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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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墨走了以后,  新来的教授水平甚至和赵一究堪堪齐平,对秦墨的这俩宝贝徒弟经常指点不上,所以时常持着放养的态度,  是以江安遇毕业演奏会以后,  赵一究也不经常来学校了。

    直到看见网络上的直播,  他才猜着江安遇来了学校。

    赵一究喘着气跑到江安遇最常去的那间练琴室的时候,忽然听着从门缝里传过来的低低的哽咽声,一阵接着一阵。

    赵一究脚步倏然顿住,  不敢上前一步,那声音实在难过的让人心疼,他甚至没有勇气推开那扇后门。

    透过后门窄窄的一条缝隙,他看不见江安遇的身影。可这间教室里,唯一能藏人的地方,  就只有秦墨经常站着的,  那张教桌下面。

    那里可能是唯一一处,隐约带着秦墨气息的地方。

    赵一究甚至能想到江安遇是怎样蜷在那里的,他把自己缩的的。像赵一究曾经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样,他整个人被了马赛克,  看不清楚容貌。

    但赵一究依然知道,那个蜷缩在床脚的,  怀里抱着一只猫温柔抚摸的,就是江安遇。

    他见过很多江安遇委屈的时候,有沉闷着不话的时候,也有眼角泛红的时候,  更多时候,  江安遇会把自己偷偷藏起来,不叫任何人找到。

    但没过多久,  他就又是那个安安静静会看着你抿嘴角笑的江安遇了。

    他从来不会让别人等很久的。

    然而四年来,赵一究从没见过江安遇这样。像是情绪崩溃到了极点,找不到发泄口,只能采用这样拙劣的方式,在裴应声给他圈画的牢笼里,盲目着痛苦着挣扎寻找出口。

    赵一究忍不住想,或许江安遇无数次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哭的,只是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把所有糟糕的情绪留给自己,然后所有人都只会看见明亮澄澈,安静乖巧的江安遇。

    他像一只被丢怕的猫,竭尽所能地对所有在乎他椒樘的人好。

    等到里面的哭声终于了,赵一究才木讷地转身离开,从食堂餐厅了一份饭,悄无声息地放在教室后门口。

    他由衷地希望,裴应声最好就像直播里的,永远不要出现在江安遇面前。

    或许连老天爷看不过去江安遇过的如草上浮萍,自那天以后,裴应声再没有出现在江安遇的世界,甚至连带着‘裴应声’这个名字,也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哪怕是百度的搜索框,也搜不到任何‘裴应声’三个字。

    ...

    因着薛颂风与秦墨当初的工作纠缠,江安遇这半个月总是两头倒。白天在练琴室琢磨曲谱,晚上回医院给秦墨擦身体。

    赵一究每天无事,也就跟着他两头跑。

    江安遇弹琴的时候,总是会看着谱子先哼一遍,可弹的时候,指尖总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一首钢琴曲被他弹得断断续续,几乎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这时候他总会不好意思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谱子,看着赵一究,“一,一究。你能帮我,弹一下,这个谱,子吗?”

    “我,我弹不好。”

    “但我能,很快学会,的。”

    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旁听的赵一究心口狠狠一疼。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对钢琴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秦墨经常,弹钢琴的时候是自我意识的强烈展现,如果心理障碍没办法克服,始终只能是邯郸学步。这些浅薄的道理连他这个不听课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江安遇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江安遇的‘自我’在哪里呢。

    赵一究看不下去他成天窝在练琴室,于是伙同宋清沅借口研究《哑朝》的剧本,一起把他骗到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餐厅。

    江安遇到的时候,宋清沅已经在认真看剧本了。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似乎在寻找他的身影,于是冲江安遇招招手,喊道:“遇,这里。”

    江安遇看见宋清沅,眼睛微微一亮,转身朝这里走过来。

    宋清沅起身,为他拉开椅子,“遇,这两天怎么都没空找叔叔玩?”

    江安遇抿着嘴角,些微不好意思,表示自己没有不理他,“遇,学,钢琴。”

    不远处喝咖啡的男人听到‘遇’两个字时,指尖不自觉地倏然攥紧,握着杯柄的手指也跟着颤抖。他脸色瞬间苍白的不像话,哪怕背对着江安遇,他身体也依旧僵硬着,甚至连转身的勇气也没有。

    没有人再会像江安遇这样讲话了。

    裴应声心口‘砰砰砰’地响着,像是被山顶滚下的落石,狠狠砸在他身上,锁骨处的纹身烧的火疼。裴应声下意识地想藏起来,可他四处张望着,这里四处都是空旷的桌椅,他要藏到哪里去呢。

    裴应声怔愣失神地想,他要藏哪里才好,才不会让江安遇害怕难过。

    只有隔离着桌子的花花草草,勉强能遮住他的身影。

    “裴董,您如果不舒服的话,关于开拓新能源的业务以及事业部的情况,我也可以改天给您汇报。”对面坐着的人揣度着裴应声的脸色,试探问道。

    都新官上任三把火,在裴应声上任之前,苏业身为总裁的贴身特助,已经做好了被人下马威的准备。然而裴应声甚至没有给他多余的眼色,一心扑在公司事业上,开会,看报表,看公司的财务和项目状况。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解决了许多老爷子的心腹大患。其手段雷厉风行,饶是苏业见惯商战的手段,却不得不服裴应声的果敢和狠戾。

    但这半个月,他从没见过裴应声休息,也从没见过他出过裴氏大楼。

    之前现任裴董和那位朋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爱恨情仇,苏业联想一二,也自然猜得出,裴应声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把自己圈禁起来,不去扰那位并不想见他的人。

    “裴董?”苏业问他,“您哪里不舒服?”

    裴应声挥挥手。

    苏业起身,微微欠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看见那位传中的江安遇。目光在他身上多留恋了一秒的时间,忽然明白了裴应声刚才的不适来源于何处,也明白了为何裴应声宁愿变相地囚禁自己,也不愿去扰这位朋友。

    漂亮又易碎。

    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嘣’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没人愿意这样的美丽消散。

    苏业忍不住想到裴应声在商战里的狠辣,他那些手段,这位朋友受不住的。

    “学钢琴?”宋清沅听着这三个字,看着江安遇诚恳的神情,心尖忍不住的一疼。人常‘云泥之别’,短短四个字,犹如天堂地狱。

    他见过许多人,却从没见过像江安遇这样,乖巧地自己是怎么从荆棘从里爬出来的,他乖巧的从不抱怨,也安静的让人心疼。

    江安遇点头,不再同他这件事,只是把手里的剧本递给他,“叔叔,帮帮,遇。”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江安遇起身去卫生间那会儿,不远处的男人终于转身,眼底泛着难掩的红意,他看着江安遇离开的背影,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不能。

    不能跟着他,江安遇会害怕,会讨厌。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裴应声才终于颤抖着起身,万分艰难地走到他刚才坐过的位置,指尖只差毫厘,便能摸到江安遇的位置。

    “你来做什么!”赵一究看清他的脸,立刻警惕起来,甚至一把挪过江安遇的椅子,不叫他够着,“你还害得遇不够惨吗!”

    “我...”裴应声指尖落空,心口也跟着一疼,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本就存在的事实。

    “你知不知道,他弹钢琴的时候看着我‘一究帮帮我’的时候,我有多难过!”赵一究狠狠拍着胸口,看着裴应声,他恨不得撕碎眼前的男人,“他是秦墨最得意的师弟!是我们音乐系人人尊重的师兄!你也许见过他在台上神采奕奕的时候,可你见过他一次又一次试图从泥里爬出来又狠狠摔下去的模样吗?”

    裴应声终于哑口无言。

    “遇也是人啊。”赵一究身上的气势终于弱了些。

    “我知道你有钱有势,只要你想要,你可以找到比他更好更干净更漂亮的,”赵一究:“你放过我们遇,好不好?”

    裴应声被赵一究的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底泛红,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呢。

    “别吵...”裴应声几近恳求地看着赵一究,压低声音,“别吵,行吗,会让他听见的。”

    他没有恶意,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自己,不要靠近江安遇,也不要伤害江安遇。

    他会藏好的。

    “我,我想帮他,行吗”裴应声看着桌上的剧本,语无伦次地,“我曾经,曾经是影帝,我演技很好,能帮...”

    裴应声一向能言善辩,演技入木三分,此时却哽咽在喉口。他忽然语塞,熟悉的痛感袭来,短短一瞬间,他终于想起来这熟悉的感觉源于何处。

    那时江安遇给他电话:‘叔,我弹琴,你,生日,阿遇弹钢琴,给听,行吗?’

    ‘我弹钢琴,厉害,好听。叔,阿遇,不骗你。’

    乖巧的声音耳边响起,裴应声似是自嘲,低头苦笑。一时间只感觉头晕目眩,站不稳,他只好扶着桌子,掩下即将溢出的眼泪。

    原来裴老爷子的‘兰因絮果’是当真存在的。

    可裴应声现在已经无暇顾忌这些,他只是想,只是想尽力的为阿遇...不,为江安遇做一些事。

    不叫江安遇厌恶的事。

    裴应声起演戏,赵一究也没有借口反驳了,他纷纷离席,起身的时候,忽然被裴应声拦住,男人的声音喑哑,“别告诉他,成吗?”

    赵一究被他这副模样狠狠刺激到,甩开他的手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终于只剩下裴应声和宋清沅两个人。

    “坐吧,裴先生。”

    裴应声珍惜地看着江安遇坐过的凳子,摇摇头,他不敢坐。

    “请不要拒绝我。”裴应声。

    宋清沅从来没在裴应声这里听到过敬词,一时间还有些讶异,毕竟裴应声这人,一向嚣杂又阴险。宋清沅看着他的神色,愈发难以接受,也不敢想这是裴应声能的出来的话。

    可他从裴应声的神情里,看不到半分虚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他是演技又进步了,还是真的迷途知返。

    “你知道遇为什么会选择这部戏吗?”宋清沅问他。

    裴应声一顿,他承认当初不让江安遇演戏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宋清沅。但他同样知道,这部戏和江安遇的父母有关,这也是他拒绝余姚的原因。

    江安遇从父母双逝,父母离世死于《哑朝》剧组坍塌的城墙,这件事带给他的影响太大,哪怕是裴应声,也不敢轻易用这件事刺激他。

    “因为江安遇,他的父母,很厉害。即便去世了,在他心里也很厉害。”

    宋清沅的话在裴应声听来如同当头一棒,“我以为,他会逃避这件事。”

    宋清沅皱眉。

    “裴应声,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宋清沅看着他,探究的神色大过于量,“你和他生活了十年,你不知道遇有多勇敢吗?”

    裴应声语塞。

    “实话,我很少见到他这样勇敢的人。父母双逝还能明媚如阳光,秦墨出事他当仁不让的扛起巨额医药费,十年光阴还是义无反顾地付出,哪怕在自己的天赋里摔了个头破血流,他依然有勇气站起来。”

    “裴应声,你觉得他会逃避什么?”

    裴应声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被牙紧紧抵着的舌尖麻木酸涩,眼前的视野越发模糊。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他的阿遇只是看着胆。

    十六岁被他当着那群太子党的面调侃,阿遇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十七岁那年被他玩笑似的拒绝,十八岁依旧不怕头破血流似的,‘阿遇可以喜欢你了吗?’;‘韵典’混账无数,二十二岁的他还是无畏无惧地闯了进来...

    细微的血迹沿着黑胶手套的边缘溢出,裴应声几乎感觉不到手腕上的划痕被割裂的痛感。

    他眨眼,眼泪顺着落下来,狼狈地不像话。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原来不知不觉,阿遇已经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盾牌。

    只有在他眼里,江安遇还是那个煮饭需要踩着凳子,黑了会怕鬼的胆鬼。

    “一直在逃避的人,是你。”宋清沅戳破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你逃避他的爱,却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你无微不至地照顾,逃避他向你索要的那些承诺,却又卑劣不堪地倒试图给他承诺的那些人。”

    “裴应声,他遇见你,真的是最倒霉的一件事。”

    裴应声最后的遮羞布终于被撕下,他被宋清沅的话折磨的遍体鳞伤,却也无处反驳,像是一头凶兽被拔掉了最锐利的刺,只留下低哑的哀嚎。

    “所以你喜欢他吗?”裴应声唇尖颤抖着。宋清沅对江安遇的所有评价,连他这个只会模仿情感的机器人,也听出了无底线的欣赏和心疼。

    “以前不会,”宋清沅看着他,“可人总是会变的。我喜欢他这样漂亮,勇敢,温柔的男生。”

    裴应声隐忍着,几乎咬掉舌尖的软肉,额角的青筋脉络分明。

    一片寂静里,他听见自己轻声,“是。谁会不喜欢江安遇呢。”

    作者有话要:裴应声: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爬出天坑不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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