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女巫的演讲(上) 林湘在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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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播室直播的解员们陷入了一种无法描述的狂潮, 一个比一个激动。

    他们脸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瞪住前方,声音高亢有力:

    “天啊, 女巫——不,林湘从火中走了出来,她活着通过了烈火的考验!她沉入了水底,整整十九分钟,她还活着,她睁着眼睛,她在呼吸!”

    “现在发生的一切太疯狂了!”

    “被指控为女巫的十八岁少女,她用不止一种方式证明了自己, 她、她还要求释放狼群!她要在饥饿的狼群中行走,她要挑战审判庭对她的不实指控!”

    “审判庭下令驯兽员释放狼群!”

    “饿了两天的凶恶野狼从铁门走了出来, 整整二十头恶狼!它们谨慎地观察四周, 它们露出獠牙, 它们随时准备出击!”

    “狼群看见了手无寸铁的少女,看见了送上门的食物!”

    “它们向女孩走了过去, 林湘戴着沉重的镣铐,不能敏捷奔跑,她已经陷入了群狼环伺的绝境!”

    “狼群蓄势待发!它们——趴下了……”

    “狼群趴下了!每一头狼都夹起了尾巴,匍匐在地!那是野兽臣服的姿势,狼群在向少女表达至高的敬意!”

    “……”

    一阵死寂。

    有人用梦呓的声音,宣布:

    “……林湘通过了所有的考验。”

    *

    饥饿的野狼从四道铁门出来, 一双双掠夺者的瞳孔,齐刷刷望向广场正中的少女。

    林湘面对它们,转身的一刹那,眸中血光涌动。

    狼群前进的步伐一滞, 肢体的行动完全是下意识地、条件反射地缓慢下来。

    它们低下高傲的头颅,匍匐于地。

    每一头野狼的眼中,那些因饥饿而起的凶狠和残暴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留存于骨血与基因中的畏惧。

    它们并不明白这深沉的恐惧从何而起,但它们切实地体会到灵魂深处的颤栗。

    那是千万年之前的强大力量,那是来自远古的血的警告。

    那是最纯粹的——

    血脉压制。

    *

    “爸,你看见没有?”陪审席上,余斯激动地问。

    余局长折扇一振,慢慢摇了两下,没理会他。

    余斯又去烦他的同学:“原绯,你看见了吗?你看见——”

    “看见了。”原绯,目光深邃而温柔,“我女朋友。”

    “……去你的。”

    *

    看台上,群情激奋!

    “林湘通过了圣火和圣水的考验,林湘获得了群狼的认可!”

    “林湘她不是女巫!”

    “她也不是普通人,她到底是什么?!”

    “我们见证了历史性大事件!”

    “世界的奇迹!”

    “林湘创造了历史!”

    ……

    无法抑制的声浪如潮水汹涌,一波一波,拍在沉寂的广场上。

    那不仅仅是看台群众发出的感慨,还有无数从场外草地传来的惊叹、喝彩。所有的声音交相呼应,交织成令人心潮澎湃的巨网,淹没了庄严的旧广场。

    这不再是一场女巫的审判,这是林湘的个人表演。

    今天以后,她的名字必将撼动人类大陆。举世皆知,青史留名。

    而最震撼的,无异于她的至亲之人。

    湛益民喃喃道:“这、这是青青吗?”

    郑倩沉浸在太过强烈的惊喜中,整个人有些恍然:“这……是我生的女儿吗?”

    湛橙橙张着嘴,目瞪口呆,过了好久,眼睛一亮。

    她转过头,对着后排的人隆重宣布:“这是我姐,亲姐!”

    只有她身边的男人长久的沉默。

    林湘从圣水池起身后,湛南便回来了,一直安静地坐着。

    广场上空的屏幕定格在超清的面部近距离特写。

    少女脸容素净,皮肤白得发光,眉眼清艳,目光凌厉。

    她比白昼更明亮,比阳光更耀眼。

    湛南心里,这是我的未婚妻。

    *

    林湘的黑发仍在滴水。

    她从夹着尾巴、低头顺目的狼群中走过,如入无人之境。恶狼比家犬更温顺。

    终于,她停了下来,面对审判台,面对习惯了凌驾于众人之上,定善恶、判生死的审判官。

    她拨弄脖子上的项链:“现在,我为自己伸冤——”

    “被告,庭上轮不到你话。”右边高台上,姬大审判长绷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面无表情的。

    少女点了点头:“我知道,普通人没资格开口,魔法师才有权利辩白——”声音一顿,语气忽而清冷:“那你就当我是魔法师!”

    她抬起纤细的手腕,深灰色的禁魔石镣铐锒铛作响。

    她双手捏诀,灼热的火焰从指尖迸射而出,迅速绞成十条烈火锁链,在空中起舞!

    看台上一阵哗然。

    姬大审判长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僵硬了。

    “火,水,风,雷,土——”

    林湘每一个字,半空便有奇景发生。

    火之锁链消失,接下来便是几道水柱从天而降,然后狂风四起,烟尘翻飞。紧随其后,一道雷咒凭空劈下,晴天霹雳。最终几块石头砸在审判台前,瞬间碎裂。

    看的在场观众目不暇接,大开眼界。

    “——你点名,我都会。”林湘嘲弄。

    其实只是最基础的五行咒术,看着漂亮,伤害不大。糊弄凡人的把戏,华而不实的障眼法罢了。

    可现场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两位年迈的大审判长,都被她吓唬的一愣一愣。

    这效果并非完全得益于浅显的‘元素魔法’,更多是因为她戴着的牢固枷锁。

    号称魔法师和魔物的克星,禁魔石制成的镣铐。

    果然,姬大审判长看向他的上司,寻求支援:“院长,总执事长,禁魔石——”

    “对我没有影响,怎么办?”林湘断了他,语带戏谑,“大人,你是不是想问,禁魔石出了什么问题?……谁知道呢,不如你自己戴一下试试。”

    她笑着,笑意冰凉。

    刹那之间,她的身体化为燃烧的烈焰,在四面看台的尖叫声中向外飞散,逃离镣铐的禁锢,又在几步之外聚拢,显出人形。

    叮,叮——两声脆响。

    手铐和脚镣掉落在地,少女轻松地逃出生天。

    林湘吹灭指尖一点火星,弯腰,捡起沉重的镣铐。

    她:“你们都看见了?我不是魔物——”

    “你也不是魔法师!”姬大审判长一锤定音。

    那般沧桑而厚重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心生怯意,可惜他面对的是一只傲慢的大妖。

    林湘冷冷道:“我是新型魔法师,比你强,比你厉害,不信你戴着这镣铐,上火刑架烤半时。”

    姬大审判长:“……”

    林湘抬起头,平静道:“我是魔法师,我拥有为自己辩驳的资格,我现在要行使这权利。谁不答应,就是心里有鬼,心虚,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下,妄图掐我喉咙灭口。”

    几位审判官神色各异。

    终于,一直沉默的不死者微微一笑:“不掐你的喉咙,姑娘,你吧。”

    简单的几个字,却令其余三人不寒而栗。

    这是不死者的判决书。

    被告不是林湘,是在座的审判官。

    *

    “先从第一项指控起。”林湘走回被告席,娓娓道来:“姜大审判长认为我变成了女巫,因为自今年起,我的相貌、品性、行为,与以往不同。”

    她偏过头,目光在人群中梭巡。

    她看见了丁如茵和林荣旺——前者神情复杂,后者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更讨厌后者,伪善比纯粹的敌意更恶劣。

    “这就要从很多年前讲起,那时,我叫林青青。”

    “在我九岁那年,我的亲生父母离婚了,法院把我判给了父亲。他不想养我,因为他的新太太,我的继母不同意。”

    看台上,观众席中,那对夫妻的脸色变了。

    林湘神情不动,语气漠然,仿佛谈起与自己无关的事件。

    “他的新太太比他了十几岁,家世显赫,花容月貌,人又年轻,不肯当一个快十岁的大孩子的后妈。”

    “我父亲并非铁石心肠的人,但是他拗不过娇妻,为什么?因为他吃软饭,没有话语权。”

    “于是,我不到十岁就开始独自生活,孤零零的一个人,被父母抛在脑后,被世界遗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生病了。”

    “韩总执事长——”

    林湘抬起眼皮,望着高台上眉眼冷淡的男人。

    她的视线与那人交错,妩媚的双眸浮起一丝笑意。

    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官,但实际上,他再也审判不了任何人,主导权紧握在她手里。

    他心里清楚,因此他沉默。

    “你调查过我,你有我的详细资料。当初在你的办公室,你盛气凌人地指责我的脸变了,行为、性格变了,反常即妖。”

    “……真奇怪。”

    “你的资料怎么没有告诉你,我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三年了,情况不断恶化,到去年十月,我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去西陆修养。”

    韩谨岩皱眉。

    林湘看见他眼里的怀疑,于是讽笑。

    “不信是吗?病历和确诊报告书还在我家,随时可以鉴定,我登报展示也行。”

    “你们口口声声我变化太大,和以前不同——可你们真的认识我吗?你们认识以前的林青青吗?”

    “我独居的这些年,和父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到了最后这两年,家门不出,邻居也不联系,见到最多的人是外卖送餐员。”

    “有谁真的认识我?有谁知道在对抗精神疾病的日子里,在断绝了和全世界往来的日子里,我是什么样的性格,又有怎样的行为?”

    “你们不知道,也不关心。”

    “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只能自救,所以我去西陆调养。”

    “我整容了,努力振作,积极生活。”

    “我的人生好不容易重回正轨,当年拒绝抚养我的父亲和继母再一次出现,要求我舍身救父,独自前往永夜森林。”

    “他们明明有自己的女儿,平时不见人影,这时候却想起了还有一个林青青。”

    “而你,韩总执事长——你将我为了自救而做出的改变当作罪证,威胁我强迫我救你的亲戚。”

    “我的好继母是你的亲戚吧?你倒是护短。”

    *

    丁如茵脸色发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

    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孔不入。

    “她的是真的吗?”

    “好惨呐,原来林湘从就被爸爸抛弃了,什么样的父亲会拒绝抚养亲生骨肉?”

    “她的继母也是,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那么狠心?!”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故事里的继母都是恶毒反派。”

    “就这样还要林湘去魔域送死,这得脸皮多厚才干的出来。”

    “吸亲生女儿的血,拿她的命换自己的命,这种亲爹就该死!”

    “韩总执事长真的是林湘继母的亲戚吗?”

    “他们都是一伙的吧,难怪审判院把林湘送上火刑架,非她是女巫,这根本就是合谋杀人!”

    “韩总执事长,林湘的继母,还有她爸——他们都该抓进大牢关起来。为了自己的利益毫无下限,卑鄙无耻。”

    “对,反社会人格,杀人狂。”

    人言可畏,字字诛心。

    丁如茵手心一阵刺痛,指甲掐出血丝。

    她抬头。

    广场大屏上,少女的目光冷如霜雪。

    当初自己怎么利用媒体逼这个女孩离开,现在她要用同样的方式操纵舆论,给予致命一击。

    林湘在报复。

    *

    “审判院强加于我的第二条罪名:千方百计接近多名青年魔法师,其心可诛——”林湘挑了挑眉,笑的轻狂,“我看是你们为定罪而定罪,其心可诛。”

    姜大审判长冷冷道:“林湘,不得血口喷人。”

    林湘惊讶,语气瞬间柔缓:“我何曾血口喷人?你宣读的罪状就是可笑,什么叫我千方百计接近多名魔法师?分明应该反过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姜大审判长冷着脸,重重哼了声。

    “大人,你别生气呀。”林湘,“你摘下三百度的老花镜,仔细看我一眼,你就明白我的多有道理。”

    姜大审判长神情肃穆,道:“我看的一清二楚。”

    林湘低笑:“不,你眼瞎了。”

    姜大审判长怒道:“你当庭侮辱审判官,你——”

    “我当庭指出一个事实。”林湘又笑,“你老眼昏花,识人不清。我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你知道光是南异,有多少人明恋暗恋我?你知道我的闲置鱼塘有多少条鱼吗?像我这样的女人,接近哪个男人需要千方百计?只要我想,十分钟就能拿下你!”

    姜大审判长一掌拍在桌子上,脸上松弛的肉抖了三抖:“你,你!”

    林湘无动于衷:“你们所谓的多名魔法师——余公子是我逛商场意外遇见,他突然冲过来问我要联系方式,对我的脸一见钟情,非我不娶。原公子是我的对门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日久生情。展文豪是我为了朋友的事去找他,他突然发了疯一样的求我接受他,还如果我拒绝,他就一头撞死在墙上。还有一个……”

    她低垂眼睑,默了默。半晌,唇角向上扬起,很快又克制。

    “那个处处都好,又帅又迷人,从长相到性格无可挑剔。我见到他才发现青年魔法师尚有可取之处,确实喜欢,所以主动搭讪,主动留电话。”少女云淡风轻,“……这不是重点。”

    她的目光扫向对面的陪审席。

    “余公子。”林湘点名,“我可曾问过你魔法界的绝密情报?”

    余斯一愣,下意识地张口,了一会儿,才发现扩音海螺的开关没开。

    他手忙脚乱地按了一下:“没、没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海螺中传出,放大了无数倍,吓了一跳,咳嗽一声,稳定情绪,坚定道:“没有!我以性命作证,林湘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听我起百分之九十九和零点一就叫我闭嘴,她都不怎么跟我讲话!”

    语毕,一阵尴尬的静默,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笑声。

    看台的观众们大笑。

    余斯回过神,后悔多嘴那一句话,俊俏的脸唰的一下涨红。

    “原公子。”林湘接着问,“我接近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我有向你刺探情报吗?”

    原绯淡淡道:“没有。”

    言简意赅。

    林湘察觉他的灵魂散发一丝古怪的……酸味。像醋缸的封口戳开一个洞,漏出来的气息。

    漏洞很快又堵住了。

    少年微微一笑:“林湘与我在一起的短暂却幸福的时光,从未问过我任何魔法界的相关事宜。”

    “各位审判长大人——还有韩总执事长,特别是你。”林湘目视前方,叹息,“你们都太老了,忘记了少年人的快乐。我这年纪,脑袋里想的除了学习,当然只有恋爱。你们怎能因为我谈过几位魔法师男朋友,就这么污蔑我,职业道德何在?”

    她用的并非质问的语气,反而像女孩的埋怨。

    “我刺探什么情报,盗取什么机密了?你们拿的出一条证据吗?空口无凭,一句其心可诛就要送我上火刑架,到底是谁不怀好意,是谁其心可诛?”

    *

    湛橙橙盯着身边的男人,起风凉话:“哥,你瞧你,如果你不玩人间蒸发,不辞职,今天也能坐在陪审席,被我姐问上一句。现在风头全被余斯和原公子占去了,你活该!”

    湛南沉默。

    湛橙橙发现他在笑,蹙眉:“……笑,你还笑!”

    她低哼,不理他了,拿起手机电话,一只手挡住嘴,:“楚姐,是我!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姐的那个又帅又迷人,长相无可挑剔的男人是谁呀——”

    “是我。”

    声音低沉,近在耳边,不是从电话里出来的。

    湛橙橙一个哆嗦,眼角余光瞥向哥哥——他很骄傲。

    虽然他不笑了,又开始装酷,可他摆明了就是高兴的要命,眼神骗不了人。

    她开手机相册,盯着存了一年多的原绯图集。

    ……姐姐还骂别人眼瞎,她自己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