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顾渺一走,迟鹤亭也没了做香包的心思,潦草收尾后,将自己的记忆细细梳理一遍。除了在明水港上船之后的情节变得有些模糊以外,并无可疑之处。
方鸿轩肯定用过不止一次这种手段,但那究竟是什么?
惑人心智的毒,还是几近失传的蛊?
他从隔间里抱出一堆卷宗古籍,埋头翻阅,企图找到些相关的蛛丝马迹,却不知此时顾渺已经吃过了早饭,换了身行头,提着剑往玄宗据点去了。
这天乌宁总管正愁眉苦脸地清点着损失,边叹气边瞧着一长串的清单。
虽钱财能补偿,但死的人可实实都是自己的心腹。也不知宗主怎么想的,竟任由那位来头神秘的暗堂少主瞎折腾。
天璇堂几时归暗堂管了?他忿忿不平地暗自腹诽。忽听门外有人慌里慌张来报,带着惊惶哭腔,赤蝶又又又来了。
什么!?
乌宁总管一屁股滑坐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两眼发直:这尊煞神怎么偏偏就在乌宁扎了根,逮住一只羊还往死里薅啊???
“快!还不快来人!先拦住、拦住他!带本大人去密道避一避……”
“别喊,这不来了。”顾渺随手将那带路的人推到一旁,进门先劈了那张桌案,长卷的清单滚落在地,被他一脚踩过,漂亮的蝶面在阳光下闪着冷硬光泽,一身赤色艳丽无双,纤长剑身上还滴答落着血迹,冷声问道,“你就是这里管事的?”
迟鹤亭是被湘云坊的赵管事惊动的。
这位飞花阁的乌宁联络人尽心尽责帮自己留意着所有有关赤蝶真真假假的消息,勤勤恳恳,做事也相当有分寸,不会轻易来别院扰。这则消息却惊得他直接一匹快马赶来了城郊,把门敲得震天响,红漆都蹭掉了一层。
“赵管事?你怎么来了?”
赵管事擦了擦满头的汗,气喘吁吁,拽着迟鹤亭往外走,指着远处的某个正在冒烟的山头道:“赤蝶……赤蝶他又把玄宗据点给烧了!”
迟鹤亭:“?”
他再去马厩一看,空空荡荡,顿时眼前一黑:顾渺把乌云踏雪骑走了。
这蠢马短短数日内几度易主,居然没觉得任何不对!
“迟公子,这乌宁的玄宗据点被赤蝶闹了三次,不是事也成事儿了!除了尚在阙月山的那批人,之后恐怕会有更多人往乌宁来……”
“你的这些我都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找回来。他在哪儿?据点里?”
“那山头冒烟都是两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正当两人急得团团转时,远远传来一声快活的马嘶,乌云踏雪踏着碎步,“嗒嗒嗒”悠哉悠哉地回来了。
顾渺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一张蝶面挂在腰上,轻轻哼着调,似乎只是出去玩了一趟。他看见迟鹤亭,眼睛一亮,翻身下马,却又有些疑惑地看向赵管事,道:“你谁?”
“在下是……”
“你上哪去了?”迟鹤亭冷不丁横插进来,问道,“玄宗据点?”
顾渺“咦”了声,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一身扮,心知太过明显,老实承认道:“我回来走的是路,没人跟踪。”
“你以为这样便算没事了?三水,你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舒坦,赏金也还不够高,想再加点?”
顾渺被他得愣了愣,皱起眉,不高兴道:“阿迟,你在什么?”
赵管事敏锐地察觉到氛围不对,立刻道:“迟公子,我先回湘云坊了,告辞。”
顾渺眉头一皱:“想走?”
“哎等等!三水!!!”迟鹤亭正在气头上,没料到顾渺突然发难,阻拦不及,“顾渺!”
一剑封喉,没留半点生机。
赵管事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很快断了气。
顾渺后退半步躲开了溅起的血花,抬头对上迟鹤亭的眸子,下意识将染血的剑往身后藏了藏,抿住了唇,声解释道:“他见到了这身赤蝶的扮,又看到了我的脸,不能放走。”
“你还知道要遮掩身份?”迟鹤亭怒极反笑,“今天跑去烧了玄宗据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烧了?”顾渺又是一愣,朝据点的山头望了眼,竟是一脸无辜,“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赵管事是飞花阁的人,你无缘无故把人杀了,要我怎么向无昼交代?!”
“又是江无昼。”顾渺“噌”地一声归剑入鞘,不由冷下了脸,“你与飞花阁还真是往来甚密。”
“你管他是不是!,你都跑去几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据点里有何等珍奇异宝,能让赤蝶屡屡现身!江湖上有多少人会把主意到乌宁来?你吃饱了撑的!?”迟鹤亭连珠炮似的骂完,喘口气歇歇,又担心着他腿上未愈的伤势,压了压火气,伸手道,“给我看看……”
“啪”一声轻响。
顾渺掉了他的手。
“不劳迟大夫费心。”他冷冷地瞥了眼迟鹤亭,眼底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暴戾,握住剑柄的手指指节发白,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须臾,他进去换了身衣服,出来一言不发地骑上乌云踏雪,猛地一扯缰绳,调转方向往城里去了。
迟鹤亭气得噎住,憋了一肚子火,将赵管事的尸身抱进院子里安置妥善,回屋去给江无昼写信。
废了一沓信纸,又撅断了两支笔。
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多时,竟成了泼天的暴雨,倾盆似的从天上浇下来,狠命敲着屋檐房瓦,响得人心浮气躁。
迟鹤亭不心撅断了第三支笔,用力将断笔朝窗外掷去,咬牙切齿道:“滚!!!”
怎么会有顾渺这样胡搅蛮缠的人!
半晌,他有些丧气地坐到檐廊下,望着朦胧雨幕出神。
顾渺会去玄宗据点,多半是为自己早上的那些话闹脾气。他不明白为何顾渺会恼,又或是心底里并没有认同叶穹岚的话,始终认为相遇别离就如同书页轻轻翻过,时间一长,自然了无痕迹。
迟鹤亭慢慢伸出手去。
雨水湿了掌心,冷意丝丝入扣,一直渗进了骨头缝里。
好冷。
他不由担心起顾渺身上的寒毒。这人出门匆匆忙忙的,带钱了吗?今晚在哪儿过夜?住客栈会不会睡不好?伤口有没有裂开?要不去把人找回来……
那点忧心愁绪才刚起了个头,他便愣住了。
天色愈发昏暗,浓墨似的乌云黑压压地从天边铺来,雨声骤急,紧密地敲在心间,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最后迟鹤亭还是拿了蓑衣,骑上赶集用的毛驴,一脚深一脚浅地追了上去。
云来客栈。
顾渺站在店门口,确认了好几遍名字,抬脚却又有些犹豫。
前些日分别时,张怀远看似无意地提起过这个地方。大堂里空无一人,看来是被白云派包了场子。
若非走得太急,没带钱,这场雨又来得突然,而云来客栈恰好在附近,他还真不想来这里与那咋咋呼呼的子交道。
楼梯上忽然脚步声,接着是一道异常惊喜的声音:“兄台!怎么是你?”
张怀远确实喜出望外。
那据点总管实在是愚不可及,赤蝶三顾据点这种大事,居然不知会一声,白白浪费了自己在顾渺身边混眼熟的机会。不过赤蝶既然留在了乌宁,那么暗堂在此安插个眼也很有必要。
正巧赤蝶去过,趁这机会,张怀远干脆吩咐暗堂直接接手了据点总管的位置。当然对下要有个交代,只是据点总管失踪,暗堂的人暂代之云云。
谁背了黑锅,不言而喻。
办完这事,他正准备收拾收拾回辛安道,谁料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顾渺踌躇片刻,道:“我只是路过,在门口避雨。”
“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张怀远走到门口,诚恳道,“客栈虽被我白云派包下,但客房不曾住满,还有一间上房空着。天寒地冻的,兄台不如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哦对了,三次见面,尚不知兄台姓名,可否请教?”
顾渺仍是犹豫,乌云踏雪在后面不耐烦地用脑袋拱了他一下,将他推进店里,还挺得意地了个响鼻。
“……我姓裴。雨势汹汹,那便叨扰张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