
让胡显荣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合作很轻松就谈成了,对方当即就答应下来,声称只要胡显荣的作坊产量供得上,生产多少就要多少。
胡显荣也纳闷这个江河口乡的供销社为何会有这么大的销量,对方也毫不遮掩地讲道:江河口乡所在的位置比较特殊,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在渡口上,有很多跨省做生意的人。
他们的圈子里向来就有「川酒云烟」的法,虽然紫溪县不属于四川,但无论是地理地貌,还是风土人情都没有任何差异,所以这种土作坊酿出来的口味地道的酒很受欢迎。
这倒是真的为胡显荣的烧锅作坊解决了大难题,他准备先尝试着让江河口的供销社代卖两批酒水,再正式将合作协议签下来,将这个渠道纂入手中。
在显荣从江河口回银竹沟的路上,他将拖拉机停放到一个僻静的山路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潺潺流动的水河,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吼了几声,将心中的烦闷统统释放出来。
他开金德兰临走前交给自己的纸袋,抽出了和一沓现金放在一起的信签纸。
这是胡显荣长这么大以来收到的第二个女孩的信,但这封信同余兴彩曾经写下的留言册相比,单薄了很多,只有大半页纸的内容。金德兰在信中写到:
显荣,不是姐不喜欢你,而是只能强迫着自己不要喜欢你。
咱们两个家族之间,数十年前就是刀枪相向的仇人,估计那时的祖宗们都不敢想象,他们的后代还能结下秦晋之好。
这也是我父亲那代人心中的痛,临到我身上,可以视而不见,但无法做到在我们的感情里夹杂着先辈们的仇恨,更不希望这么美好的东西被当作互相利用的筹码;
如果姐的身上没有瑕疵,我一定会珍惜你的这份爱意,为你们胡家人相夫教子,而不是让你入赘到我家来,看你憋屈难受。
咱们前世修来的缘分未到,唯盼来生再续尘缘,盼爱我的人一切安好!姐欠你的情,今生一定回报。
胡显荣看罢之后,眼里再也包不住泪水,他将信纸揣进衣兜,调转拖拉机就奔向江河口乡政府大院。
他径直走进表哥姜忠学的办公室。彼时的姜忠学已经是江河口乡政府的二把手,可谓年轻有为,风头正盛。
他气冲冲地向姜忠学问道:“姜乡长,你是不是将金德兰的体检结果告诉她了?”
见气急败坏的胡显荣来到办公室,姜忠学一脸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听到表弟的提问之后,也就知晓了对方的来意。
他招呼显荣在木椅上坐下,给他沏茶倒水,嘴里道:“前些日子,金德兰曾经找过我,她准备出远门,让我在工作上关照着她的父亲,顺便提到了她父亲决定招赘你当上门女婿的事。”
姜忠学将搪瓷茶缸递到显荣手中,和他并肩坐在一起,“这种时候,你觉得我还能忍住不出她的秘密吗?我知道一旦出来,她定不会跟你成婚,我这也是为你的今后做长远考虑,咱们毕竟有这一层亲戚关系,不能袖手旁观。”
于理来讲,姜忠学的做法确实没有过错,他和金德兰没能走到一起,自然不想看到表弟跳下自己曾经避过的陷阱。
于情来讲,他更没有过错,金德兰已经过了成家的年龄,正常情况下,早就应该嫁为人妇,但娶她的人不应该是姜忠学身边的亲人。
显荣心中憋着的怒火慢慢熄灭,他不停责怪自己当了一回负心的男人,而姜忠学也不顾自己的领导身份,安慰着道:“你和金德兰之间,无论有没有这件事,都不适合走到一起,他们金家人的骨子里流淌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血液,如果用到正道上,一定会很惊人,但若使在邪道上,也会很骇人。”
显荣从悲伤状态恢复过来,将新年前后金先虎修起了观音寨,随后又死了老伴,自己里里外外帮着料理后事,对方跟他的关系发生大转折,以及金先明在村委换届中获得连任等大事情悉数告诉了姜忠学。
当他到手里还拿着金先虎准备赠与自己的两千元钱时,姜忠学简直像踩到地雷一样,被吓得呆住了。
“这笔钱你千万不要动用,金德伟在外边干的那些坏事早晚会东窗事发,到时候这些钱都会成为烫手的山芋。”姜忠学反复叮嘱道。
胡显荣喝了两口热茶道:“表哥,你就放心好了,别我没当成金家的女婿,就算真的进了金先明家的门,这笔钱我也会还回去。
我家虽穷,但还不至于走到需要靠人施舍那一步。以前那么难熬的日子里,我家也没经常向舅舅和你伸手要钱,现在就更不会了。”
姜忠学如释重负,他在心里赞许这位年轻的表弟,点头向他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但是你也不用那么生分,如果真遇到困难,只要你开口,我在能力范围内一定给你提供帮助。”
从表哥的办公室里出来后,胡显荣又感觉自己突然从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回到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中。
送别金德兰,显荣的心里就只剩下银竹沟的家和他苦心经营起来的烧锅作坊了,至于金先虎家的钱,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烧锅的销路开,挣钱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在半道上将金德兰留下的信撕得粉碎,一把扔进风中,任由其在身后如雪花般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