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秋没有直接同意红豆的要求，但是默许了克鲁为红豆登记身份。

    他坐在军部总指挥室内，所有灯都关着，只能从合上的百叶窗缝隙一瞥远处城市五彩的光。

    晏长秋低头看了眼时间。

    距离舰队出发还有三十分钟。

    去往前线的第一站是日曜星，然后再从那里多线出兵收复被攻占的几颗边境星。

    晏长秋的面容笼罩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窥见一点轮廓，正如帝国如今的处境。

    他拿起军团报告，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却也满是疲惫。

    帝国共有十个大型作战军团，除去固定守卫帝星的，还剩下七个，共一百四十万士兵。

    其中一半驻守以日曜星为中心的边境，另一半驻守月耀星附近。

    战事紧张，月耀星附近军团不能调动，以防龙鳞族背后偷袭。剩下七十万中，晏长秋能够支配的，只有二十万。

    而这次能第一时间送往前线的机甲只有一万台。

    晏长秋眼底笼罩着浓重的阴霾。

    周戟刚刚切断日曜星的军备运输线路，龙鳞族大军便逼近星球。

    无论他是在开战前无意为之，亦或者在知晓已发生战事的情况下一意孤行，晏长秋都已无可得知。

    要不是日曜星投向他，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边境失守的消息。

    皇帝、贵族和一些军部成员，共同隐瞒了一场足以掀翻帝国的风暴。

    然后不得不让晏长秋来收拾烂摊子。

    晏长秋深深叹息，抬手握住新换上的袖扣，稍一用力，摊开手心，里面已是一堆粉末。

    指挥室大门“吱呀”一声开条缝，一个纤长的人影悄声步入，缓缓锁上门。

    红豆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俯身想看晏长秋是不是睡着了，突然一双手握住他的腰，将他抱入怀中。

    “你没在休息？”红豆眯起眼睛，微微笑着蹭了蹭晏长秋的心口，“看我的新衣服。”

    红豆作为特殊作战人员随军，3S体质的检测报告是在帝国全境的通行证。

    此时少年正穿着士官的作战服，黑白迷彩在黑暗中很不显眼，唯有少年耀眼的面容闯入晏长秋心尖。

    “好看。”

    晏长秋帮他理平袖口，“合身吗？”

    “很舒服。”红豆伸展手臂，一拳擦着晏长秋耳边而过，砸向空中，带起一阵劲风。

    晏长秋反手握住猫爪子，缓缓放在自己心口处，“让我靠一下。”

    这个比钢铁更坚不可摧的元帅，依然会有疲倦的时候。

    “你累了吗？”红豆另一手抱住晏长秋的脖子，轻轻拍肩膀，嘴里哼着走调的摇篮曲，“睡一会儿，我叫你。”

    猫认真起来，倒像是一瞬间长成了大人。

    晏长秋胸腔微微震动，“我不睡。”

    “那你眯一会儿眼睛，”红豆按住晏长秋眼皮，轻声耳语，“嘘。”

    晏长秋本来毫无睡意，可在静谧室内，红豆有节奏的呼吸像是安抚情绪的羽毛，柔柔落在心头。恍惚中，一只猫抱着羽毛，尽心尽力地挥动着，嘴里还不停嘟囔：“不累啦，不累啦……”

    晏长秋呼吸渐渐缓慢。

    红豆松开手心，怀中晏长秋的睡颜难得的安宁。

    猫猫忍不住想：晏长秋是否也会怀疑他自己呢？他是否会恐惧？担心自己无法赢下战争？

    晏长秋肯定不会怕战败后遭人指责申饬的，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呢。

    但他肯定会很愧疚，为流离失所的居民、为战死受伤的士兵。

    红豆听见皇帝隐瞒消息的时候都震惊了。

    为什么会有人在战火危机之际，还不忘猜忌自己最能倚仗的臣子？

    这样的人不配统治帝国。

    红豆拿出通讯器，点开刚才收到的信息。

    【菲尼：我有两万私兵，驻守在δ-1星，我已将其调往日曜星。我把这只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你。】

    【红豆：我不懂仗，给晏长秋！】

    【菲尼：你不用指挥他们，他们会自行作战。只要在你需要的时候联系他们就可以。

    太多眼睛正盯着晏长秋，只有你才能藏住他们。】

    红豆一开始并不理解都是上战场，为什么不能让晏长秋名正言顺带兵。

    直到最后一条信息。

    【菲尼：如果晏长秋攻占龙鳞族母星，我会代表皇室放权，封晏长秋为护国主。】

    比起彻底撕下伪装的皇帝，菲尼仍想笼络晏长秋，并保存皇室最后的荣光。

    红豆皱眉看着这条信息，不知该如何回应。

    晏长秋突然睁开眼，握住他的手，“我可以回应吗？”

    红豆点点头。

    晏长秋接受了菲尼的私兵，但也明确拒绝了他保全皇室的要求。

    菲尼表示遗憾，但没有撤回指挥授权。

    红豆靠在晏长秋肩头，道：“他人蛮好的。”

    “嗯。”晏长秋道，“如果……”

    接着，他沉默不语，归还通讯后再次抱住猫闭上眼。

    红豆听出他没睡着。

    “晏长秋。”

    “嗯？”

    “你会害怕吗？”

    “不会。”

    “真的？”红豆贴着他的脸颊，“你好厉害。猫猫其实很害怕。”

    晏长秋收紧怀抱：“你可以不去前线。”

    “不是。”红豆摇头，“猫猫不怕仗。”

    但他怕晏长秋受伤、怕晏长秋战败为千夫所指、怕晏长秋终生活在愧疚之中。

    晏长秋忽然笑了。男人抬起头，黑色的眸子灿若星辰，里面装下了整个帝国人民与安宁，但此时，他只看着红豆。

    “我骗你了。其实我很怕。”晏长秋悄声道，指尖缓缓描摹猫的眉眼，“我从未过败仗。”

    “但这一次，我没有把握。”

    红豆咬紧牙关，忍住眼眶的酸涩。

    二十万对近五十万龙人，两倍的火力差距，只能由晏长秋一个人去弥补。

    用他的谋略、远见和战力。

    “帝国可以经历任何失败，唯独我这一场，不能败。”晏长秋道，“还记得我过日曜星的重要性吗？”

    红豆点头，“我知道。”

    拱卫帝星的两颗星球之一，帝国最后的防线。

    龙鳞族动作太快太隐蔽，从边境到日曜星的距离里，竟然没有一颗星球提前发现踪迹。他们根本来不及调动士兵。

    “我需要连续三天的胜利。”晏长秋突然单手抱着红豆起身。

    他大步走到战略星图前，一颗颗璀璨的星在黑暗中闪耀。

    晏长秋眼底燃着火。

    那是支撑他这十几年军人生涯保卫帝国的火焰，永远不会熄灭。

    他不是为皇帝而战，也不是为了权柄、地位而战。

    他为这个帝国，为爱着它的国民。

    因此，即便被猜忌也不会心灰意冷，即便能趁乱起事也不会拥兵自立。

    皇帝和贵族辜负了帝国，但他晏长秋不会。

    这是他穿上军服第一天，到宣誓就职元帅那一天，甚至生命中每一天都在做出的承诺。

    晏长秋点亮日曜星，它周围的数颗星球也随之亮起，但日曜星面对兵临城下的龙人，依然显得孤立无援。

    “从δ-3、4星球调兵需要三天，从……”晏长秋划出一条条星路，他眼底的火也愈发炽热耀眼。

    红豆眼里看不见星图，他只能看见晏长秋不断挥动的手，越来越激动的语速。

    “日曜星战胜，即刻夺回……”

    “月耀星可从西线包夹，但我需要时间……”

    “第十七天，反攻开始，占领龙鳞族焰星、辉星……”

    一条条军备线路点亮，一个个中转星化作要塞，直到最后，龙鳞族母星成了无数条星线的终点。

    “第五十七天，将军。”

    晏长秋点亮它。

    这一刻，无数星球发光发热，将帝国边境曾经黑暗的版图全部点亮，标志着胜利的帝国徽章在龙鳞族中心亮起。

    红豆缓缓鼓掌。

    晏长秋放下手，看向红豆，面容沉重冷肃，“这是一场苦战，但我们退无可退。”

    双方数百万士兵卷入战火，残杀吞噬的仇，让两国间绝没有退军和谈的可能。

    帝国胜利，则会把曾经失落的星球重新纳入版图，由叛乱者分裂出去的国家将不复存在。

    “你会赢的，”红豆用手背揉着眼角，泪水将那块儿都渍红了，“如果你都赢不了，那只有神仙佛祖上帝能赢了。”

    晏长秋吻去泪水，许诺道：“是我们会赢。”

    军部建筑群突然亮起灯光，通知军官上船开往日曜星的声音传遍走廊。

    克鲁推开门，安静俯首。

    晏长秋放下他，重重吻了他的额头，“走。”

    元帅穿上军服外套，翩飞下摆如他的战袍，随他脚步飒沓而去。

    红豆站在克鲁身边，久久望着晏长秋的背影，心中压着的巨石突然碎了，里面只有对晏长秋的信任。

    克鲁道：“我从军第一天就跟着元帅。”

    “他没有输过，他是我们的神。”

    红豆摇头道：“他才不是神，他是晏长秋。”

    “但晏长秋战无不胜。”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前往自己的位置。

    一封封军报送到晏长秋手中，他用最简短有力的词句做出决定，传令官来来去去，庞大繁乱的军队在指挥下行动起来，比豹子更加敏捷。

    红豆悄悄离开，将空间留给晏长秋。他坐回舱内，静静看着星港的灯火。

    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他凝目看去，心脏漏掉一拍，随即便升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你好，最近我一直收到你身上芯片的数据，很有趣。】

    【芯片上有我私人的代码，你是谁？】

    【我叫蒋星。】

    蒋折叠！

    能把一整只舰队送到几个星域之外的蒋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