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5章
康熙在热河行宫,宫里头的中秋就过得略微简单些,云秀云佩领着宫人们做了月饼,本来还打算快马加鞭送一份去给康熙——他不重要,主要是送过去了,几个孩子也能分上两块。
结果月饼还没分出去,康熙废太子了。
就在十月初一,简直叫人猝不及防——前头没什么预警啊,怎么突然就蹦到废太子了呢?
康熙的口谕里太子胤礽行事乖戾,曾被禁锢,后来他自己身体抱恙,念在父子之情,所以把太子放出来了,然而太子被放出来以后不思进取,狂疾未除、是非不辨、大失人心,所以他决定把太子再重新圈禁。
云秀哽住了,之前康熙把直郡王圈禁的时候,用的理由是直郡王魇镇太子,致使太子发狂,所以太子被放了出来,没想到康熙再把太子圈禁,竟然还带承上启下的,太子狂病又犯了。
然而事实上真是狂病吗?大家都心知肚明。
云秀其实在想,康熙能废太子一次,就能有第一次,然而狂病这样的借口却时时可以颠覆,大臣们或许在想着,万一哪一天康熙又想念起太子的好了,让他狂病复发了可怎么办?
康熙对太子的宠爱别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康熙自己节俭,却从来不会在太子身上节俭,他给了太子最好的生活环境,让太子过得奢靡,如今反复废立太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来一遍?
他们不敢赌。
康熙也掐断了他们想赌的念头。
他在行宫之中慷慨激昂,陈述了自己抚养孩子的不容易,又自己对太子千依百顺,但太子假意逢迎,结党营私,还对下的人很不体贴,导致他们抱怨颇多,又自己从把太子放出来的这六年里,为了让太子改正错误费劲心力等等,最后了一句,太子被废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保奏将其放出,只有不能放他出来的,现在把太子重新圈禁,以后你们都不要再提放出来这件事。
“日后朕若再复此事,难睹人面矣。”1
摆明了他以后再也不想提这件事了,也就是,以后胤礽是真的被废,而不是想复立就能复立了。
姐妹两个互相对视,好长一段时间没话。
云秀是早就知道了康熙要废太子,但是没想到是这个时候,她不记得这个时间了。
而云佩呢?她没有云秀这样的经历,但是她聪明得多,从康熙的一言一行里依稀拼凑出了一个叫她心惊肉跳的未来,也是让她心动不已的未来,所以她从来不会去阻拦胤禛,任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支持他的野心。
现在这个局面,野心的滋长是很正常的,而她要做的,只是成为胤禛坚强的后盾,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云秀一直觉得姐姐比自己聪明,她只是仗着自己的重生穿越提前知道了结局,然而姐姐是真真切切生活在这个朝代的人,依托着自己的成长见识预言到了未来,相比之下,后者要来得很难很难。
这才是历史上的德妃,从包衣宫女一路到了妃位,再成了太后。
不论后世的评价如何,她偏心眼也好,她疯也好,不能否认的就是她确实是一个赢家,一个聪明的女人。
云秀并不觉得姐姐是偏心眼,也不觉得姐姐疯,她从来都相信命运冥冥之中自有定律,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的结果,或许在某一个平行时空,她的姐姐郁郁而终了呢?
这是谁也不明白的事情,但也不用想得太明白,她只要看当下就好了。
当下就是太子彻底被废了,以后都没有东山再起的会了。
真的,云秀很难不松一口气,这么些年的夺嫡让她隐隐觉得窒息,太子一被废,她有了一种事情终于结束的感觉。
从康熙一十六年到现在的五十一年,接近三十年的时光,整个朝廷都在动荡,从明珠和索额图的两党之争,再到直郡王和太子的激斗,再到后面胤禩的出现、四八之间的暗斗,这三十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牺牲了太多人了。
整个大清的节奏就被这一场内乱给拖慢了,上一次她给牛顿写信的时候,西方都已经快开始工业革命了,而大清呢?最开始的时候是外敌,后来又变成了内乱,到现在仍旧被西藏牵扯住了自己的脚步。
去年的时候,她听朝堂上有人再度提起海禁一事,若不是胤禛他们听自己起过海禁的危害,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或许这一场海禁就会被倡导着实行,到再解开的时候,或许就是很多年后被敌人的大炮轰开的时候了。
云秀想了很久,大清的弊端不是一时半刻形成的,难道那点败落只在清末吗?其实从根本上,就是因为内乱牵制了发展,后来经过几百年的发酵,逐渐现出弊端,从一开始就落后了,后来拼了命地追也追不上了。
而要改,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改的,就算她提供了无数的现代的东西出来,想必也只会加速大清的灭亡罢了,大清灭亡以后呢?是新的王朝还是近代?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循序渐进改变帝王的看法,比如胤禛,他就意识到了要时刻跟进外头那些国家的发明研究,而他也在用这些想法影响自己的儿子们。
或许这样仍旧拯救不了大清,但至少以后不会带来太多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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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废,仍旧拘禁在咸安宫,太子一党分崩离析,托合齐等人也都各以罪论处。
胤禛的脸色好了很多。
不过他为人谨慎,即便看着很有希望也没有任何喜形于色的表现,显然时刻谨记着前头兄弟们的教训。
局势越明朗,他就愈发的掩藏自己,整天都在圆明园了侍弄田地,自己做,也带着福晋儿子女儿们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农夫上瘾了。
连带着永和宫和康熙也收到了不少他送上来的收成,比起最开始种的那个让人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失败品,后来送来的味道可好了太多太多。
朝堂上的人也都摸不准这位四爷到底想干什么。
康熙也不知道懂不懂,反正是没给什么反应,从一废太子以后,他的身体愈发差了。
云佩常在乾清宫走动,康熙召太医也从不避讳着她,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头痛。
大部分时候云佩都是在侍疾。
这天刚喂康熙喝完药,就听他叹了口气:“朕都已经六十了。”
云佩一怔,转头放下药碗,又端了一碟甜杏给他缓和嘴里的苦味:“再过几天就是皇上的大寿了。”内务府已经在筹办了,只是拿捏不准该不该大办。
康熙摆摆:“不过是提醒朕又老一岁罢了,没什么意思。”
这就是不想大办了,云佩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劝:“好歹是整寿,还是六十这样的数,皇上该好好庆祝的。”
康熙默默。
他才刚一废太子,又哪里有这个心思呢,可他也没法拒绝,就算他自己不想办,那些朝臣也会千方百计催他办的。
作为一个皇帝,他本就失去了一定的自由,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所以也只好妥协了。
只是,他看向云佩光洁的面庞,目光微动——自己已经老了,可云佩看着仍旧年轻,哪怕不像一八少女,可怎么也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两个人看着就像是差了辈一样。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可她还年轻,等自己走了以后,她还是在这深宫之中,那,她会觉得寂寞么?会思念他吗?
康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身后事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
他陷入了沉思。
云佩保持安静,没有打断他的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心情复杂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转瞬又在想,或许没了自己,她在宫里头能过得更自由才对。
越想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他背过身:“好了,药也喝了,朕累了。”
云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了气,但也没什么,应了一声就端着药碗出来了。
等她出了门,康熙更郁闷了,然而他自己叫人走的,那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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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佩觉得,最近的康熙很不对劲。
他再也没兴趣去嫔妃宫里了,也就是熙嫔陈氏怀了孕他才去看了两回,剩下的时间大多都是在永和宫。
宫里头最近都在,时隔多年,德妃依然妖妖俏俏,年到五十了还能勾得皇上日日到永和宫看她一回。
云佩:?
就很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康熙闲着没事儿就要过来坐一坐,来了也不怎么话,只是坐在那各做各的事儿,他看书,云佩就做针线,或者各自拿着一本书看,偶尔才两句话。
云佩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就细细思考了一下他的那些话。
大部分时候都是起几个孩子们,他老六性子恬淡,以后当个闲散宗室就好,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可以看看书,不然也可以到礼部或者理藩院去任职,不过按照胤祚的性子,他应该也更喜欢自己呆着。
又聊起老十四,他年纪这么大了已经不是以前的孩了,从前性子太跳脱,现在看着倒是沉稳了些,等再大两岁了,可以让十四多历练历练,只瞧他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到最后才起老四,语气很感叹似的:“老四是个孝顺孩子,这么多儿子里头,唯有他最合朕的心意。”
这话听着好像别有意味,但云佩不敢想。
这么多年下来,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变了那么多次,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