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章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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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福晋是个脾气很不好的女人,才一见面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一般刚进门的新媳妇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也要做做表面上的功夫,甭管在府里头多嚣张,进了宫头一次见公婆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性子都是温婉和顺的,可八福晋不,她进了宫就一直昂着头,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

    按照请安的顺序,她最先去的是延禧宫。

    惠妃一早儿就在宫里头等着了,她想着拉拢八阿哥,所以对八福晋很是客气,后来想着怎么也要叫她见见胤禩的亲额娘,所以又把良贵人给叫出来了。

    结果八福晋进了门以后一心只和惠妃话,半点没把眼神放在良贵人身上。

    良贵人嘴角噙着笑,其实脸已经僵透了。

    她今儿为了给八福晋一个好印象,特地挑了压箱底的衣裳出来,这料子还是当初她还得宠的时候康熙赏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穿,到今儿才拿出来。

    谁知道八福晋一眼都没看她。她全程都在和惠妃话,谈笑风生,的很高兴。

    良贵人不知道什么好,捏着衣服的料子,又怕把衣服捏皱了叫人看出来,只好掐着自己的掌心。

    等八福晋走了以后,她落荒而逃,扑在床上哭了一场。

    良贵人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就不得阿玛和额娘的喜欢,可再不被喜欢,也没怎么受过委屈,顶多被上两句,再多干点活,后来进了宫,当了宫女,主子对她还算不错,结果就成了嫔妃,猛地一下子,她忽然就意识到了那种压力。

    她学会了哭,那种悄无声息的哭,闷在被子里,不出话,也不想话,呆呆地躺在床上,躺着躺着,眼泪就下来了。

    身边伺候的宫女她可能病了,良贵人知道,是心病,可没人能治她的病,她只有在看到八阿哥的时候才会感觉好一些。如今八阿哥娶了媳妇儿了,她高兴,从心底里头高兴,八福晋的身份高,对于八阿哥来是好事。

    可今儿八福晋那一点忽视,让她心里头凉呼呼的。

    云秀和云佩坐在永和宫里,听着宫女们报消息,八福晋先去了哪,又去了哪。

    宫女着着,就闭嘴了。

    云秀坐在上面也不话了,八福晋是最后来的永和宫。

    不身份,八阿哥胤禩和永和宫还是十分亲近的,八福晋进宫之前也不知道八阿哥没和她过这件事,按理来,她去过了延禧宫以后,第二个应该到永和宫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八福晋姗姗来迟,请安坐下,云佩陪着了两句话。

    云秀一直以为寄人篱下的人多少都是敏感的性子,古往今来不都是这样的么,结果八福晋并没有,她面儿上看起来还是带着笑的,待人处事也不算差,长袖善舞,就是有点看不起身份不高的人。

    她不明着我看不起你,就是话的时候从来不看你的人,有时候好像是在看着,眼睛也抬起来的,可看着很空洞,一看就没走心。

    聊了两句,脾气再好的云佩也不乐意跟她话了,她叫人上了茶,倒了半满,摆在了八福晋跟前。

    八福晋脸色一僵。这是要送客。

    她去哪个宫里头坐着都是坐满了一炷香出来的,结果到了永和宫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呆满,就被送走了,德妃给她留了面子,可这面子不够用。

    云佩已经铁了心要送客了,端着一杯茶慢慢地抿,一边抿一边想着,之前云秀宫里头的这个茶没有自己做的奶茶好喝,她喝了一口觉得挺对的,云秀就把那些个好茶饼都祸害了拿来煮了奶茶和茶叶蛋,只留了一点儿待客的茶。现在她们喝的就是待客的茶,长时间门不喝了,总觉得嘴里头有一股涩味。

    等八福晋出了门,她就和云秀:“这味道我都已经喝不惯了。”

    “喝不惯就喝不惯,不必强求,我昨天问了御茶膳房,他们那边儿还有上好的滇南红茶,拿来煮奶茶正好,咱们喝那个。”

    云佩好:“格格还在府里头么,怎么样了?”

    云秀还不错:“昨天我进宫之前就和宋格格好了,让她去照顾几天格格,等过两天我把她抱进来给姐姐看看。”

    云佩:“都抱进来看看吧,也不能厚此薄彼。”胤禛现在两子一女,胤祚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她不算特别喜欢孩子,可也乐意抱一抱孙子孙女。

    云秀应下来了。

    没多久,康熙来了永和宫,起两件事情,一个是扎喇芬:“她年纪也到了,之前过不叫她去抚蒙,所以朕想着在几个八旗大姓里头给她挑人家。”

    云佩看他脸色,他这会儿能过来主动提起,明他已经想好人选了:“您选中了哪家?”

    康熙:“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

    一听是佟国维,云秀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云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康熙看出来了,略微一想其实也明白为什么,云秀嫁给了庆复,对佟家却不假辞色,这本是康熙想看到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赐婚,他是想着让四阿哥和佟佳氏多多亲近,却不想让云秀和佟佳氏过分亲近,选庆复正好。

    如今扎喇芬嫁过去,胤禛又是当哥哥的,总会对佟佳氏照拂一二。那是他的母族,总是不愿意让它太过落魄的,老四是干实事的人,将来他年纪大了,怎么也是个亲王。

    他心里头打算得一清二楚,所以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扎喇芬嫁过去。

    云佩忍着气,和他:“皇上是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这事儿么?”

    康熙一怔。

    云佩这么多年慢慢积蓄的那点儿怨气都忍不住露出来了:“皇上想扶持佟佳氏,臣妾也能理解,你大可以让佟家的辈们到朝堂上任职,这谁也不能什么,您偏偏要把扎喇芬嫁过去做什么?”

    扎喇芬从就抱到太后那里,她不怎么亲近,可那也是她的女儿,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当初皇上答应下来不让扎喇芬抚蒙,她还为此高兴过、感动过一瞬间门,可今儿他这样张口就要把扎喇芬嫁到佟家去,她心里头的那股气猛不丁就窜上来了:“皇上您自己做的决定,臣妾从来都不会置喙,您是皇帝,臣妾什么都不好,可有时候您能不能替我们也想想?”

    康熙头一个反应是生气,她这番话出来,不就是他自私么?他并不觉得自己自私,他想让扎喇芬成为四阿哥和佟佳氏之间门联系的纽带,这件事情对于四阿哥来也是有好处的啊!

    可他抬头,一抬头就看到了云佩脸上欲掉不掉的眼泪。

    她很少在自个儿跟前哭,他以前不理解,后宫的嫔妃们哭是一个利器,见了他就撒撒娇哭一哭,他也乐得给她们解决问题,可云佩很少哭,上一回哭还是她才得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这儿,他到底还是没拂袖而去,只是语气不大好,硬邦邦地问:“那你想怎么着?”

    云佩问他:“您知道佟家什么样的么?知道舜安颜又是什么样的么?扎喇芬过去能好好过日子么?”

    康熙心我怎么不知道,他对各家的八卦信拈来,当年和纳兰明珠那也是一块儿聊过八卦的人。

    云佩:“前些日子,云秀来跟我了一件事,有一回她去别的地方赴宴,那边也请了佟家的人,去的人除了隆科多那一房以外,都是嫡妻,只有隆科多那一房去了妾室,还是隆科多抢来的妾室。”

    她懒得替佟家遮掩,这事儿康熙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他惯会和稀泥,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康熙哦一声:“这事儿我知道。”

    云秀坐在边上,忍不住:“您知道?那您知道隆科多的正室去哪了吗?”

    康熙问:“去哪儿了?”左不过也就是病了吧。

    云秀冷笑一声:“您不知道吧,赫舍里氏腿断了,对外的是下台阶的时候没注意路,不心摔断了腿了。”

    康熙:“”

    这会儿的府邸建造都是有定制的,普通王公人家的台阶最多能修几阶,内务府都一清二楚,那么一点儿台阶上下来,竟然能摔断腿么?

    细想一下就是找借口罢了。

    云秀:“今儿是断腿,明儿就是断,再到大后天命都没了,皇上,真不是我,佟佳氏”家风不正。

    云佩截断了她的话,不让她把剩下的话出来,太得罪人了:“扎喇芬是您的亲女儿,您就忍心看着她嫁过去么?婆婆和儿媳妇儿之间门尚且有隔阂,更别孙媳妇儿了。”

    云秀也添了一句:“佟大人的福晋好像很不喜欢我。”

    康熙听在耳朵里,脑袋里头不自觉地就把话给补完了——佟国维的福晋不喜欢云秀,当然也就不会对她的侄女好到哪里去,哪怕是公主也不成。

    他沉默了。

    云佩对云秀使了个眼色,叫她出去,自己留下和康熙起话。

    康熙对她的动作一清二楚,睁着眼睛也不看她,等云秀出去以后才哼了一声:“你如今脾气越发大了。”

    云佩本来是敛眉不语,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抓住了点儿什么,再一看康熙脸上没有不高兴,忽然明白过来了,顿时竖起眉头:“我以前可从来没发过脾气。”

    “是是是,你以前从来不发脾气,那怎么现在开始发脾气了?”他觑着云佩,觉得她这样反倒更加鲜活。

    “年纪大了,从前没发出来的脾气现在都想发出来,您有意见不成?”

    “没意见,不敢有意见。”

    云佩松了口气——皇上现在总想着展现自己是个明君、是个仁君,不像前些年的时候,他想让人害怕他,恐惧他,所以这两年,他是很喜欢别人和他撒娇发脾气的,别人冲他发脾气,他再笑眯眯地原谅他,这不就显出他的仁慈来了吗?

    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

    她和康熙:“您再好好想一想,那么多个女儿都去了蒙古,将来只有扎喇芬一个陪着您。”

    她是真看不上佟家的家风,像佟妃这样的,在自个儿家里头都生活得痛苦,更别外人了。

    她打定了主意不想让扎喇芬嫁进佟家。

    康熙自然也看出来了她的决心:“行吧,好吧。”

    庆复多少也算是佟佳氏的人,既然云秀已经嫁过去了,那就没必要再把扎喇芬也嫁过去了。

    他想了想,人选还是得换,就举了几个人的例子出来,问云佩哪一个合适。

    云佩也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云秀之前提起过的一个人——鄂尔泰。她就问起这个鄂尔泰来:“皇上您知道这么个人么?”

    康熙想了想,没记起来:“不记得了。”

    “他祖父图彦突当年是户部郎中,父亲鄂拜,前些年是国子监祭酒。”这些都是云秀告诉她的,鄂尔泰家中并不富裕,所以还没有娶亲,“庆复和博启都曾经夸过鄂尔泰,他从有神童之名,十七岁中的秀才,今年十八岁,马上准备下场考科举了,能中的会很大。”

    康熙低着头,等他回去再考察一下,没好,也没不好。

    云佩也只是提一下,比起康熙提出来的那些人,鄂尔泰虽然家贫一些,可他本身有才干就够了。而且家贫,扎喇芬嫁过去以后她会陪嫁妆,到时候嫁进了门一家人都指着扎喇芬,日子不比去给别人当孙媳妇舒坦么?

    康熙当然知道她的打算,扭头起第二件事,这不是公事,是私事了:“朕前些日子叫人修了永定河。”

    云佩一停:“皇上怎么想到修那个了?”她假装听不明白。

    康熙也没刻意解释,他知道云佩是个聪明人,能猜得出来:“等十月回来,咱们再去南海子看一看吧?朕叫人修了一条长灯廊。”他还以为云佩喜欢看灯。

    云佩好。

    等把康熙送走了,她这话都没和云秀,只了十月里要去围猎。

    云秀无所谓,应下来了。

    到了十月里,康熙从永陵回来,扭头就带着人去了南海子。随行的嫔妃不多,只云佩和章佳氏,还有几个新进的嫔妃,儿子们也没怎么带,都让随行回京了。

    到了南海子,修整过后,康熙要带着云佩去河边看风景,云秀没跟去,她和庆复商量好了,要一块儿去骑马。

    入秋的天气总是这么凉爽,头顶的天空又蓝,不像现代北京的天气总是雾蒙蒙的,骑着马走一会儿,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

    云秀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依旧有露水,庆复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了云秀的身上,默默骑着马跟在她身后。

    他总是这样跟着,很少话,但只要云秀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这是云秀最喜欢的一点,到底,她一直都没什么安全感,所以很需要庆复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只有和姐姐、庆复呆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点儿真实,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而不是一个孤魂野鬼,或许下一秒就会脱离身体回到现代去。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庆复啊。”

    庆复脸上带着笑,应了一声,云秀总爱这么叫他,好像带一点儿成熟,细听还是孩子。

    可云秀没接着话了,她摸了摸身下那匹马,忽然扯住缰绳,脚一踩,马就噔噔噔地跑起来,很快把所有人都丢到了身后,草色荒芜,一切都像一条随带出来的油彩,昏黄夹着深绿,迅速地往后退成模糊的一片。

    她身后的披风扬起来,在风里猎猎作响。

    庆复一直在后头跟着她,怕她不心摔了。

    跑了一圈马,心情也舒坦了,她回去帐篷里,正好看见了章佳氏坐在屋子里煮奶茶。

    章佳氏这段日子总是咳嗽,所以没怎么出去,看见云秀捏着马鞭进来,晃了晃神,又笑了,给她倒了一杯奶茶:“怎么不多骑一会儿?”

    云秀骑一会儿就够了,她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大腿上的皮肤骑马久了还是会火辣辣得疼。

    “你的病怎么样了?”

    章佳氏摇头:“一直都在吃药,就是总不见好。”她自己也知道是那两年频繁生孩子伤了身体,后来云佩把金嬷嬷借给了她也并没有缓解多少。

    是她自己拼了命地要生。

    在这个宫里头,她能倚仗的就只有孩子,她在永和宫呆久了,受云佩的影响,早就知道皇上的宠爱不靠谱,生下来十三以后,又挣扎着生下来两个公主才勉强得了嫔位,但她已经知足了,一宫的主位,像她现在,已经失了宠了,可她有了嫔位,还有孩子可以傍身,已经足够了。

    前些日子她病了,宫里头不少的庶妃起她,她早些年也还算得宠,如今却叫新人踩下去了。

    章佳氏那会儿笑而不语。

    如今见了云秀,她心里也高兴:“从我进宫的时候,咱们就是姐妹,如今细想一想,二十年都过去了。”她在家里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姊妹,唯有进了宫以后和云秀姐妹两个还有布贵人处得融洽。

    云秀朝她笑:“当年也不知道谁,像个胆鬼,见了人也不敢话。”

    章佳氏往她旁边一靠:“我本来就是胆鬼,更何况那会儿有你护着我呢。”

    云秀嫌弃地推推她:“多大的人了,儿子女儿都十来岁了,自己还和个孩子似的,总不能还要我哄着你吧。”话是这样,她还是叫章佳氏靠着自己。

    她在云佩那里是妹妹,在章佳氏跟前却像个姐姐。

    章佳氏闭着眼睛靠在她身上,微微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胤祥和她了,皇上想叫他跟着太子,他不想,章佳氏也不想,太子就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的火药,跟着他太危险了。

    可他们都没有办法。也是从太子这事儿上,她才知道为什么当年的云佩那样谨慎心,哪怕当上了德嫔也不见什么笑容。

    她不快乐。章佳氏如今也不快乐。

    早年皇上把她们这些嫔妃当棋子,年纪大了,终于念着多年相处的情分了,反倒把目光放到孩子们身上了。有时候她羡慕云秀,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宫,去嫁人,也不用生孩子,多好啊。

    可惜她一直都没法做到。做不到,也就不想了,不然反倒叫自己生气。

    她靠在云秀身上往外头看,碧蓝色的天空,飞鸟盘桓,她的视线被框在了那个的窗户里头,看不见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