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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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 木绵以为自己看错了,一种非常强烈的错位感出现在她的心里。

    为什么李斐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她立刻想过去看一眼。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 李斐已经抢先一步走到了那里, 挡住了字,他很快地:“没什么好看的。”

    木绵看他那样儿就不爽:“为什么不让我看?你被别人表白了?这不会写的是李斐我喜欢你吧。”

    李斐脱口而出:“不是。”

    “那是什么?”木绵直视着李斐,问道。

    他们俩的视线在虚空中直视, 李斐浑身都是抵抗的气息, 仿佛一个猝不及防走到舞台上被聚光灯看着的孩, 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肌肉无比僵硬, 但原本的丹凤眼因为情绪波动睁得大了许多, 看起来像是一只很警惕的兽。

    但渐渐地,他的神情变化了,相比于用想通了来形容,用摆烂了倒更加合适, 像是负隅顽抗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坚持的事情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他警惕的眼神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就这样吧的情绪。

    于是, 对峙了一段时间后, 他让开了自己的身体, 站在一边,对木绵:“想看就看吧, 给你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贴到了旁边的墙上。

    于是, 木绵很自然地就看到了这些字迹。

    “李斐大蠢蛋 土老帽话怪乡里来的细蚯蚓恶心巴拉谁都不要跟他玩儿!

    ——201X年10月12号刻

    (不准随便涂掉不然你就完了!)”

    这字一看就是孩子用硬物在墙上刻的,字体粗狂杂乱,支离破碎, 除了“细蚯蚓”三个字有点创意,大部分用词都挺低龄化,看起来就像是标准化的校园霸凌宣言,在现在见惯了狗血校园剧的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极度恶毒的话。

    但,这是出自于初中孩子的口中。

    在那个时代,那个年纪,刻字的人一定是出于极大的恶意才在墙上刻下了这些字,这不仅是孤立,还是对一个人的公开惩罚。她很难想象到,同样年纪还的李斐,在遭受到这么直接的恶意时,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保护自己免受伤害。

    其实没办法保护不是吗?

    所以才会过了这么多年来到这里,还是浑身僵硬。

    木绵看着站在旁边的李斐,突然觉得自己也感受到了难受。

    她也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用来修指甲的锉刀,蹲了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锉,细碎的墙灰从她的锉刀上飘落,像是雪。

    她锉得很用力,但那字刻得有点深,手上都覆满了墙灰,也才把“李斐”两个字锉掉了。

    她正准备继续努力,李斐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他,李斐非常认真地:“已经可以了。”

    木绵正待什么,李斐又和她:“我们走吧。”

    木绵:“……”

    虽然她很想把字都挫完,但是,她也确实不希望李斐继续留在这个环境里了。

    她立刻带着李斐瞬移回到了特备局,直接落地在李斐办公室内部。

    眼前的景物都变成了熟悉的模样,木绵舒了一口气,放开了李斐微凉的手,她一时间也不知道什么,只能干巴巴地:“今天上午辛苦了,你好好休息吧。”

    李斐点头。

    木绵便转身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关上门,木绵就扑到了自己带来的豆袋沙发上,长长地叹气。

    她觉得自己刚才事情做得不太漂亮,既然李斐已经表示了抗拒,她为什么一定要逼他把自己的过去暴露出来。

    谁没有一段不想让其他人知晓的历史呢?

    要求一个人对自己完全的敞开,是否也是一种反人性的要求?

    要知道,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许多人不仅对别人会隐藏真相,甚至还会对自己也隐藏真相,主动地模糊自己的记忆,试图躲避伤害。

    这样的她好讨厌啊,虽然谈恋爱的时候李斐的锯嘴葫芦属性让她很难受,留下了心理阴影,但一码是一码,过去的心理阴影并不足以为自己那会儿的冲动和不理智辩护。

    如果换个人表示他有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她肯定就尊重理解了,但轮到李斐,她就脑门发热,一定要了解到底。但其实,她一个前女友,哪有什么权利逼着他一定实话?在心底,她是否还有一些觉得李斐会对她不一样,会顺从她的潜意识?

    这样可不好啊。无论如何,李斐先是个需要尊重的个体,然后才是她的前男友。

    木绵觉得自己异常地头疼。

    最让木绵头疼的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居然没看见李斐。

    她问了杨叔,他告诉木绵,李斐农业局那边临时有事,先走了,特备局这边的午餐也就不参加了。

    木绵:“……”

    农业局那边真的有事儿?

    不会是在躲她吧?

    这顿饭,不管张叔的手艺有多好,木绵都是食不甘味,吃完饭就早早地回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转了几圈还是很郁闷,木绵又一次隐身,直接瞬移到A市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坐在路边,一边rua路过的狗仔一边愁眉苦脸地思考自己的事情。

    狗仔们本来走路走得好好地,猛不丁被一只黑手摸了一把,回头又什么都没看见,整只狗都凌乱了,疑神疑鬼地到处看,引来主人不解的疑问。

    而木绵作为罪魁祸首,已经开始摸下一只狗了。

    rua到了两点,深植于木绵DNA中的上班时间到了,木绵站起身来,手指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恶狠狠地了一声:“收!”

    李斐那边的事情已经发生,她没法改变,就算要找他道歉,那也是见到他之后的事情了。

    雷茗那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既然她已经找到了那三百块钱,现在也该给这件事画上句号。

    干就干,木绵立刻瞬移去了公寓楼里,找到了偷钱者居住的房间,推门而入。

    刚好这个时候,那个女孩子正在午休,睡得很沉,很适合木绵找东西。木绵心翼翼地搜索着,不久之后,在她衣柜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三百块钱。

    这三百块钱里面有一张被蓝绿色的颜料染了一角,和之前她时空回溯时看见的刘芳菲那三百一模一样。

    找到之后,木绵没有立刻走,她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站在桌前,拿起了一支笔,在桌面上的练习本上写下了几个字:“不义之财已经物归原主,这次暂且不论,下次再犯,必有重惩。”

    写完之后,她把练习本放在了女孩的床头,离开了这个房间。

    木绵能料想到,在这个女孩子醒来看见这张纸之后,她的内心该是多么折磨。虽然没有一个人当众指责她,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有一个人在背后看着她,这种震慑就像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一直悬在她的头顶,让她再也不敢做什么。

    走出去不久,木绵来到刘芳菲房间的门外,敲响。

    刘芳菲的声音从门内响起,听起来不太耐烦:“谁啊。”

    木绵:“我,你的钱找到了。” BaN

    门立刻开了,刘芳菲表情焦急地走了出来:“在哪里找到的?”

    木绵不急不慢地:“在一个人的柜子里。”

    刘芳菲:“那是谁?”

    木绵:“我不能告诉你,只能提供一个消息:这个人不是雷茗也不是春。”

    刘芳菲:“钱呢?”

    木绵伸出手,三百块钱在掌心躺着,安静地沉睡。

    但在刘芳菲准备抬手拿钱的时候,木绵把手指握住了。

    刘芳菲立刻有些恼怒地:“你干什么?”

    木绵对刘芳菲:“这钱应该给你,我不会吞你的,但是,你也应该对雷茗和春道歉,因为你完完全全错怪了他们,明白吗?”

    刘芳菲嘴上梗着“事儿真多”,眼前却闪过一丝不自然,有些尴尬的样子。

    事情暂时办完了,离开这里的时候,木绵其实倒也没有真指望刘芳菲很快就能非常诚恳地跟雷茗和春道歉,人的转变总是需要时间作为代价的嘛。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刚离开这边没多久,雷茗就发过来一条微信:“谢谢。她跟我道歉了。”

    看到这条微信,木绵的心情立刻好了不少。

    她对着屏幕笑了两声,又了一行字过去:“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又想过参加普通高考吗?”

    今天的雷茗大概是对她也敞开心扉了,回复道:“想过,但是很难,在这边学不到东西。”

    木绵:“那你考虑过回普高上学吗?”

    这一次,雷茗的答案过了一会儿才过来:“想过,但是如果我走了,春在这里会受欺负。她根本没有一点自我保护能力。”

    木绵看着她的话,叹了口气。

    保护未成年人是成年人的责任,如果让一个本身就自身难保的未成年人担负起另一个人的重担,最后的结果很难是好的。

    木绵很认真地回复她:“你现在这个年纪首先应该保护自己,考虑自己的未来。春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关上对话框之后,对春未来的担忧占据了心头最重要的位置,木绵查了一下午资料,想要了解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就业,不知不觉间,时间又已经晚了,到了下班的时候了。

    木绵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走到门前,面对着夕阳伸展了一下身体。

    伸展到一边,身体顿住了。

    她只是又想起了上午的事情,还想起了李斐的神情。

    她有点想当面向李斐一声不好意思。

    于是她到点了也没走,坐在办公室里摸鱼起来,看看视频,听听音乐,然而,到了七点多,李斐仍旧没有回来。

    木绵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无奈地想,今天农业局可真忙啊。

    她放弃了等李斐回来,回家了。

    但回家之后,这件事情也并没有从她的心头消失,李斐的表情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心里滋味复杂得不行,直到半夜都睡不着觉。

    午夜十二点,木绵猛地睁开了眼睛,把正躺在地板上睡得肚皮朝天的西塔叫醒了。

    西塔声音模糊地:“您有事吗?”

    木绵:“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做件事?现在太晚了,我一个人去有一点点害怕。”

    西塔困到泪眼朦胧,但还是同意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最后一天,您可以随意吩咐我。”

    很快,木绵带着西塔一起降临了白天到过一次的地方。

    她拿着一个更大的锉刀,站在墙边,立刻开工了。

    于是,午夜时分空无一人的女生寝室,莫名其妙地响起了令人牙酸的磨墙声,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必然会瑟瑟发抖地逃跑,而后,一则校园怪谈势必要产生了。

    而背后的真相,不过是一个魔法少女半夜睡不着觉,跑来维护一个迟到了八百年的正义而已。

    她当然知道其实锉掉名字之后,剩下的字其实已经没什么了,找不到对象的恐吓而已。她也知道,其实就算把所有的字都彻彻底底地锉掉,当年它们对于李斐的折磨也不会消失,她不可能拿一把锉刀去他心上,把记忆全都抹去。

    但是,她还是在这个昏暗又安静的夜里,一点一点地把所有用言语组成的刀锉掉了。

    末了,她把一张A4纸狠狠地贴了上去,这是她临走之前专门用印机搞出来的。

    纸上印着硕大的几个字:“以团结同学为荣,以校园霸凌为耻,清朗校园,从我做起!”

    贴完之后,木绵长出一口恶气,对着旁边眼神怪异的西塔:“回去吧。”

    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的木绵还是睡不着,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今天是周五,明天周末,今天不见面的话,后两天都看不见他了。她很了解李斐的性格,两天过去之后,再开心再不开心,这事儿也算过去了,时效性没了她什么其实都没意思了。

    那么,怎么找机会见他一面呢?

    木绵突然拍了一下脑门。

    差点忘了,明天晚上就是同学聚会。

    好家伙,她全忘光了。

    既然同学聚会肯定要见面,木绵的心里就安定了一点,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她三点就洗澡换衣服化妆,为这次聚会做准备了。

    五点钟,木绵出发了。

    等到了酒店之后,木绵问清楚聚会所在的楼层,走到电梯边,按下按钮,等待电梯从负一楼的停车场上来。

    等待的时候木绵还在思考怎么跟李斐表示内心的抱歉,她这么早就到这边来,就是为了熟悉一下场景,顺便在演练一下道歉流程。

    她想好了,不管怎么样,见到李斐之后,一定要很快地表示自己的核心想法,不能拖拖拉拉,拖久了思想容易走歪,嘴也容易瓢。

    对,就是这样,没错。

    想到“没错”的时候,电梯“叮”了一声,开了,一张脸露了出来。

    木绵:“……”

    李斐:“……”

    木绵手脚僵硬地走进了电梯,站在靠门的位置,尴尬地:“你还挺早。”

    李斐绷着脸神情有点严肃地:“你也是。”

    到这里,木绵刚刚计划好的话似乎突然又不知道从哪里起了。

    电梯门合上,开始运行,木绵装作悠闲地瞅瞅按钮瞅瞅地板,又瞅瞅天花板,心里却在想,好了,人见到了,该话了,该道歉了,该开口了!

    但嘴它就是不听使唤。

    电梯的数字很快地上升,他们已经到了七楼,再上两层楼就到目的地了。

    等出去之后,人多眼杂,可能就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木绵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大声地:“对不起。”

    “对不起。”

    ……

    电梯里一片寂静。

    木绵有点凌乱:“?”

    是不是有人跟她一起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