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
顾渺被吓了一跳,以为他恼了,赶紧把碗推回去,道:“你吃,我再去盛一碗。”
“三水,你仔细想一想。像你这般百毒不侵的体质,真是那些不入流的黑巫能炼出来的?”迟鹤亭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道,“我早就觉得奇怪,你体内的毒虽环环相克,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在这之前,必定有个一开始就能够保住你命的东西。”
“你是,我曾服用了乾坤锁里的东西?”顾渺茫然,“可我连乾坤锁都没见过。”
迟鹤亭略一沉吟,道:“那你娘呢?她是裴家家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乾坤洞窟。况且开乾坤锁并不难,外头设置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机关都是障眼法,只需要在正确位置滴入一滴血便可。她完全有能力在毒雾蔓延以前,开启乾坤锁,服下神秘之物并带走剩余的东西。”
“可是我娘为何要进入乾坤洞窟,取走裴家代代守护的东西?”
“兴许是她察觉到了某种危机。”迟鹤亭道,“三水,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顾渺若有所思地盯着沉浮的馄饨,须臾,迟疑道:“我不太清楚。但玄宗围剿山庄那日,我躲在机关墙背后,听见外面有人话。”
“什么了?”
“我娘一介女子竟如此勇猛,与众黑巫厮杀了一天一夜,不见颓势。”顾渺低低道,“其实那天,裴家大半的人都因水源中毒,只能靠着防御机关勉励支撑。但我娘却没事,我也没有事……你不提这个,我还没往别处想。”
“看来裴家当时的确遇到了什么危机,极有可能会暴露藏身之所,引来黑巫。”迟鹤亭一拍巴掌,“所以她才会把主意到乾坤锁里的神秘之物头上!若是裴家人人百毒不侵,那足以将玄宗个措手不及。但她不曾想到,神秘之物数量少之又少,也没有留下制作的方法。一切都得通了!”
“裴家的危机——”
“可惜你那时太了,察觉不到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氛。”迟鹤亭颇为遗憾道,“不然捋一捋不定能找出害裴家灭门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顾渺忽然道,神色异常复杂,“我一直都清楚是谁害得裴家灭门。”
迟鹤亭意外道:“哦?是谁?后来你去找他报仇了么?”
“是我爹。”
迟鹤亭:“?”
迟某人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问道:“是谁???”
顾渺撇过头去。
一个不慎便揭了个这么大的疤,迟鹤亭赶紧岔道:“那什么,锅里还有些馄饨,我、我去盛出来。”
“没事。”顾渺轻声道,“他已经死了。”
莫非是……
迟鹤亭更心了,只瞅了瞅他,努力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安慰。
顾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手支着下巴,竟笑起来:“不是我。”
“那就好那就好……不不不对,也不好……”
接下来顾渺一句话直接把他震没声儿了:“山庄被围那日,我娘半个字也没,一剑结果了他,之后便出门迎战去了。当时我就在一旁,差点被吓死。”
迟某人彻底傻眼了。
不晓得是不是裴家的人都这么彪悍,还是这位家主格外地卓尔不群,行事之果敢直令他瞠目结舌。
顾渺压根没觉得有何不妥,继续道:“临出门前,我娘还唤来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让他带着我藏进机关墙里,一定要平安躲过这场祸事。”
迟鹤亭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是守图人?那确实该同你一块儿躲起来。”
“大概吧。”顾渺垂着眸,细细回忆道,“机关墙里很暗,我记不得他长什么模样,只记得笑起来很温柔,温柔得像玉龙山脉难得一见的融雪暖春。他陪了我很久,还让我在他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要从机关墙里出来。虽然到最后,他也没能回来。”
“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开?”迟鹤亭不解道,“身为守图人,他就不怕被玄宗抓走?”
“……因为有人在外面喊,我娘跟当时的玄宗宗主同归于尽了,还重伤了少宗主,玄宗损伤惨重,准备撤离。”顾渺不太确定道,“我记得,他忽然间就慌了起来,比我还要惊慌许多,低念了一声我娘的名。阿迟,你他是不是喜欢我娘?”
迟鹤亭眼神呆滞道:“也许。”
这不是废话么。
他现在心底里对上任裴家家主感到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各种方面的敬佩。
单单杀了玄宗宗主这一条,便让他恨不得求这位彪悍的姑奶奶给自己托梦传授点经验。
“难怪方鸿轩手里有你娘的画像,原来是他爹和他大哥都栽了,所以才千方百计想弄清楚仇人到底长什么样。”迟某人回过神来,嘴角都快笑到耳根了,幸灾乐祸道,“家主大人神勇非凡,实乃吾辈之典范!”
“大哥?”顾渺顺手摸来桌上倒覆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香茶,“他还有大哥?”
“自然是有的,不然哪来的侄子。当年重伤不治的少宗主就是他哥,他俩长得有八分像,方鸿轩很快便取而代之,抹去了那个兄长的存在。不过,整个玄宗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事。”迟鹤亭一挑眉,略显得意道,“我就是那知道内情的少数人之一。”
顾渺失笑:“嗯,真厉害。”
“话又回来,如今的乾坤锁就是个空壳,阙月山那些人还被蒙在鼓里,拼命争来抢去的,真是可悲。”迟鹤亭感叹道,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被那空壳锁骗进去惨死的一员,“方鸿轩那老东西也是,费尽心机折腾个空屁,活该。”
“外头那些纷纷扰扰何必理会。”顾渺弯起眼睛,那双眸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余留下来的媚意,只盈盈一笑便将迟某人迷得找不到南北,“阿迟,我们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好不好?”
“好。”
但是这俩人凑一块儿,柔情似水缠绵悱恻的平静日子过不了两天,又鸡飞狗跳起来。
“顾三水!!!”
顾渺抱着花崽在前头疯狂逃窜,绕着木屋上蹿下跳;迟鹤亭在后头拎着野鸡毛掸子追,气得头发倒竖:“你你你逗猫就逗猫,还因为逗猫忘了关水!忘了关就忘了关吧,还把粮仓的门开了!开了就开了吧,我上回叮嘱过你要把盐放里面,你居然丢在门口!!!全、泡、没、了!!!”
顾渺娴熟地闪避着攻势,乱棍底下过片叶不沾身,嘴里却叫得比真还真:“阿迟!阿迟我错了,别了,我去买点盐回来……阿迟!哎哟,好痛,掸子要抽断了!”
迟某人追累了,停住脚步,扶着腰气喘吁吁骂道:“滚过来!”
顾渺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地挪到了他跟前,试图混过去:“阿迟,别生气——”
迟鹤亭摸了两把顺滑鲜亮的野鸡毛,眼珠一转,话里有话道:“我很久没有收到无昼的信了。”
“肯定全积攒在飞花阁联络点,我顺道替你去取……”
“不用。”迟鹤亭飞快断道,“我亲自去,不劳烦您老人家。”
顾渺:“?”
顾美人突然反应过来,道:“什么生气,原来你是想自己出去!”
“哪里的话,我是怕你认不得路,回不来。”迟鹤亭笑眯眯道,“进出的山路还是我比较熟一些。”
“不……”
“哦?是谁让一整袋盐都泡了水?”
顾渺败下阵来。
迟鹤亭如愿以偿地牵出一匹毛驴,披上斗篷,沿着玉龙山脉里的蜿蜒道走了几天,顺利到达了阙月山脚下的镇子里。
他确实惦记着江无昼那边的消息,刚一进镇,便直奔飞花阁的联络点,不想却在街口被个陌生人拦住了。
他眼神一沉,缓缓握住别在后腰上的弯刀柄,冷冷道:“你是?”
那伙计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破纸,盯着他仔细比对了一番,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爷,俺可等了你好几个月啊!”
迟鹤亭:“???”
迟鹤亭:“限你三句话内把事情清楚。”
“爷,俺是送镖的,有个兄弟花重金托我们镖局送来一封信,偏偏又不清楚地方,只在这个草药铺子门口守着。”那人抹了把眼泪,“实在是太久了,一直没能等到爷。镖头没法,就留了俺一个人等着。再过几日盘缠花完,俺也得回平微州去了。”
“平微州来的信?”迟鹤亭皱眉,退后半步,上下量着那汉子,“为何要镖局送来?”
“这……俺也不清楚。哦对了,托镖的岑兄弟……什么来着……”那汉子抓耳挠腮许久,才想起来,“他,只要告诉爷一声,平微州的友人有难,就明白了……”
迟鹤亭伸出手,断道:“信呢?”
“在在,在这儿呢。”
他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完,神色微变,随手扔给那人一锭银子,道:“辛苦。”
待那人走后,迟鹤亭瞥了眼不远处的草药铺子,消了进去的念头。
江无昼成了飞花阁叛徒,下落不明……跟前世如出一辙,只是发生得未免也太早了些。若他记得不错,同年赤蝶在长恨崖伏诛,本该是乾坤洞窟现世第五年才对。
而如今才过去一年。
信里所皆是数月之前,而今的局势,还需探一番。
拜乾坤洞窟所赐,这镇子江湖人士云集,破旧的茶馆也勉强成了个消息灵通的地方。迟鹤亭只花了几枚铜板,便轻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
店二捧着铜板笑颜逐开,讲得更是起劲,唾沫横飞,恨不得将平微州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个遍。
迟鹤亭听罢,半天没吭声,又赏了二一些钱,让他替自己买两坛酒,又要了碟花生米,靠坐在窗边,口闷着酒,眉间透着一股淡淡的惆怅与哀伤。
……这一世还是错过了救下他的机会。
上辈子那会儿自己因受伤昏迷,待到醒来后,连给他收尸都没能赶上,荒郊野坟地里根本分不出哪块骨头是谁的,只能凑活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时节祭拜祭拜。
这回是死在了逃亡途中……但也比被捉回去处刑好上一些,至少还能有个全尸。
迟鹤亭越喝越觉得烦闷。
若自己没有提前破方怀远的真正身份,无昼或许就不会那么早地怀疑到白云派头上,也不会跟晌清欢撕破脸,更不会恰好在自己和三水进入玉龙山脉时出了事。
晌清欢。
当初就不该给无昼什么解药,直接一瓶剧毒送这有眼无珠的家伙归西才对。
他猛地将酒杯掷在地上,起身离开茶楼。
必须要去一趟平微州。
不过还得先回藏书楼跟顾渺上一声,免得他担忧。
迟鹤亭正在马厩里解毛驴的缰绳,忽然听见耳后传来尖细的破空之声,微微一侧身,躲过那枚沾了毒的飞镖。
“谁?!”
“玄鸟大人,别来无恙。”白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双手负在背后,不紧不慢道,“大人几个月前走得好生匆忙,我后来带人找遍了阙月山也没能见到大人的踪影。宗主震怒,命我在此等候,定要找机会将大人‘请’回辛安道。”
“回去个屁……”迟鹤亭当机立断抽出弯刀,却被某种熟悉的味道冲得一个踉跄。他暗道一声糟糕,赶紧拿袖子掩住口鼻,可惜为时已晚。
马厩里不知何时充满了一股格外甜腻的香味,仿佛一朵流淌着花蜜的捕蝇草,诱使迷途的飞虫深入其中——再吞吃得连渣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