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回来！你不过的！】

    芯片不断传来蒋星的呼唤。

    红豆紧紧咬着唇，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脸颊。

    他知道。

    机甲高举右臂，长刀裹挟着汹涌的杀戈之力竖劈而下，直取金龙眼珠。

    可他在龙面前是如此渺。

    【红豆！】

    断金如泥的刀刃砍在金龙眼球上，却被上面细密透明的鳞片溅起一连串火花，四溅而出。

    龙类竖瞳缓缓转动，似乎在思考如此羸弱的一只蚂蚁怎么会敢扑咬到自己面前。

    竖瞳边缘狰狞的细线如同蔓延而出的邪恶符文，终于，锁定在红豆身上。

    那一瞬间红豆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

    恐惧让他陷入强直僵硬状态，手腕颤抖，要不是刀柄与机甲相连，恐怕会直接掉落在地。

    金龙抬起头，缓缓甩了下脑袋。

    机甲便如断线的风筝般横飞出去，在墙壁上砸出一个浅坑。

    红豆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腥甜蔓入口腔，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撞紧紧扭成一团。

    “红豆……”耳麦中传来晏长秋痛苦的呼唤，“走。”

    金龙爪子踩在地面上，然而多年囚禁让他四肢萎缩无力，刚刚撑起身体便又狼狈地摔进血泊中。

    它喉中发出愤怒的长吼。

    看见这一幕，红豆的手掌突然有了温度。

    龙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它有弱点，它是生物，它不是神。

    “折叠，帮帮我！”

    红豆咽下血，声音沙哑。

    蒋星骇入红豆的通讯器，急声道：“你的坐标，还有周围的位置！”

    晏长秋听见陌生的声音，即将崩溃的精神力勉强凝聚。

    “谁？”他视野血色弥漫，在外人看来，依然机警如鹰隼。

    红豆没有理他，快速了坐标，催促蒋星快些。

    然而当他看向巨龙时，心又沉了下去。

    龙终于勉强站直身体，他骄傲地昂首长啸，彻底震垮了塔顶的遮蔽。

    它渴望地看着外面血色的天空。

    只要恢复飞行能力，它便能永离苦海。

    生与自由就在眼前。

    蒋星：“已就位！”

    巨龙再次看向与自己力量不断共鸣的晏长秋。

    虽然很弱，但足够了。

    它挥动长尾，就要将晏长秋砸成肉泥。

    红豆无力控制机甲，大吼：“蒋星！快点！”

    龙尾近在咫尺。

    半跪在地的晏长秋突然起身，粒子盾横在身前，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

    他跳起攀住龙尾，蹂身而上，炮口对准龙首，毫不犹豫地一击。

    这一切不过短短一秒。

    能量炮轰出，正中金龙脆弱的眼部。

    巨龙吃痛，狂乱地扭动起身体，挥舞的尾巴将周围砸成一片碎石废墟。

    红豆终于站起来，再次出手。

    无需对话。

    晏长秋佯攻防守，红豆便从另一边狠辣出手，巨龙防御再强，依然在这毫无间隙的攻击下掉落大块鳞片。

    其下血肉蠕动，可它体内已没了再生的能量。浑身鳞片灰败，伤痕交错。曾经充满智慧与仁慈的双眼中只剩对血裔力量的无穷渴望。

    它再也不是录像中的神明。

    不是会徜徉云间降下甘霖的瑞龙。

    红豆心头莫名一酸。

    “晏长秋。”他低声道，“我们送它走吧。”

    晏长秋：“好。”

    他知道红豆的意思。

    蒋星低喝：“后撤！”

    既然红豆信任对方，晏长秋也愿意去相信。

    两人默契撤退，龙身周围空出大片空间。

    巨龙尚未反应，只见一条十来米长的漆黑裂口凭空出现，飞速扩张，其中蕴含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

    裂口闪向巨龙，它勉力扭身，却依然被空间裂口生生撕去一截脊骨。

    龙的后半身无力地摔倒在地。

    它眼球充血，被囚禁千年的怒与恨彻底吞噬理智。

    它要把一切都毁灭！

    巨龙高声长吼，这一次甚至震碎了两台机甲的驾驶面板。

    红豆急道：“蒋星！再来一次！”

    蒋星回应：“好——滋——告诉我——滋滋——”

    通讯突然断联。

    红豆看向晏长秋。

    晏长秋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分走龙的注意力，红豆从身后攻击龙的断脊。

    红豆嘴唇咬得发白，重重点头，泪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晏长秋脸上的皮肤已经完全皲裂了，与金龙类似的鳞片正在从血肉中生出。

    笔挺干净的作战服已经浸满了血。

    “去他猫的，争气点。”

    红豆狠狠给了自己一下，把泪水全擦掉，趁借着机会隐藏进龙的视野死角。

    晏长秋用攻击拖住巨龙。它只剩两爪，移动大幅受限，暴怒下裂开龙口，势要一举吞下晏长秋。

    红豆跳上断脊伤口，那处暗红肌肉正在生理性地颤抖，白色骨头凭空断开一截。

    “就是这里！”红豆低声喃喃，双手握刀，深深下刺。

    龙感受不到疼痛，仍一心与晏长秋缠斗。

    机甲左臂被巨龙咬断，晏长秋是用精神力控制机甲的，立刻踉跄一瞬，险些被巨龙整个撕碎。

    “快点快点快点！”

    红豆心急如焚，长刀一下下往下深入，可紧绷的肌肉根本刺不穿。

    “这家伙像个鬼一样！”红豆怒骂一声，直接把榴.弹炮口对准缺口，毫不犹豫地轰了一炮。

    终于，肌肉裂开一个洞，隐隐可见其中跳动的内脏。

    但是机甲进不去。

    红豆急喘着，抬头望了眼晏长秋。

    他看见晏长秋“不要”。

    猫咧开嘴，“我不能什么都听你的吧。”

    他跳出机甲，腾空变回原形，白色的影子跳入血洞之中。

    晏长秋目眦欲裂，“红豆！回来！”

    金龙突然僵直，痛苦不已地挣扎起来。

    晏长秋咬紧牙关，“去死——！”

    他强行催动精神力，以千钧之力推开龙首，趁巨龙哀嚎之际凝聚能量炮，直接轰入它口中。

    龙首血肉模糊，巨龙正要临死反扑，却突然失去力量，血从眼球口鼻中涌出。

    这只或许是星海中仅存的神话生物，被两个在它眼中渺如蝼蚁的生命，夺去了生机。

    巨龙颓然倒地，眼球完全充血，瞳孔扩散，可那早已迷失的理智却回到了体内。

    “龙，血裔。”它缓缓开口，双眸慈爱地看着晏长秋，“活着。”

    这句话如同言灵，晏长秋体内的力量被轻易安抚，内出血与体表的伤飞速痊愈。

    晏长秋捂住额角，长出鳞片的那部分皮肤将他手心都灼出一块焦黑。

    巨龙望着天空，眼瞳蒙上一层白膜。

    它死了。

    晏长秋头疼欲裂，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脑海。

    曾经繁荣的龙之帝国、最后一条金龙、原始蛮荒的星球、兽类、变作人形、崇拜、发展、猎杀……

    他从龙的记忆里见证了帝国人的产生与背叛。

    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他困兽般怒吼着从驾驶舱中爬出来，步履艰难地走到断脊处。

    猫，猫。

    他的猫。

    晏长秋生生撕开那处血洞，爬了进去。

    克鲁率领部队攻占了龙鳞族母星的所有基地，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终于结束了。”

    “是啊，再也不会有战争了！”

    “我要娶老婆！”

    “我要找个听话会奶孩子的老公……”

    士兵们聚在一起高声喧闹，克鲁与他们喝了几杯，走到僻静处联系晏长秋。

    “元帅，下来了！”他激动道，“我们在北区基地，您快来！”

    然而通讯中一片寂静。

    克鲁脑中茫然，心却不住地颤，手脚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晏元帅！”

    克鲁带着晏长秋的亲兵冲向高塔，立刻被大厅的惨状狠狠震撼。

    “找！”

    “报告，看痕迹，元帅和少爷去顶层了！”

    “走！”

    他们涌入顶层，克鲁死死盯着那扇坍塌的大门，胃部不断痉挛。

    他无法想象如果晏元帅或者红豆出意外会怎么样。

    等他们跑进室内，却被那头巨大的、比现在高楼还要庞大的生物震撼了。

    “龙？远古龙？”

    克鲁大吼：“愣着干嘛！检测生命！”

    “在这里！”

    一个士兵高喊。

    克鲁跑过去，“哪？哪？”

    士兵看着仪器，咽了口唾沫，“在，里面。”

    “有几个？”

    “……一个。”

    一个。

    克鲁眼前一黑，本能下令：“挖，救人。”

    他们用工兵铲、用刀和一切工具，凿穿龙身，在肋骨后找到了生命体。

    “元帅！元帅！”克鲁爬进洞中，“少爷！”

    克鲁转动手电，突然浑身发抖。

    他看见了一个佝偻着的影子。

    “晏元帅。”克鲁声音颤抖，“我们赢了。”

    那个影子一动不动。

    士兵们再不愿等待，他们冲上前，扶起晏长秋，“晏元帅！醒醒！我们赢了！”

    晏长秋缓缓抬起视线。

    克鲁扶住龙腔，无力地倚靠上去。

    他看清了。

    晏元帅怀里，抱着一个完全被染红的动物，龙断裂的一根肋骨刺穿了动物的胸腔。

    是红豆。

    克鲁眼皮跳得生疼，他看向晏长秋，两人明明视线相对，晏长秋却像魂灵出窍，眼底只剩星海深处从未有人踏足的无尽空寂。

    克鲁突然给了身边愣住的士兵一下，大吼：“还不快抢救！”

    “是！”

    士兵伸手去抱红豆。晏长秋看了他一眼，起身抱着猫走了出去。

    他：“布。”

    “什么？”克鲁一愣。

    “干净的布。”

    克鲁立刻将医疗包里的棉布铺在地上。

    晏长秋心地把猫放了上去，珍之又重地用指节轻轻触碰猫的脸颊。

    可是那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不会对他亮起来，露出喜悦或愤怒的光。

    他再也不会听见猫喊他晏长秋。

    “你问我有什么愿望。”晏长秋垂下眼，清澈的泪坠落，“我想和你办婚礼。”

    克鲁扭过头摔坐在地，泪如雨下。

    “加冕礼和婚礼一起办。”

    “我只要你给我加冕。”

    “我不要皇帝的冠冕。”

    更多的水滴落在猫身上，洗去血痕，露出一点雪白的皮毛。

    “我们的婚戒，就是，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