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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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祭正办得如火如荼,画舫之上戏子登场,水袖一甩,咿呀几声便激起一片狂涛般的热情,两人却窝在雅间里面吃吃喝喝,充耳不闻。

    顾渺从怀里摸出一个月牙色的锦囊,模样甚至眼熟。

    迟鹤亭想了想,恍然道:“这不是我买来装香包的锦囊么?那日总觉得少了一个,原来是被你偷去了。”

    顾渺翻了个白眼:“胡,我明明当着你的面拿走的。”

    他抖抖锦囊,倒出一枚挂着穗儿的翡翠坠子,水润通透,飘着丝丝晶絮,看成色,是枚上品扇坠。

    “这是?”

    “原本是准备给你的。”顾渺捏住扇坠,轻轻转着瞧了瞧,笑起来,“你一诺重千金,我便想着拿千金来你这里换些什么,好不让江无昼比下去。不过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迟鹤亭愣住。

    思绪忽然被拉回那日清,仿佛有种拨云见月般的明澈。

    却见顾渺犹自在那里遗憾:“本来有很多的,买药太费钱了,我挑来挑去,便只留下了这个最漂亮的扇坠。”

    “……都是你去玄宗据点劫来的?”

    “是啊。”顾美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之前去过宝库,记得里头有成堆的好东西,放着白白落灰多可惜。原先是想找他们据点总管个商量,谁知道那家伙一见到我便晕过去了,只能辛苦我自己去宝库里找。”

    顿了顿,他又不悦道:“走水一事,跟我没关系。”

    翻来覆去绕不过这个槛了。

    迟鹤亭失笑,道:“好好,都是我不好。三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看这街上还有许多摊,去挑一挑?”

    顾渺得了便宜,盈盈一笑,眉梢都快飞起来了,清了清嗓子道:“用不着买什么……但你不能再不理我。”

    “那是自然。大雪祭尚未结束,真的不再逛逛?”

    “还没结束么?”顾渺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又把窗开了一条缝,略显失望,“这里不热闹了。方才有很多漂亮的画舫,还吹吹的,可惜你没瞧见。”

    “还不晚,只是热闹去别处了,走吧。”迟鹤亭起身便溜出了门。

    “别忘了斗篷!阿迟,阿迟!”

    两人出了临江楼,夜风一吹,迟鹤亭微微眯了下眼睛,只觉有一点冰凉落在了脸上。

    他抬头,借着门口的灯笼,看见漫天纷扬的雪花,悠悠荡荡,无穷无尽地洒落在这片土地上。分明是彻骨的寒意,却难侵自己分毫。

    身边,顾渺不放心地又替他系紧了领子,道:“下雪了。”

    迟鹤亭挑了挑眉,含着些许笑意,偏头问道:“三水,你听过大雪祭落雪的传吗?”

    顾渺好奇道:“什么?”

    迟鹤亭牵住他的手,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今夜若是下了雪,便是有神在保佑我们,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沿河街巷虽不比先前热闹,却也有许多人逛祭典。

    两人先去了那棵祈愿老树下。

    人散去不少,顾渺将平安符掏出来挂了上去,这回不止先前自己买的那个,迟鹤亭也补了一个上去。

    一对平安符紧紧相挨,在细雪中微微摇晃着,与穿巷而过的灯火映衬,泛出微暖的橙色,似要将树下并肩的影子永远定格在此刻。

    后半夜祭典的热潮终于褪去,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才找到快要睡着的车夫,乘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别院驶去。

    顾渺敲了敲马车壁,不满道:“又是飞花阁的东西?”

    迟鹤亭大病初愈,疯玩了一夜乏得厉害,了个哈欠,软软道:“别计较了,三水……好困,过来给我枕会儿。”

    “有枕头。”

    “可是我想枕着你。”

    “……好。”

    迟某人是真的困了,靠在顾渺肩上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了别院,一跳下车便立刻钻进屋里继续蒙头睡觉。

    被子还没捂热,便听见门轻轻开合,“哧溜”又钻进来一个。

    迟鹤亭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道:“三水?”

    顾渺:“嗯?”

    “是谁嫌弃我睡相不好?”

    “现在我觉得你好了,不行吗?”

    迟鹤亭笑起来,闭着眼睛伸手一搂,在他嘴角啄了两下,亲昵不已,抵着额头躺了一会儿,忽然道:“三水。”

    “嗯?”

    “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若我们不曾相识,某日你落难,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玄鸟……”迟鹤亭斟酌着字句,尽量让这话听上去不太离谱,“你会要我救你吗?”

    顾渺不解,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撇撇嘴:“我就算快要死了也不可能向黑巫求救,不如一剑抹了脖子干脆。”

    迟鹤亭默了默,艰涩道:“那如果,你真的要我救你呢?”

    “阿迟,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会发生这种事的。”顾美人在他怀里蹭了蹭,困意涌上来,不耐烦思考这些离奇的问题,敷衍道,“那我肯定是认识你啊,你大概忘了吧……唔,好饿,我想吃……嗯、想吃那家开得最远的早点铺卖的汤包……”

    到后来,顾渺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叽里咕噜着慢慢睡去,独留迟鹤亭一人在黑暗中怔愣出神。

    竟是认得的么?

    他有些无措,又觉得心一阵阵地发疼,疼得快要落下泪来,日复一日积攒下的猜疑终于浩荡决堤,将沉积在底下的前世记忆冲刷得近乎发白,堵在胸口,翻江又倒海的,几乎要将人逼疯。

    静默许久,他低头在顾渺眉心印下深深一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二天清早,院中草叶上的白霜还未褪去,岑熙已经煎好了药。

    昨天半夜听见有人回来的动静,他惦记着药不能断,便早早地起来了。然而当他瞧见顾渺穿着里衣从迟某人屋里出来时,明显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整个人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岑熙茫然地端着药碗站了会儿,正想往回走,却被顾渺发现,上来给拦住了:“这么早。药给我,我端进去便是。”

    他迟疑:“这里……不是赤蝶兄你的房间吗?”

    顾渺:“这是阿迟的屋子啊,你没睡醒?”

    岑熙:“?”

    岑大夫瞪圆了眼睛,片刻之后恍然大悟,继而惊恐万分,吓得开始鸣,抑扬顿挫:“哦——哦哦哦噫——”

    迟鹤亭被吵醒,从屋里探出头,迷迷糊糊道:“三水,什么时候养鸡了吗?我想喝鸡汤,你去宰了,收拾收拾中午吃。”

    顾渺:“……”

    岑熙:“赤蝶兄!你冷静!”

    江无昼的房间离得有一点远,没被吵到,晚了大半个时辰才起来,吃早饭时听这事,粥都不喝了,笑得背过身去。

    岑熙嘟哝道:“什么人啊都是……”

    迟鹤亭咬了口汤包,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某个昨天来不及讨论的家伙,道:“无昼,无昼……别笑了,正事呢。你回去后记得好好查一查白云派。”

    “张怀远么?”江无昼收敛了笑意,微微蹙起眉,觉得甚是棘手,“虽然我不觉得他有何问题,但若你坚持这么……”

    “白云派定然有问题。”迟鹤亭笃定道,“要查。”

    上辈子江无昼死时还落了个叛徒的骂名,听处决那日,晌清欢并未到场,反倒有不少白云派的人在场。当时未曾细想,只觉飞花阁阁主因母亲的关系向来亲近白云派,也没什么奇怪,如今想来却是极其不对劲。

    “等清欢醒了以后,我跟他吧。你知道的,白云派与飞花阁的关系千丝万缕,我一个外人,不好贸然替他做主。”

    “等他醒来?”迟鹤亭反问道,“无昼,你觉得他会信你,还是信白云派?”

    “他不会……”

    “你可别忘了,那盏带毒的琉璃灯是谁送到晌清欢房里的。”迟鹤亭含着几分无可奈何,轻声道,“是你,无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