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可……
孩就像是下雨天池塘里的青蛙, 一只叫起来,其他只也不甘寂寞了,呱唧呱唧个不停。
虽然偶尔有谁反应过来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藏好偷偷蹭巧克力吃, 大声地提醒别人别再话了, 但是孩子的注意力本身就是一种非常难以集中的东西,提醒人的孩往往是刚纠正了别人一两句,自己很快也忘了, 加入了热烈的讨论中。
幸好这会儿外面的走廊也没人经过, 不然肯定要被吓死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居然有这么多人的声音, 这不是白日里闹鬼了吗?
木绵无奈地听了一会儿, 觉得再这样任由他们吵吵嚷嚷地下去, 今天她什么事儿都干不成。
于是, 木绵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标准的和孩子对话的轻柔语气:“朋友们不要话了哦,木姐姐这里有很多巧克力,但是, 我需要认识一下你们, 挨个发巧克力, 可以先从远的空间里面走出来吗?”
朋友的回应很热烈。
“好啊好啊!”
“我们马上就出来!”
接下来, 孩子就像是雨后树桩下的蘑菇, 一个又一个地冒了出来, 顶着红扑扑的脸庞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木绵,她仔细一数, 居然有六七个。
远的空间也是真的能装啊。
和木绵面对面地站着之后, 他们就更是活泼得要命。
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站着木绵的腿边,看着木绵身上的裙子露出了神往的模样,她很有礼貌地问:“姐姐, 能不能摸一摸你的裙子啊。”
摸裙子?
意思了。
“可以。”木绵一口答应了。
于是女孩发出了一声如同鸽哨那样清亮的欢呼声,一下子把脸埋到了她的裙摆里。
这么热烈的反应让木姐姐呆滞了片刻,但很快,虚荣心核爆一般膨胀了,她这会儿的感觉甚至比当时走马上任木局还爽,甚至已经开始思考既然她的裙子这么受孩子欢迎,那她回去之后买几套带过来,捐给她们穿好了。
穿公主裙对有些孩子而言是难以实现的梦,但她现在是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的成年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帮她们圆梦了。
想到这里,木绵心中一片温柔。
有别的朋友在她身边期期艾艾地问:“远你是魔法少女,那你会什么魔法,能变出来甜甜圈吗?我还没有吃过甜甜圈呢。”
木绵温柔地开始欺骗未成年:“你想吃甜甜圈的话明天我可以带给你,今天我的魔力已经全都用来变巧克力了。”
见朋友们的许愿都成功了,一个孩凑了过来,激动地:“木姐姐,我明天不想去上学,可以吗?”
这……
木绵保持着自己的温柔语气:“不行的哦。”
朋友露出了非常失望的神情。
木绵拍拍他的脑袋瓜,安慰他:“没关系的,只要需要再上十六年你就可以不用上学了。”
孩可能还没开始学数学,对于十六年这个时长没有什么概念,还很高兴地:“真的吗?”
木绵:“当然。”
然后就开始上班,成为和她一样的社畜,木姐姐恶毒地想。
被围着热热闹闹地问了好多个问题之后,木绵终于找到机会问:“谁是远啊?”
一个站在后排的男孩声地:“我。”
木绵很快就投去视线,仔细地量他。
孟远看上去长得很可爱,玉雪一般的脸,眼睛嘴巴的形状都很精致,看上去就像是童装广告里面的模特。
只是相比于那些从就被爱包裹的孩子,孟远在神态上看上去更加心翼翼,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早熟。
虽然也会跟着别的孩笑出来,但他似乎没有一刻出现忘乎所以的状态,笑的时候也只是弯弯眼睛,牙齿都不会露,总是不停地看望窗外,就像是队伍里最警惕的那只狐獴。
这样的孩,如果继续在这里长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斐的形象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木绵的眼前。
十有八九就是他那样儿吧,生活在雨季太久,看见阳光也会觉得刺眼。
木绵无声地叹了口气,仔细地看身边这些孩。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远的空间里的?
如果一开始就在,甚至一直都在的话,那就太可怕了,整个孤儿院丢了六个孩,居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背后估计要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了。
想到这里,木绵自己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这样的。
虽然并没有和远相处过很久,但按照她对他的观察,除非完全憋不住了,这个孩子大概率不是那种会当着别人的面哭的人。况且,其他孩子看起来都是比较天真直白的性格,如果他们看见远哭了,一定没办法保持长久的安静。
那么,难道是因为她允诺他要带巧克力,所以才把所有的伙伴都聚集到了这里?
木绵索性直接问远:“他们住在哪里啊?也在这间屋子吗?”
远摇头:“他们都住在隔壁的房间。”
木绵:“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放进你的空间,再带到这里来?”
远的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看起来倒是更像一个五岁的孩子了:“我跟他们,我看见了一个魔法少女,他们一定要跟我来看。我还魔法少女要给我带巧克力,他们也想尝一尝。”
是这样吗?
听上去倒是有些符合孩子的天性。
木绵正想着,刚好窗外传来了一声清晰的钟声,有个孩惊讶地:“啊,六点半了,再过半个时阿姨就要来检查洗漱了。远,我们要走了。”
远“啊”了一声,有些失落的样子,急急忙忙地:“吃完了巧克力再走吧。”
孩听他这么一,立刻也就忘记了要走,高高兴兴地开始吃巧克力。
留下了朋友,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
木绵看他这个样子,又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这会儿天色渐晚,房间里的灯管看起来亮度很低,虽然有孩子们的点缀,看起来热闹又活泼,但很快,他们就会离开,整个屋子就只有远一个人,让他一个人对抗这么大的空间。
她蹲在远面前,声地问他:“为什么只有你住在这边?”
远是这么回答她的:“因为我做了错事。”
“什么错事。”
他很认真地回答她:“我吃饭的时候笑出来了。”
木绵:“……”
她不知道些什么。
笑出来了。
这也是值得把孩子关在这里惩戒的大问题吗?
木绵正想到这里,忽然,她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声都沉重又分明,是重底皮鞋和水磨石地面摩擦才能发出的声音,这个人应该在这里很有威严,所以,仅仅是脚步声,就迅速地让在场的所有孩子都失去了笑容,僵硬地站在原地,好像一副变了色的画。
这么多孩子都挤在这里,如果被发现了,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情。
木绵立刻对远:“远,把他们都藏进你的空间里。”
远这才慌忙地行动起来,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往自己的身后塞,一张张脸消失不见了。
但那脚步声来得太快了,快到门前的时候,还有两个孩子没有被塞进去,眼看着远的脸色又苍白起来,木绵立刻用手一左一右地牵住两个孩,她带着他们俩,成功地在那个人走进来之前隐身了。
这时,整个房间就只有远一个人站在正中间的位置,面对着赫然洞开的大门,和迈步而入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了,满脸皱纹,头发白了一半,但腰一点儿也没弯,直直地挺着,两道浓眉压着眼睛,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看上去就会让人心生畏惧。
木绵牵着的两个孩都被吓得抱住了她的腰。
男人一步步走到了远的面前,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在他的眼神中,远看起来害怕极了。
安静,有些时候类似于凌迟。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男人话了:“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远战战兢兢地回答:“对不起院长,我吃饭的时候笑了。”
院长摇头:“我的不是吃饭的时候,是刚刚。刚刚你又犯了什么错?”
远一时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木绵也不知道。
这时,院长的嘴角浮现出一种很怪异的幅度,像在颤抖,旁观者一时间无法判断出这种颤抖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兴奋。
院长:“刚刚,我路过楼下,听见这里有人在笑。很久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们,这里不允许吵闹,在活动时间之外发出任何声音的人都要被惩罚。所以,你需要再多关两天。你认罪吗?”
孩子根本不懂得认罪是什么意思,只会哆哆嗦嗦地跟着“认罪”。
这种场合,这种事情,出现这两个字就好像一个笑话,但它真的发生了,荒谬至极。
屋里一时间又沉默了。
破寂静的是两颗眼泪,它们顺着孩子柔嫩的脸颊滚落在了地上。
院长看着那两颗眼泪,远狼狈地摸了一把自己眼睛,有些仓惶地抬头。
院长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眉毛略微皱了起来,原本就满是沟壑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怕,他看着面前的孩,语气非常不解地:“你哭什么?”
“我亏待了你,还是短了你吃喝?你本来就是被扔掉的孩,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了这些,他好像还嫌不够,又添了一句:“你不会以为,你哭几声我就会把你放出去了吧?这样,等周五你再回去吧。”
完,他转身,朝着门边走去。
木绵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好像有一把正在剧烈燃烧的火。
他其实不知道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远偷渡了很多孩过来。从表面上来看,这个孩子也只不过是开心地笑了几声,难过地哭了几声而已,这算什么问题呢?
对孩来,不,对所有人类来,开心的时候会笑,悲伤的时候会哭,这是本能,也是人类表达情感最简单的方式,让一个人因为表达情感被惩戒,就是剥夺了他的本能。
许多人对于被折磨的认知只停留在身体折磨,但是,更加常见的其实是这样的伤害,没有人流血,所以也不会留下痕迹,不会被人追查到,但这样日复一日的摧残中,一个人的精神很快就凋零了。
幼年期的孩子并不知道真相,还以为自己真的有错才被惩罚,还会真的为自己的表现而感到自惭形秽。但成年人已经能够看明白了,哪里是真的犯了错,有人想要合理的施暴,所以才有“错”。
有许多瞬间,木绵都想要直接拿起什么东西,狠狠地往他的脊背上一砸,她的心里闪过无数的报复手段,在意念里换着部位让他挫骨扬灰。
但是,她不能动。
最起码不能当着孩子的面。
况且得他再惨,只要他恢复了,他仍然还能回来,继续折磨这些孩子。她要想一个更加好的办法,能够让他彻底离开这里,失去自己重视的一切,受到他应该承受的惩罚。
等门被从外面关上,声音逐渐彻底消失之后,木绵松开了两个朋友,蹲下身,抱住了远。
他在她的怀里颤抖,握在手里的巧克力化掉了,变成了脏兮兮的污渍,在这种时候,他还在努力地不让自己的手捧到木绵的裙子。
木绵很心疼地:“不要怕了哦,远很棒了,这么危险的时候还能保护伙伴不被发现,你是最棒的朋友。”
她对着身后的两个孩问:“你们觉得他棒不棒?”
屋里响起了六个声音:“棒!”
但远一直都没能抬起头,他在木绵的怀里僵硬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里猛然爆发了一股让木绵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力气,挣脱了她的怀抱,一瞬间,他消失不见了。
门一直没开,木绵只能确定他还在屋里,却不知道他具体藏在哪里。
这个时候,她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他出来,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应该劝他出来,强行地剥落一个人的保护壳,这是好事情吗?
在她过去的人生里,她并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虽然理论上知道要用爱来安慰他,但也没有一个成型的想法来指导自己做什么。
木绵想了想,觉得还是先确认一下远的存在比较好。
她声地:“快到时间了,其他朋友要被检查了,我先把他们送回去可以吗?你把他们放出来好不好?”
三秒过后,其他人都被放出来了。
木绵对着虚空夸了一句:“远好乖,我要送他们回去了,你现在屋里等一会儿,很快我就回来哦。”
完,木绵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开始把孩往隔壁送。
她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全安置好了,又回到了远待着的这个房间,第二次尝试哄孩。
但这一次的效果就很明显地没有上次好,木绵忙活了很久,都不能安慰到他一分一毫,随着时间的流逝,远没有一点儿想从自己的空间里出来的意思,一声不吭,甚至连哭声都没有,但他明明在哭啊。
木绵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办,继续哄好像没什么用,该的道理也都完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最后,木绵只能叹了口气,对着看起来空荡荡的屋子:“今天很晚了,姐姐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远,晚安,等太阳再次升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完,她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刚一落地,她诧异地发现,李斐居然就坐在她房间的桌边,正在拿着电脑紧锣密鼓地敲着代码,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他背对着她,木绵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量着他的背影以及他脑后的发丝。
她没有动,安静地看了很久,脑海里止不住地想一个问题,今天她所看到的一切事情,都曾经发生在李斐的身上吗?
所以他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开心的时候很难笑出声,难过的时候也很少哭出来,被人爱的时候也不相信自己正被爱。
木绵想到那天他喝醉的时候的所有话,突然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没注意,也流出了几滴眼泪,鼻子吸了好几口气。
李斐注意到了这个声音,立刻放下电脑回头看,一眼就注意到了正泪眼朦胧的木绵,他一刻都没等,直接在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木绵的跟前,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木绵也不好意思自己觉得他太可怜,过去太惨了,只能一边吸鼻子,一边骂骂咧咧地:“孤儿院的那个校长,大傻逼!他怎么这么会欺负孩子,他活该天雷劈,你时候是不是也被他折磨过啊呜呜呜……”
完了,到这里,木绵莫名地绷不住了。
她怎么看李斐怎么觉得他可怜。
他被这样骂过吗?被一个人关起来过吗?在绝望的时候,有人安慰他吗?
李斐站在她对面,一开始很无措,听见她话的内容之后,有非常短暂的呆愣,而随着木绵的情绪越来越难过,哭得抑制不住,他叹了一口气,开始拍着木绵的肩膀,轻声哄她:“都过去很多年了,后面我被领养走,其实就不再跟他们接触了,你看我现在,不是长得很好?”
木绵还是觉得难过,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后来恢复就觉得当初的伤口根本没什么呢?
况且,他虽然现在看起来是健康结实的一个大伙子,但他自己前几天还以为不会表达心意还痛苦得不行。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个院长!
木绵伤心和生气混在一起,眼泪莫名就流得停不下来。
当然,她也想过自己或许应该控制一下,哭是没用的,无能狂怒也是没用的。
但是,她这会儿不是朋友们那里的木姐姐了,她就是木绵,木绵这会儿想哭,那她就哭,哭也不影响她等会儿就去思考怎么整那个沙比校长。
她哭着哭着,鼻子就开始堵,还想流鼻涕。
敲,哪个魔法少女哭的时候还流鼻涕啊,这科学吗?
就在她骂骂咧咧悲愤不已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很短的笑声。
木绵猛地抬头,瞪着李斐:“你干什么?”
李斐的笑已经消失了,他偏着头,面对着别的地方,很正经地:“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可,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