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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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无昼搁下笔,拿起一支沾了点儿粉末的软刷,随意扫了两下,又对着铜镜调整了下神态,眨眨眼睛,仿佛轻轻拭去了一层雾气,赤蝶的模样骤然鲜活起来。

    他淡淡道:“原来方兄喜欢做贼?”

    方怀远默不作声,把手里的包袱扔到了他脚边,示意他开来。

    江无昼怔了怔,抽开包袱上的布结,从里头拿出一套叠放整齐的红衣,道:“这是?”

    “换上。”方怀远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嗓音略显得沙哑,“赶紧。”

    心底隐隐的不安一瞬被放大到了极致。江无昼抿了抿唇,拒绝道:“我只答应易容成赤蝶的模样,不会再做多余的事。解药呢?”

    “我让你换上!”

    铜镜叮咣翻倒,案几猛地一震,一盒朱砂跌落在地,被桌上淌落的清水滴滴晕开,艳红如血。

    江无昼的后脑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耳畔几乎同时响起瓷器碎裂声,浓郁的香料味道伴着尖锐耳鸣,如潮水般汹涌着将人吞噬,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疼痛,连带着其余的知觉都一瞬远去。

    许久,他才堪堪找回一点理智,意识到方怀远在做什么之后,惊骇欲绝,拼命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放开?”方怀远舔舔嘴唇,轻易便制住了他的双手,在那伤势未愈的手腕上狠狠一掐,见他疼得眉头紧蹙,残忍地笑起来,“江无昼,你真以为有人在意这面具之下究竟是谁么?根本不会有人看见你,想到你,人人眼里都只有那些光芒四射的本尊罢了。而你,只是偷偷沾了这些光,便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着,又胡乱扯断了江无昼外衣上的一根绳结,挑开衣襟,顺势摸了进去,揉捏着胸前的那点柔软,眼神渐渐变得温柔痴缠,连声音都柔和了稍许:“阿渺,我日思夜想,终于得以一偿夙愿……”

    江无昼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阵阵作呕,从未蒙受过的奇耻大辱令他无端生出了一股气力,猛地将方怀远掀了下去,哆嗦着后退,痛斥道:“畜生!混账……”

    他两眼发花,身上有多处伤口崩裂,绷带上晕着一块块深红色的血迹,没爬两步便又被方怀远捉住,粗暴地拖了回来。

    “畜生!放开……别碰我!玄宗好歹也算第一大宗,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败类!下流无耻,龌龊至极!方怀远,你简直不配做人……唔!”

    方怀远大概被闹得烦了,拽着头发将人拎起来,往桌角上用力一磕,顿时见血流如注。

    咒骂声戛然而止,江无昼意识渐远,眼神涣散,终于不再动弹,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昏死过去。

    “真是麻烦。”方怀远浑不在意地将人抱起来,扔到床上,扯掉最后一件里衣,欺身压住,边吻着他的锁骨边低低道,“阿渺,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他眼角带着泪痕,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宛若一朵在风雨中飘摇着将要凋谢的白梨花。

    “阿渺,阿渺……”

    忽然一声稀里哗啦的巨响,近在咫尺。

    方怀远的动作瞬间僵住。须臾,他缓缓地向一侧歪倒下去,扑通滚下了床,露出后面高举着半个碎花瓶、满脸惊恐的岑熙。

    岑熙一屁股跌坐在地,腿软得几乎动不了,怔怔地望着满头碎瓷片的方怀远,半晌,才想起该先去瞧瞧江无昼怎样了。他哆哆嗦嗦爬起来,下黑手倒是干脆,利索地把剩下半个花瓶也砸在了方怀远的脑袋上,跨过晕得跟尸体一样的死猪,颤抖着抱起江无昼,摸了一手血。

    “无、无昼哥……你醒醒……”

    岑大夫慌得六神无主,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会医术,跌跌撞撞奔回房间取来了针包,找了线,勉强还算稳妥地把江无昼头上那个血流不止的伤口缝住了。

    清水、绷带、止血粉……

    岑熙手里的动作愈发顺畅,逐渐镇定下来,甚至没忘了去方怀远身上搜一搜。只可惜搜出来的还是那瓶熟悉的药丸,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解药。

    “言而无信,渣滓!”

    岑熙咬牙切齿,从杂物间里找出一根麻绳,趁着方怀远没醒,把人捆了个结实,拖到地牢里,然后来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方怀远了个寒颤,哼哼唧唧半天,没醒。

    “爱死不死。”他嘴上这么,又怕人真的死了,断了解药的线索,踌躇了许久,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蹲下来,把瞧着比较大的瓷片都挑了出来,再往伤口里揉了两把止血粉。

    那手法,比揉面团还粗暴,得亏方怀远晕得比较彻底。

    岑大夫认认真真在铁门上挂了三把锁,才放心地回屋继续照顾江无昼。

    他守在床边,支着下巴,手指轻轻摸过那枚淡红色的蝴蝶印记,自言自语道:“真像啊。若真是赤蝶兄,我可不敢这么乱摸,非得被迟兄断手不可。嗤,就凭方怀远这种货色,也配肖想赤蝶兄?”

    好险。

    自己不过是在屋后准备点起迷香之时,发觉事态不对,绕到前门这么点儿时间里,便出了那么大的事,险些被他得手。

    静默须臾,岑熙又沮丧起来:“那镖局到底靠谱不靠谱啊,迟兄怎么还不来?方怀远可是玄宗宗主的侄子,我把他坏了,明儿会不会越过赤蝶兄一举成为悬赏榜榜首?啊,那我岂不是最好拿的榜首?肯定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

    天色渐暗,好似地板上凝固的血渍。屋外飘起细密轻盈的雪,江南的冬日,一如既往冷得入骨。

    岑大夫趴在床沿上,噩梦连连,半醒半睡之间,肩头忽然被轻轻一拍。

    “哇啊啊啊!别!别杀我!”

    “……子熙。”

    “无昼哥?你醒了!”岑熙喜出望外,“渴不渴?饿不饿?头还疼吗?哥,我没能从方怀远身上找到解药,这家伙骗我们……”

    昏沉中乍然听见“方怀远”这三个字,江无昼指尖微微一颤,倏地收紧了。

    “嘶,哥你抓疼我了。”

    江无昼松开他,闭着眼,梦呓般喃喃道:“子熙,桌上有个青色桃花瓷盒。你量一碗清水,将里头的粉末倒进去,替我端来。”

    岑熙不明就里,很快便去而复返,道:“兑好了。”

    江无昼勉强坐起来,借着那碗水,一点点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剥下,随手掷在了地上。

    “无昼哥,你、你怎么把面具扔了,不用了吗?”岑熙慌忙去拾,谁料一抬头,便瞧见江无昼那木然空洞的眼神,以及脸颊边,映着烛光微微闪烁的一滴眼泪。

    “不了……恶心。”他紧紧揪住衣襟,偏过头去,嗓音又轻又颤,却压抑不住那一丝隐隐的哭腔,重复道,“好恶心。”

    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似要将天地铺得洁白无瑕。

    平微州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