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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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鹤亭惊讶地望向他。

    顾渺抬起眼皮,道:“看什么?”

    “你这样正儿八经地与我鬼神,有点意外。”迟鹤亭一挑眉,笑道,“我以为你不信这些的。”

    “我没信,也没有不信。”顾渺道,“只是世人这样想,我便这样。”

    只一愣神的工夫,顾渺就走到前面去了。迟鹤亭轻轻马赶上,一勒缰绳,又与他并肩走着,漫不经心道:“这算什么?人云亦云?”

    “有何不可?”

    “有时会遭受蒙蔽,错过很多东西。”迟鹤亭偏头看他,眼睛一弯,笑起来,“比如这个。”

    “我?”顾渺微微一怔,望着前方,淡淡道,“眼见不一定为真,传闻也没错得太离谱。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敢断言那是人云亦云?”

    “断言不敢,只是——”

    迟鹤亭笑着完,一拍马,转眼便到了长街尽头的转角。

    街上无端起了风,将顾渺的帷帽轻纱掀起一角,也将那后半句话送到耳边:“只是世人眼里的那把尺,岂能衡量我心中的是非黑白。偏袒也好,爱憎也罢,皆由我心。”

    兰淮镇西。

    前边那座矮山坡,南面郁郁葱葱,北面却光秃秃的,果然如那几个路人所,很是奇特显眼。

    迟鹤亭勒马,翻身跃下,回头道:“看样子是到了。”

    “朝阴的地方植物都枯死了。”顾渺随手把缰绳系在了树上,望了两眼,猜测道,“是毒?”

    “是毒。赤蝶杀人,那死的必须是黑巫。不弄点毒物过来做得逼真些,怎么自圆其?”迟鹤亭从怀里掏出两块方巾,丢给他一块,“蒙上。闹鬼无非有两种,一是有人装神弄鬼,二是吸入残余的毒物陷入幻觉。我比较倾向于后者。”

    顾渺拿着方巾,哭笑不得,不由开始怀疑迟某人的记性是不是不太好,提醒他道:“我不怕毒。”

    迟鹤亭戴面巾的动作一顿,道:“我忘了。要不你扎头上?”

    顾渺:“……”

    最后顾美人还是很给面子地戴上了。

    草木枯败,整个矮坡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恶臭味,一棵巨大的老槐树遥遥矗立在坡顶,枝干嶙峋,上边挂着的一条条风干肠子随风晃荡,腐蝇绕着嗡嗡乱飞,很是倒胃口。

    两人踩着湿软黑土,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上走,每次抬脚都发出一声“啪嗒”轻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死寂的矮坡着实有些渗人。

    迟鹤亭左顾右盼了一番,拽了下顾渺的袖子,指着坡顶的槐树,没话找话道:“这附近都是低矮山坡,他们偏偏挑了这个生有槐木的。顾三水,你猜是为何?”

    “为何?”

    “木鬼为槐,槐木就是鬼木,属阴,民间对此木多有忌讳,拿来闹鬼吓人最是合适。”

    “嗯。”顾渺忽然停了下来,问道,“阿迟,你怕鬼吗?”

    “当然不怕。嘶,这地方怎么跟乱葬岗似的,到处都是死人的味道,晦气。”迟鹤亭又走了几步,回头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顾渺,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顾渺脸色有些苍白。

    “我动不了。”他盯着迟鹤亭的眼睛,轻声道,“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

    一瞬间汗毛倒竖,凉气直窜天灵盖。

    迟鹤亭吞了口唾沫,定定神,缓缓伸出手,道:“别怕,我拉你过来。”

    顾渺没有立刻去抓他的手,只是静静地看了会儿,道:“这矮坡诡异,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话间,迟鹤亭已经探过身子,捞住他的手腕用力往怀里一拉,口中道:“少婆婆妈妈的,青天白日哪来的鬼,是鬼也叫它回地府投胎……鬼啊啊啊啊啊!!!!”

    顾渺的耳朵差点给他震聋了。

    他扑在迟鹤亭怀里,脚踝上的禁锢并未消失,反而拔萝卜带泥,从松软的黑土下面带出来了某样东西。正是这样东西,引得迟鹤亭鬼哭狼嚎吱哇乱叫,死抱着自己不肯撒手。

    “闭嘴。”顾美人冷冷道,“有刀吗?”

    “顾三水,你别冲动!为这种东西壮士断腕不值得……”

    “壮士断腕?”顾渺笑了声,凉飕飕道,“我只知道,你若再不松手,断的就是你的胳膊。”

    迟鹤亭这才不情不愿地从他颈窝里抬起头,心翼翼地看了眼那个东西,又赶紧闭上眼:“真丑。”

    确实很丑。

    那是一具被埋在土里的干尸,发色枯黄,眼窝深黑,薄薄的一层皮紧贴着骨头,宽大的衣服穿在骨架上,空空荡荡,浑身散发着泥土的腐臭。

    顾渺从他那里借来一柄弯刀,利索地砍断了抓在脚踝上的手,再丢还给他。

    干尸骨头的断裂口流出来些黄褐色的液体,黏连着挂在刀身上,滴滴答答渗进土里。迟鹤亭嫌弃地拎着自己的弯刀,道:“你不也有剑,为什么还要问我借刀?”

    顾渺理直气壮道:“脏。”

    迟鹤亭:“?”

    他伸手扯下顾渺脸上的方巾,擦了擦刀,再把刀插回皮鞘。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顾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方巾已经被糟蹋完了。

    顾渺:“……”

    他瞥了眼迟鹤亭脸上的方巾,似乎很想抓下来,沉默半晌后,摊开手道:“赔我。”

    “赔你什么?”迟鹤亭茫然道,“这方巾本来就是我的。”

    “之前你已经送给我了。”

    迟某人翻来覆去还是没能想起自己几时过半个“送”字,但眼下这鬼里鬼气的地方显然不适合斗嘴。他无奈道:“行行,等回去给你买个十条八条,先正事。这干尸一看就死透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抓你?有人在干尸上做了机关吓唬人?”

    这倒也得通,为何兰淮镇上的人对矮坡避之不及。一脚一个诈尸,谁受得了啊。

    顾渺回想了一下,道:“没有机关,是我先踩到他,然后脚踝就被抓住了。”

    迟鹤亭:“……你这样更吓人了。”

    顾渺捡起一根树枝,将干尸翻了个身,看似随意地戳了几处,再次肯定道:“没有机关。”

    迟鹤亭愣了愣。

    他也试着用树枝戳了顾渺戳过的那几个地方,干干瘪瘪硬邦邦,完全没法判断出有没有设置机关,除非拿刀剖开来看看,不由道:“你对机关术很熟悉?”

    “不算太熟。”顾渺垂下眸子,看起来有些冷淡,“略知皮毛。”

    迟鹤亭知趣地闭上了嘴。

    两人又在干尸出土的附近搜了一圈,也没发现周遭安置了什么机关,便继续向着坡顶的老槐树前进。

    安静不过半刻钟,迟鹤亭又滔滔不绝地开了话匣子,一口一个顾三水,喋喋不休,吵得顾渺不得不停住脚步,问道:“阿迟,你怕鬼吧?”

    迟鹤亭:“……”

    迟鹤亭:“胡扯,我堂堂……怎么可能怕鬼!只是这里太过安静,不跟你两句话,总觉得过会儿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那你信鬼神之吗?”

    迟鹤亭张了张口,正准备编点什么糊弄过去,却被那锐利的眼神一瞧,卡了壳,仿佛什么也藏不住了。

    他不自在地碾了下脚尖,老老实实道:“信。”

    死过一次,不信也得信。若是哪天不走运撞见了黑白无常,让他们抓到自己这个漏过了轮回的亡魂,直接被拘回去投胎也不一定。

    真起来,他确实有点怕。

    毕竟死亡的滋味太过孤独,茫茫黑暗,孑然一身。

    “……牵着你走。”

    迟鹤亭没听清,抬头看向顾渺,道:“你什么?”

    “我,”顾渺伸手拽住了一点他的衣袖,认真道,“怕鬼的话,我牵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