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川向来是冷静的, 霜刃恶魔独有的冰霜之心令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逻辑性思考，而不会变成焰城恶魔那样的疯子。

    自他成熟以来，情绪波动最大的也只是在凋零让他更改玩家名的时候。即便如此，那时候的羞耻也仅仅持续了一段时间, 现在再提起之前的事, 落川内心已经不会有什么波动。

    从粗陋的外观洞穿内里核心，一点点顺着逻辑剥开无序的外壳, 保持这样的思考方式会令人上瘾。落川在其中感到居高临下快感, 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掌控欲。

    然而当这种思考方式被破, 逻辑乱成一团, 冷静的思维难以凝聚，取而代之的是混乱、茫然, 一切都失去控制的时候，落川却难以抵抗。

    厌恶之中隐藏着恐惧, 之后是潮水一般的茫然。

    空荡的思绪中，落川后退了半步, 那短短半步破了他冷静克制的外壳, 露出内里的柔软。

    怎么……

    回事……

    疑问在脑海里回荡，被狂风吹荡成零散无意义的字句。

    这个时候，落川听见了笑声。

    “哦，这就是你们准备用来对付我的东西。”话的人有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嗓音, 落川却始终难以抓住他的姓名。

    对方的话落到他耳畔，也变成了无意义的絮语。

    直到刀锋亮起，犹如一泓月光。落川眼睁睁看着刀锋袭来, 呆愣、笨拙, 无法动弹。

    锋芒止于落川胸前一寸, 透明的空气中，刹那碎裂出一片片黑色带着金纹的碎片。

    看着碎片一点点落下，碰到地面又消融，落川如同生锈机器一样的脑袋才开始缓缓转动起来。最后一片消失的那一瞬间，警示的长钟敲响，落川才从那种奇异的状态脱离出来。

    风声、斗声，光线，眼神……一切的一切，感官恢复。

    失败了。

    落川意识到这个事实。

    霜刃恶魔内心掀起狂风暴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急促地喘气，在刀锋所指之下，眼神充斥怀疑和审视，神经质地寸寸扫过旁人，连他的同伴也不放过。

    落川的眼神像是刀，一点点刮割着骨肉，要把你最深刻的内里都翻出来。

    “怎么……怎么可能……”落川凝视着背光的人，他的视线从刀锋来到持刀人的手指，白皙纤长，“怎么可能……”

    他疑问的对象温柔地笑了笑，如同长辈一样跟满是疑惑的后辈解答：“这也许是个秘密。”

    *

    时间回到洛时刚刚收到胖子信息的那一刻。

    展开在洛时面前的风信，一共有两封，胖子的那一封姑且不提，另外一封……

    他刚刚和焰城杀掉了对方军团的一位成员，虽然他之前和她以及那个军团成员的关系是有点奇怪……还真是一位冷酷的军团长啊。

    【琼：大人，合作吗？我目前处于狂野尾鼠等恶魔种所在的城池。】

    第二个百姓有着落了，并且——

    洛时微微一笑，时间还真是卡得刚刚好，正在考虑该怎么对付恶魔种，就有人送来了对策。

    洛时没有回复琼的消息，他知道琼既然发来风信，就必然已经开始行动，不必再回复一条风信导致格数增加了。

    ……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汗淋淋中，霜刃恶魔第一次如此丧失理智，他将几天的记忆粗暴地拉扯出来，神经质地一寸一寸重新解读，企图找寻出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落川回忆起发起匣斗挑战之前，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极其热情的百姓们。

    那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那些犹如泥偶一样的百姓，无论之前遭到怎样的冷视和对待，新的一天来临都会满怀热情与爱戴地围住他们，不厌其烦地叫着。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

    好像也没有哪里出问题，落川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他愣愣地垂头，注视脚下。洛时好暇以整地等着，并没有做出更多攻击的举措。

    “是那个眼神……”落川骤然抬起头来，瞳孔收束成针状。

    恶魔如同往常一样保持极低地存在感，冷眼看着百姓们热情地呼唤他的同伴，冷静地避开一些离他很近的百姓的手臂。他随意地转头，就看见一名年轻漂亮的百姓兴奋地看着他的同伴，跟随着人潮一起发出声音。

    或许是因为他额外的注视，妖族百姓感觉到了什么，有些茫然地看过来，但她的感知还不足以令她发现落川。那只妖看了一会儿，有些疑惑，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向那个地方，转头忘掉了这个插曲，继续没入人潮之中。

    最异常的情况，也就只有那个时候了！

    没有想到的时候，只当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但当落川真正开始怀疑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落川不存在的心脏砰砰跳动，恍惚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那一笑之后，他瞬间从之前奇异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冷汗更甚——他之前太不冷静了！

    狂野尾鼠：“琼的实力还是一如既往。”

    落川意识到他在谁。[圣教堂]的军.团.长，人类玩家修女-琼。

    “唔……”洛时收回神术刀，“还是没瞒过你。”

    冷厉的刀锋离开后，落川僵硬的脊背微不可见地一松——即使对方举刀时周身平和不见一丝杀意，那样锋锐凶厉的武器抵在面前，还是令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

    “我不杀你们，认输吧。”洛时轻快地。

    重物撞倒地面的声音与他的尾音刚好重合——大块地砖碎裂，呈现蛛网状，蛛网的中心是伤痕累累的八荒，她的右脚被折断，断裂处涌出赤红的岩浆。焰城无视手下败将，默默回到洛时身边。

    八荒瞳孔极为兴奋地放大，蜜色的肌肤上涌现红潮，显然还沉浸在战斗的快乐余韵内没有清醒过来。狂野尾鼠淡淡看过去，视线所及之处，灰色的藤蔓蔓延，将八荒固定在地面上。

    狂野尾鼠：“好。”

    一场酝酿已久的战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弭，三只恶魔消失在白雾里，去往他们的匣子。

    叮。

    钱币落到指甲盖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一枚硬币保持接住钱币的姿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洛时：“看来和我想的大差不差。你……”

    他张口似乎想要什么，几秒之后，却没有再开口。

    洛时：“认输？”

    可乐鸡翅快乐道：“认输认输！洛时，你们城里有好吃的吗？明天介绍给我！”

    被这珠圆玉润的胖子一岔，一枚硬币就算是有再多的话也不想了，他攥住钱币，叹了口气：“算了。”

    离开之前，准刻的星还是忍不住看了洛时一眼，不过他还没什么就消失了。

    回到黑暗之中，洛时伸了个懒腰。

    “收工。”

    *

    【剩余修士：二十二】

    【甲一城、甲四城挑战甲五城，甲五城胜利】

    最初满是光亮的敌对地图变得暗淡不已，洛时的视线从甲一城一点点移到最后全灰的游民上。

    焰城和他隔着一条大街的距离，躲在阴影里：“还有一个城。”

    “那对你来，应该不是阻碍。”他笃定而确信。

    洛时似有似无地点点头，然后偏过头来：“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阴影之中的焰城，就如同憩的野兽，他的回答和视线一样直白：“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接下来我都一定要赢你。”

    完之后，他在阴影中化为一株火苗，渐渐消失。这似乎是两人一碰即碎的虚伪合作就此告破的开始。

    洛时仰头看着天空。

    “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