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余老师傅悲壮谢幕,检查组巧杀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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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千块钱,这就是余绍阳老师傅最后留给家人们的东西。

    当那份熟悉的补偿协议呈现在胡显荣面前时,千里迢迢赶来李家村的余家叔侄悲痛欲绝,阿竹和胡显荣两姐弟陪着他们泪流不止。

    这个结果尽在胡显荣的预料中,他并不想就此破李发奎所谓的那个「规矩」。

    所以在余家叔侄进山之前,他已经叮嘱过李成学,千万要沉住气,一如既往地为矿上守住那个「规矩」。

    看着余老师傅的灰匣子被领下山,李成学心如刀绞,他在矿山上一刻也待不住了。

    “我要送余师傅最后一程。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心意,也是被他以死相救的兄弟们的心意。”

    李学成终究还是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紧随余家叔侄来到阿竹居住的那个破旧土墙房,轻抚着那个冷冰冰的灰匣子,泪眼婆娑地道。

    余绍阳遇难的经过,他的胞弟和儿子已经提前从胡显荣口中得知。

    李成学的这个举动,为余老师傅的死增添了几分悲壮,也让余家人心里一暖。

    李成学从衣兜里掏出厚厚一摞票子,跪在前来处理后事的叔侄俩身前,“生命无价,情谊更无价,这是我和兄弟们的一点心意,虽报答不了余师傅恩情的万分之一,但我还是望你们能收下。”

    见余家叔侄多番拒绝收下李成学手中的票子,胡显荣在一旁劝慰道:“两位乡亲,你们还是收下李大哥的这份心意吧。这样一来,他和兄弟们的心里也能好受些。”如此一来,他们才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情义。

    李成学的诚意没有掺杂半点水分,他带着一名最要好的兄弟,将余家叔侄护送了近百里路,直到抵达县城的火车站,亲眼看着他们和那个让人睹之伤心的木匣子登上南下的火车,才折身返回。等他回到李家村时,一双眼睛依然红肿着。

    为了给余绍阳的家属多争取几千元抚恤金,李成学早已做好跟李发奎撕破脸皮的准备。

    胡显荣在离开矿山之前,劝阻了他的这个举动。胡显荣虽然也想为领路师傅的家属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但经过慎重考量之后,仍旧做出了这个决定。

    李成学毕竟是李家村的本地人,在矿山上更有着一定的地位,如果他真的跳出来为一个外乡人话,势必再也无法在矿山上立足,甚至全村人都会跟他产生嫌隙。

    胡显荣和余黑牛这样的外地工人可以拍屁股一走了之,但李成学以及他的后代们还得在这片土地上一直生活下去。

    为了成全一个人的利益而牺牲另一个人的利益,余绍阳老师傅的不幸遭遇就是先例,胡显荣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在身边。

    王大春在数日之后也急不可耐地跟下山来,他早就无心继续待在那里没完没了的钻矿井。

    尤其是胡显荣离开之后,他的这个想法就变得更迫切了。胡显荣只向他悄声耳语了几句,王大春便回到矿山。

    就在余家叔侄接走那个木匣子的那天夜里,远在千里之外的银竹沟,一个手持皮包的青年后生悄悄爬上金家院子。他的行动除了偶尔引来一两声狗叫声之外,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他的身影消失在金家院子,除了金先虎家的电灯在后半夜里亮过一阵,对这个寂静的山沟没有带来任何改变。

    天明之前,那个青年后生便彻底消失,仿佛他并不曾来过一样。只是在金先虎老伴的坟前,多了一堆草纸灰烬。

    数天之后,胡显荣一下子收到三封信。让他最挂念的那封信内容同样很短,姜忠学只是告诉他,已经收到来信,一切按计划进行。

    另外一封信是远房叔叔胡昭云写来的,他们之前的书信往来并不频繁,但叔侄之间始终保持着联系。

    在这封信里,胡昭云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喜讯,称胡宝才老爷子生前在月池河边买下的回采矿井已经可以开产了,让胡显荣赶紧回去搭手帮忙。

    两条喜讯之后的那封信却让胡显荣的心情顿时跌落到谷底,那封信来自在省城念大学的余兴彩,信封里还附了一封从老家银竹村写给她的匿名信复制件,从中透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惊天大秘密。

    那个秘密跟前一年在矿上不幸遇难的余运武有关:

    曾经在银竹沟担任生产队长的余运武生就着一张严肃的脸,让很多年轻人望而生畏。他的个性跟那张脸极其匹配,也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在侄儿余兴平的引荐之下,他来到李发奎所在的煤矿,和胡显荣一样,在金德伟手底下当着一名普通的矿工。

    他和金德伟之间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余运武的老伴是金家人,按辈分来讲,余运武是金德伟的亲姑父。

    但金德伟和他的这位姑父之间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表面上对余运武报以晚辈的恭敬,但心底却并不待见他。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余运武看不惯金德伟在矿山上那种对李发奎点头哈腰,又对工友们颐指气使的态度,但这些都不是余运武不幸遇难的真正原因。

    余兴平离开矿山,给薛桂花当了赘婿之后,获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就包括有关村里的赌馆和皮肉生意,以及胡显荣费了很大精力才听来的关于克扣遇难矿工抚恤款的事。

    余运武在得知这些事情之后,不可能像胡显荣那样装作若无其事,将这位不上进的侄子狠狠训斥一顿。

    作为晚辈的金德伟挨过一顿责骂,自然不会对余运武起歹心,但李发奎却整日如坐针毡,心知余运武只要在矿山多待一天,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余运武便有了和几天前胡显荣一样的遭遇,不同的是,他远不像胡显荣那么幸运地罩在煤罐车底躲过一劫,而是和余绍阳老师傅一样,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木匣子。

    据那封复制的信中所讲,亲自主导这个悲剧的人并不是金德伟,但他对整件事的前后经过心知肚明,而早已离开矿山的余兴平对此毫无察觉,毕竟这类的事,在矿山上并不罕见。

    信的末尾,执笔之人深深忏悔了一番,虽然知晓余兴彩定然不会原谅他这位被愧疚折磨得不可终日的刽子手,但仍然诚恳地道了声对不起。

    看完余兴彩寄来的信,胡显荣的内心仿佛被灌注了水银一般,将信笺纸捏作一团,嘴唇都咬出了血印。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邪恶丑陋的嘴脸,难以想象那个跟自己从一块长大,亲如家人一般的女孩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痛苦感受。

    那段时间,胡显荣承受着各种不幸消息的煎熬。好在时间很快就来到月底,这是让整个李家村沸腾的时刻,也是让他心潮澎湃的时刻。

    就在工人们领完工钱,在村里寻求欢愉,尽情享受自由的第一个夜晚,一辆越野汽车悄悄出现在村口。

    在这样的时刻,它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关注,附近的大煤矿造就了多少有钱人,买得起这么一辆不起眼的汽车的,大有人在。

    汽车没有直接进入矿山,而是故意要引起大家的注意。

    姜忠学率先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后排的车门,三个身穿制服,一看就是领导模样的人相继下车而来。

    能引起大家注意的,也就是他们的那身制服,矿工们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它虽然不会经常出现在这个村子里,但每一次出现之前都会让矿工们慌乱一阵。

    果然,检查组突然来访的消息很快传到李发奎耳中。这位经常被人称作李总管,平日里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仿佛在这片土地上唯我独尊的人,面对这个始料未及的状况,也不免慌了神。

    工人们全都被放了假,一时半会儿根本召集不起来,即便勉强把大家都聚拢到矿山上,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准备。

    情急之下,他只找来几位本村的贴心兄弟,用铁丝刺墙将进山的路口封堵起来。

    然而检查组并没有连夜进山,而是折身返回车内,穿过李家村,朝北边的镇上驶去,这使得李发奎暂时松了一口气。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身穿制服的人一般会按照某个顺序依次对山里大大的矿井进行检查。既然检查组先去了北边,他认为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准备。

    村子里刚热闹了一宿,就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这个情况并不常见。

    李发奎连夜安排人搬开路口的刺墙,将工人们召集进山,紧锣密鼓地拆除那些帐篷和铁轨,将煤罐车和各种工具藏进矿井,并将井口封堵,尽可能地擦除所有开采痕迹。

    快到天亮时,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妥当,李发奎细致地查看过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将工人们发下山。

    就在此时,一辆越野汽车正在沿着盘山公路驶来,李发奎和他手下的这些工友们已经看在眼里,依照它的行使速度估算,不消一刻钟的时间,就会来到矿场上。

    李发奎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所有工友们往后山跑去,躲避在那一片茂密的山林里。这些常年下苦力的矿工们身手矫健,很快就像兔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汽车稳稳停在矿场上那个孤零零的帐篷跟前,依然是姜忠学开门将三个穿着制服的领导迎下车。与此同时,从帐篷里走出来一男一女,准备接受询问。

    从哑巴中年妇女口中自然什么都问不出来,那位大胡子男人简单地了几句,称自己只是在这里替村上看守停工的尾矿,防止有人偷采。这样的盘查,他们已经习以为然,谎之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检查组在矿场上简单巡查了一番,除了一些破铜烂铁堆放在角落里,实在看不出有任何新的开采痕迹。

    姜忠学更是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这个结果让他不免有些泄气。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他默默判定这个精心筹备的计划只能以失败收场。

    就在他们朝越野车走去,准备道回府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这声炮响对姜忠学而言,简直堪比美妙的音乐,但躲在后山密林深处的李发奎,却觉得它是利剑穿膛声。

    堵在井口的那堆煤矸石被炸开,黑森森的矿洞已经隐隐显现出来,王大春手中拿着一根还未熄灭的纸捻,头戴矿工帽,径直朝检查组走来。

    躲在后山密林里的矿工们就像看到一场精彩的电影一般,虽然高潮已过,结局也料定,但仍然兴趣不减。

    他们纷纷从后山来到矿场上,等待着电影谢幕。但是他们却错误地估计了剧情的走向。

    就在大家齐聚矿场的时候,山下又开来一辆越野汽车,和姜忠学所乘坐的那辆车并排停下。

    车门开,依次走出两名同样身穿让矿工们甚是熟悉的制服,他们跟先一步到达的三位同僚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便再次朝车门走去。

    “金德伟,怎么会是他?”

    当两位身穿制服的人开车门,将金德伟唤下车的时候,人群立马沸腾起来。

    就连姜忠学都为此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在来到这口矿井之前,对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都有预判,但这个结果却在他的预料之外。两个熟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矿井被查封之前,金德伟仿佛仍然还担着带班工头一般,他让工友们搬开井口的石堆,到巷道里取回各自的行囊。

    那几位身穿制服的人,并没有限制他发号施令,任由他站完最后一班岗,待到工友们背着铺盖卷走出矿场,才重新让他回到汽车内。

    汽车很快卷尘而去,接下来的善后事宜,自然有人接手。

    姜忠学一行之所以没有停留多长时间,是因为在那声炮声响起之后,李发奎早已不见了踪影。

    对矿山上发生的那一切,胡显荣并没有亲眼见到。姜忠学下山之后,将其中的精彩细节描绘得有声有色,才让他不觉得遗憾。

    尤其是王大春描绘他悄悄往矿井口的石堆里塞炸药,埋导火线的那个激动人心的场景,更是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惊险中夹杂着激动,精彩程度远胜于一部精彩的电影。主导剧情走向的人,正是听得津津有味的胡显荣。

    然而金德伟的突然出现,看似一个插曲,实则让人眼前一亮,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人嘛,总不能一直错下去,金德伟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