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84章
飞鸿听见动静,惊喜地凑上前来,道:“阁主,你醒了。”
“嗯。”晌清欢扶着床柱慢慢坐起来,揉揉额角,眉梢挂着些许恹恹,沙哑道:“其他人没事了?”
“除了左护法需休养一段时间外,其他人都伤得不重。”
晌清欢对此没什么表示,一反常态地收敛了性子,缓缓扫过满屋的狼藉,沉默不语。须臾,他开口道:“那子呢?”
飞鸿愣了愣:“谁?”
“岑熙。”
“他?”飞鸿撇撇嘴,“有江公子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好得很。”
“没问你无昼在哪,多嘴。”晌清欢轻轻瞥了他一眼,含了些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有找大夫给看过?我记得他眼睛伤得不轻。”
飞鸿手里的扫把“吧嗒”磕在了床沿上,震惊道:“有看过,大概、大概无碍吧。”
坏了,那一拳把阁主给傻了???
“以你之见,飞花阁还能走多远?”晌清欢没理会他的惊讶,另起了个话头,自顾自道,“陵德湖中的暗桩人数之多,出乎意料。此次也算因祸得福,将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一举铲除,但有一个问题。”
飞鸿抓了抓头发。他向来不管这些事,只管架,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一知半解,干脆道:“请阁主明示。”
“主阁所在的陵德湖尚且如此,各地分舵更是千疮百孔。先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缺人,缺能用可靠之人。”晌清欢也不哑谜,直白问他道,“笼络人心一事,我从前做得如何?照实。”
“不算太好。”飞鸿回道,“大家对阁主更多的是敬畏,而非拥戴。呃……属下不算。”
晌清欢失笑,难得好脾气的没有损上两句:“就算是,都这时候了也没所谓。那你再,阁中最擅长此事的人是谁?”
“当然是、是……啊这……”飞鸿也不傻,一开口便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顿时磕磕巴巴起来。
“想到了便,错又不会割了你的舌头。”
“……是江公子。”
“不错。”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后,晌清欢拧紧了眉头,萦绕在心头的烦躁与懊恼终于攀到顶点,令他整个人都阴郁了几分,“那子受了伤,无昼肯定会带他离开陵德湖,我得想想办法。”
飞鸿总算是明白这绕了一大圈是为何,叹了口气,道:“恕属下直言,阁主与江公子之间不过是有些误会,什么拿岑大夫作诱饵,根本就是空穴来风。只要阁主找个机会解释清楚,再把飞花阁的难处一,讲上几句好话,江公子未必不肯帮忙。至于飞花阁……底子还在,撑一撑总还是能走下去的,阁主莫要太过忧虑了。”
晌清欢看了他两眼,嘴唇微翕,想真正令自己发愁的并不是飞花阁举步维艰的困境,想自己在无昼心中失信已久,挽留已是极不容易,重新托付飞花阁事务更是难于登天,却终究什么也没有。
来可笑,以前心心念念着将飞花阁内外大权彻底握在自己手里,如今得偿所愿,不过半年时间,竟觉得有些……累了。
窗外夕阳欲坠,红霞满天。
他出神地望了片刻,忽而惊觉黄昏将过,下了床抓过衣服,边穿边道:“我去趟青松苑。”
飞鸿急道:“可是阁主伤势……”
晌清欢恍若未闻,背影匆匆,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外。
他在青松苑转了一圈,没找到江无昼,只见着了缩成一团熟睡的岑熙,又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人回来。
失望之余,他感到腹中有些饥饿。毕竟昏睡了半日什么也没吃,回清兰院时干脆顺道去厨房拐了一趟,准备找点果脯之类的填填肚子。
厨房里居然亮着灯。
晌清欢一怔,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一条缝。熟悉的背影跃入眼帘,他脱口道:“无昼?”
江无昼被吓了一跳。
他带着几分仓皇转过身,脸颊和手上都沾着不少面粉,下意识地想要把案板上的盆往身后藏,却不慎“咣当”撞到了一旁的水碗。
“你这是在……”晌清欢以为他正做的事不便旁人看到,从门缝里闪进来后立刻关紧了门,再仔细一瞧,顿时错愕道,“和面?今日是乱了些,但飞鸿应当有安排外面的食馆送饭过来。怎么,不合胃口?”
“原来是你。”江无昼看清来人,暗自松了口气,没多理会,回身继续跟那盆黏糊糊湿哒哒的面团搏斗,时不时瞄两眼案板上摊开的薄册子。
晌清欢见他没把自己往外赶,壮着胆子凑过去一瞧,竟是糖馒头的食谱。
晌阁主欲言又止:“你这……”
那面团一看便知水加多了,黏手,不好揉。手法也不对,揉面使不上劲。食谱上虽写了用料与步骤,却没写要如何揉面这种厨艺入门级别的问题。
无昼弄出偷偷摸摸做贼般的架势,大概就是不想被其他人瞧见这副窘迫模样。
看穿了那点心思,晌清欢忍不住笑起来,捋起袖子,抓了把面粉搓在手上,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他,道:“我来。”
江无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略略迟疑片刻,还是让开了位置。
晌清欢在湿面上捏了两把,又加了一捧生面粉进去,开始娴熟地按压面团,不出半刻钟便将面团揉得光滑劲道。他把揉好的面团连盆一块儿推到江无昼跟前,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想吃糖馒头?”
“子熙他想吃点心。”江无昼洗净手,合上食谱,不冷不热道,“多谢帮忙。”
“馒头要发面,进蒸笼都不知什么时候了,你算当明天的早饭给他吃?”
“发面?”江无昼迷茫了,又翻开食谱瞧了瞧,神情严肃得仿佛在看错漏百出的卷宗。
他学任何东西都很快,唯独在厨艺上缺了点灵气。
“咳,就是,做馒头要很久,最快明早才能吃上。他想吃点心,又不一定非得是糖馒头,我想想……”晌清欢从箩筐里找出两个鸡蛋,似乎准备做点别的。
江无昼放弃了似的把食谱丢到一旁,默不作声地看了他许久,忽然道:“我听你身上有伤。”
晌清欢手上动作微顿,接着继续把蛋在面团里,仿若无事地用力揉起面来,道:“伤。”
江无昼目光在他领口与袖口逡巡过,慢慢落在了脸上,盯住他的眸子,道:“伤能晕过去?”
晌清欢避开视线,答非所问道:“那子……呃,我是岑熙的眼伤,大夫看过如何?”
“无碍,悉心照顾便能康复,只是要花上不少时间。”江无昼从他沾满面粉的指尖一路扫视到脚后跟,连根头发丝都不放过,那探究的目光似要将人扒个精光,“你的伤怎么来的?”
“……”晌清欢被盯得如坐针毡,慢慢搓干净手背上的面粉,低声道,“落水了,被暗流裹挟撞在了礁石上,受了点内伤。”
“落水?”江无昼一瞬动容,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腕,重复道,“落水??”
整个陵德湖谁人不知,晌阁主晕船,晕得厉害,每回乘船都得备上许多晕船药。但晌清欢怕水这个弱点,却没多少人知道。
此次跟去明水港的那批人,分明全是亲信!
细思之下,不寒而栗。
“我们将计就计上了船,在抵达三拗之前控制住了那几个船夫,却不想是我自己带的人出了问题。”晌清欢苦笑一声,“落水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船队不过是明面上抛出来的圈套,那枚暗桩才是真正的杀手锏。玄宗等不及了,不惜代价要我死在三拗江水中,无比迫切地想要夺取飞花阁。可惜,我明白得有些晚了,错估了他们计划的范畴,没顾上陵德湖。”
这计划一旦发动,玄宗埋藏的暗桩必将连根拔起一个不留。如此代价,便意味着不论暗桩刺杀成功与否,针对陵德湖的行动势必会进行下去,如开弓之箭,没有回头路可走,不争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幕后人在赌,赌他必死无疑。
所幸晌清欢反应够快,顺势失踪诈死,从陆路绕道回来,了个出其不意。而江无昼单枪匹马地出现在陵德湖,落入险境,更是令康元明麻痹大意,轻信了晌清欢已死,才会毫无防备地现身。
江无昼神色凝重,想到他落水受伤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陵德湖解围,还挨了自己一拳,到底对他起了几分心软,低声道:“那伤,没事吧?”
“我不曾想,玄宗借白云派之手无孔不入,渗透到了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晌清欢慢慢抬起眼,“我早该听你的。”
夜风拂过窗棂上挂着的一串红辣椒,将油灯吹暗了些许。
他适时咳嗽两声,眼角泛出一点泪花,还没开口,江无昼已经眉头紧锁,飞快地把窗给关好,还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道:“过去之事多无用,回去歇息。”
“康元明得没错,飞花阁在我手里,迟早会败下去。”
“胡。”江无昼敏锐地察觉到今晚晌清欢情绪不对。
或许是因为受伤,亦或是那不留情面的一拳,把人给揍回了原型,总之,这会儿的晌清欢与初来陵德湖时有七八分相似,像只刺没长硬的刺猬,虽然有点扎手,但偶尔还是会对亲近之人露出一点柔软的肚皮。
……
就,特别讨人喜欢。
晌清欢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江无昼越看越不忍,正想再点什么,忽然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面粉味,桌上摆着的油灯般微微一颤,熟悉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靠近过来,衣料窸窣作响,一双沾满面粉的手环住腰身——竟是冷不防被抱了个满怀。
晌清欢抱得心翼翼,不敢太使劲,但也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趁着他僵住之际,凑在耳边轻声道:“师兄,我有点累了,借我靠会儿。”
作者有话:
晌阁主:计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