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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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洪家主所惦记着的蓝家一行人, 却是并未离开秘境。
袅袅的青烟随着秘境内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清风徐徐散开。
高坐于神龛之中的塑像汲取着香火中传来的浅淡却诱人的愿力,缓缓叹气道:“真是令人垂涎的味道……”
不过是举蓝家一族的臣服信念收集而成的些许愿力罢了,竟也能让它的肉身更精炼了一分。
如果是能得到当年昭帝为容璟所收集到的、几乎是凝聚了天下万民所给出的愿力, 那它又何须再与蓝家筹划, 只管凝练出肉身,将这些生机与气运直接吞噬炼化就是了。
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阴冷而危险,蓝家家主若有所感, 忍不住抬头轻轻往上看了一眼, 正对上对方介于木质与活人之间的空洞而诡异的眼眸。
心头猛地一跳, 蓝家家主再次弯下腰, 随后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神色一凛。
蓝家家主:“是谁!将换命大阵破了!”
塑像亦是同时开口道:“换命大阵破了……倒真不能看他。”
蓝家家主想起之前自己让蓝轻鸿带人去修复大阵一事, 神色不由得有些忧虑紧张。
如今大阵破了, 那刚才去修复大阵的轻鸿他们——
蓝家家主年过六十, 膝下却只有蓝轻鸿这一亲子。
而因为这几年来忙于发展蓝家, 蓝轻鸿并未成婚,所以蓝家嫡系的血脉, 也唯有蓝轻鸿一人……
若是蓝轻鸿出了什么事,那他辛辛苦苦下的蓝家的这些基业, 又有什么用呢?
正当蓝家家主焦急地想要起身去寻找蓝轻鸿之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以蓝轻鸿为首的蓝黄二家子弟步履匆匆地终于赶了回来。
蓝家家主仔细地看了看蓝轻鸿的状况, 见他只是神色苍白一些,气息弱了几分外便无什么大碍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轻鸿, 外面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是去修复大阵了么?怎么大阵还是破了?”确定蓝轻鸿无事, 蓝家家主便急声问道。
他们蓝家这几年的发展都建立于换命阵所抽取而来的生机之上。
相比起塑像给出的其他东西, 这换命阵才是实实地解决了他们蓝家的燃眉之急。
无数的生机冲淡洗清了因为役鬼之术而带上的属于厉鬼的阴煞血气,蓝家族人自此之后修行就不必再受到役鬼之术本身所带的副作用的影响,这对蓝家的发展而言,无疑是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对于蓝家主而言,一切都还是次要的,唯有换命阵,蓝家绝对不可能放弃。
此时设于秘境之内的换命大阵忽然被破,蓝家家主之前虽然也知道容璟似乎对换命阵也有所造诣,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是能对付一般的换命阵,竟然连这种花费了蓝家无数精力、用数个阵法所叠加而成的大阵也能这么快攻破。
心底对于容璟的轻视终于少了几分,蓝家家主抬眸看向蓝轻鸿,等着他的回答。
蓝轻鸿刚刚被容璟的灵力所伤,这时听到蓝家家主的问话,苍白着脸轻咳了几声,才慢慢地将自己一行人的遭遇了出来。
实话,自玄学交流活动一事之后,蓝轻鸿就知道容璟很强,可他万万没想到,容璟竟然是强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他们蓝家不知是花费了多少资源才堆建起起来的一座大阵,在对方手下竟如轻纱一般易碎。
蓝轻鸿只要一想到那犹如长蛟金龙般的锁链朝着他们冲撞而来的场面,脸色便不由得变得更加难看。
他之前一直觉得容璟虽强,但他只要继续勤加修炼,在蓝家秘境的加持之下,迟早会将对方踩在脚下。
但只对方刚刚出手所显示出的那番威势,蓝轻鸿知道,自己的实力与容璟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分明是这一代蓝家、乃至整个南省的天师中修为最为高深的存在,不知道有多少蓝家子弟、寻常天师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直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光芒犹如萤火于骄阳之下自夸般可笑。
恶念丛生。
蓝轻鸿将胸口处翻涌的血气压下,才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蓝家的家主。
在听完他的叙述之后,蓝家家主也发现了自己之前对容璟的估算还是有些低了。
抿了抿唇,他转过身,对着神龛之上的塑像深深地弯下腰:“尊者,您看……”
事关生机一事,蓝家也并不是没做有其他准备。
只是容璟的实力在那儿,如果不先将他解决的话,那就算再次启动另一个换命大阵,也终究会被容璟所破。
而在场的能够阻挡容璟的……除却蓝家家主与黄家家主联手之外,也唯有那尊塑像有那种实力。
回想起对方分明只能寄宿于塑像之中,但无形之间便能令蓝家所养的万千厉鬼为它所用,蓝家主心中对于塑像的忌惮不由更深了一层,但面上仍是一副臣服尊敬的姿态。
塑像似乎也看不出他心底掩藏着的心思,在沉默片刻后,便沉声道:“开启诛天阵。”
所谓的诛天阵并非是一个单独的阵法,而是几个极为险恶的杀阵经由顶级天师的巧妙融合之后所成的一道阵法。
当年它就曾用万千昭朝百姓之命引来了天道,然后以这个阵法将起撕裂了一角。
虽不曾将这不公的天道抹去,但对方这几百年来都不曾显露过多少次身形,想来是裂痕仍未恢复。
容璟即便再强,又能强得过天道吗?
塑像心中快意,出口的话语中也带着浓厚的杀气。
蓝家家主听到它的回复,身形顿了一下之后,同样是低声回道:“遵命,尊者。”
大阵开启最重要的核心符文便在蓝家家主手中,只是诛天阵威势巨大,启用时所需的灵力同样是浩瀚无边。
蓝家家主于南省之中倒也算得上是极为出色的天师了,尤其是他专修役鬼,需要修为压制厉鬼本身的戾气,所以在灵力之上,便比寻常等级的天师还要浑厚一些。
但即便是这样,想要开启诛天阵,只凭借他的灵力,仍是远远不够。
咬了咬牙,蓝家主道:“黄家主,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蓝黄两家本就是盟友,这个秘境虽然是蓝家独有的,但黄家却也从中得到了许多好处。
这会儿他们已是被特殊部门以及南省的那些天师世家与豪门一起记上了,与其是这时候犹豫让蓝家也对他们产生怀疑,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这样想着,黄家主也不推辞,直接将袖子一捋,就走上前,将体内的灵力往家主身上传去。
在经过那尊塑像之时,黄家主心而恭谨地朝着塑像深深弯了弯腰,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动作。
加上黄家主所传来的灵力,启动诛天阵的符文终于亮起了一丝银亮的光芒。
只是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唤醒诛天阵,蓝家主咬了咬牙,便唤道:“轻鸿!”
蓝轻鸿闻言亦是了然。
身上虽还有些虚弱,但想到诛天阵一出,容璟最后的下场,蓝轻鸿还是抿了抿唇,叫上了自家堂弟以及其余的所有人,一齐将灵力传送了过去。
聚少成多,虽蓝家辈与黄家辈的修为比不上蓝家家主与黄家家主,但他们胜在人多,灵力流转间,倒也勉强将开启诛天阵的符文点亮了。
银白色的光芒犹如皎月银霜般温肉清淡,蓝轻鸿看着那道极为繁复的铭文,忽然又想到了容璟。
对方那头银白色的长发正如这符文般璀璨夺目,身上的气质也犹如皎月般清冷而神秘。
只可惜……
蓝轻鸿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惜着什么,只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虽是嫉恨容璟,但这嫉恨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掺杂了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符文终于彻底亮起,蓝家家主操纵着那道符文送入到秘境深处。
只听见一阵难以言喻的嗡鸣声于秘境之内炸开,无形的大阵一瞬间开启,直接将整个秘境笼罩了起来。
容璟刚抬手将放出的灵气锁链收回,便感觉到有一阵无形却深刻的危险感遥遥传来。
脚下的土地发生轻微的震动,容璟一瞬间反应了过来,冷声道:“朝我这边靠过来!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灵力的加持之下却是传得极快极远。
众人听到一道极为悦耳冷冽的声音传来,皆是一愣,随后便都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就朝着容璟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
龙天师等人也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将剩下的几只厉鬼直接抹除之后,便拉着周松云一道往容璟身边赶去。
蓝家还有后手!
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海中,众人便发现四周的环境骤然发生了巨变。
怪石堆叠,危机四伏。
如虎如龙的野兽出现于丛林之间,露出狰狞的爪牙朝着容璟等人袭来。
它们似兽非兽,却是由阵法之力所凝成的“生物”,身上既无阴气的味道,也没有灵气的气息,就仿佛是一团混沌的力量所杂糅起来的东西,带着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
妙音道长试着丢出了几张除煞符抵挡它们的靠近,然而氤氲着淡淡灵气的除煞符随着妙音本人的心念落到了那几头模样狰狞的凶兽身上,却是直接掠过了对方的身体,飘落到了地面。
没有实体?!
没有实体,那寻常的手段便无法奈何这几头凶兽,且因为这几头凶兽身上也没有阴气煞气,所以符箓、经文、乃至蛊虫也都无法对它们造成一丝伤害。
但与此同时,它们袭来时带来的腥风却是无比真实,狰狞的爪牙只肉眼看去,便是足以将脆弱的人体直接撕碎。
因为诛天阵本身的特质,这几头凶兽也并无神智可言,满脑子中,唯有杀!杀!杀!
鳞甲如铁,身形庞大。
众人急忙往后退去,却见其中一只凶兽血红的巨口已到了眼前。
“救命——”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随后人群中便发出了一阵骚动,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朝着容璟所在的位置挤去,就仿佛是在这种极致的危险之中,唯有对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存在般。
龙天师等人为了护住他们,也都让开了身子,被众人推挤着,来到了凶兽的面前。
临得越近,凶兽身上所传来的威压便越深重。
妙音道长握紧了手中的拂尘,缘空法师同样是拿住了自己腕上的念珠。
在那几只凶兽一起发难之时,缘空法师乃至妙音道长还有洪家家主等人皆是运转起了灵力,各施其法,勉强拖延住了它们靠近的脚步。
然而,对方并无实体,又不需阴煞之气支撑心动,众人这般做法,也只是给它们在行动上增添了一些阻碍,却仍是无法伤到它们一丝一毫!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见到这样的场景,几乎是所有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容璟看着不断往他身边挤来的普通人,又看了眼几乎是与凶兽直接交锋到了一处的缘空法师等人,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道比之刚才的灵蛇还要璀璨的金芒乍然爆发了出来,无尽繁复的符文萦绕身旁,几乎是瞬息之间,便组成了一道极为坚固的阵法将众人护卫在了其中。
惊惶的众人看着身旁忽然亮起的淡金色阵法,推搡拥挤的动作一顿。容璟趁着这个机会,身形一动,便是直接以灵力将众人分开,随后走到了缘空法师等人身旁。
他所绘制的阵法同样是大昭时代一道极为著名的护卫之阵,名为七星护月阵,以灵气引动天地之力,借天象之威,镇守四方。
但这种阵法所需要的灵力同样巨大,以容璟的修为,将这个阵法设置出来之后,竟也有了一丝灵力不足的感觉。
轻轻抿了抿唇,容璟手执点灵笔,不断吸取着四周散逸的灵气回复灵力。
那四只凶兽暂且被七星护月大阵拦在了外面,但只守不攻,等到容璟灵力当真耗尽之时,众人将要面对的下场却是会比现在还要艰难。
所以在感觉到那四只凶兽的攻势被拦住之后,缘空法师等人便纷纷想起了办法,到底要如何,才能将这四只凶兽抹除。
恰好容璟这时也走到了这边,缘空法师看了他一眼,随后以便念了句佛号:“容天师耗费了这般多的灵力,可有什么不适?”
缘空法师虽然专修佛道,但对于一般的符箓之道、阵法之道也有所涉猎。
容璟方才所设的这个护卫大阵看似简单,但其实所需花费的精神与灵力却不知道几何!
那繁复而精妙的阵纹,便是寻常阵法大家也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出来。
毕竟阵法越是强大,所需的阵纹便越是繁复,若换个底蕴稍差的人来设下这么个阵法,只绘制整个阵法所需的阵纹,便足够将一个天师的灵力尽数吸干了。
更别提在调动灵力绘制阵纹的同时,他还要同时勾连天地,毕竟是借助天地星象之力的阵法,只要念力稍有不足,那么整个阵法便会削弱十倍不止。
但只看这足以抵挡四只凶兽同时攻击却毫无动摇的阵法灵光,就知道容璟所绘制出的这个阵法,必然是极为强悍的存在。
他竟只靠自己一人,便绘制出了这般强大的阵法……
缘空法师在询问容璟的时候,龙天师等人也在观察着他的神色。
大约是因为一时间消耗了太多的灵力,容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看起来就有些过于苍白。
淡粉色的唇少了几分血色,银白色的长发大约是刚才被拥挤的人潮所累,看着有些凌乱。
但总的来,似乎状况还可以。
虽然有些羞愧,但缘空法师等人也明白,若在场的人里谁最有可能解决掉外面的那几只凶兽,人选必然非容璟莫属。
在听到缘空法师的询问之后,容璟也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落到外面的那几只凶兽之上,容璟看着这几只凶兽迥乎不同却又凶恶万分的外表,淡粉的唇轻轻抿起:“诛天阵。”
缘空法师一瞬间反应了过来:“容天师认得此阵?”
缘空法师入道最早,也是在场的人里见识最多的人。但即便是他,也无法辨别在场的这四只凶兽到底是何物,而蓝家所设下的阵法又是个什么阵法。
但容璟刚刚开口之时,神色却是极为淡然与笃定。
缘空法师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这人到底是如何修行的,一边又忍不住紧紧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容璟看着那四只凶兽蹙了蹙眉,倒也不卖关子,直接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了出来。
所谓诛天阵,并非是一个单独的阵法,而是几个杀阵结合而成的一道大阵。
“传诛天阵一出,便是天道也要避其锋芒,乃是一位天师逆天而成的一道绝杀之阵。”容璟缓缓道,目光在那四只凶兽上缓缓看过。
而诛天阵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它本身是一个能够汲取天道之威的阵法,但它所创造出来的阵法之灵,却对天道、乃至身上有着天道气息的人极为憎恶。
而外面的那四只凶兽,正是其中一个杀阵所演化出来的阵法之灵。寻常天师或许认不出来,但容璟当年身为大昭朝国师,与天道对峙之间,却是从天道泄露过的一些天机中,窥到过这几只凶兽的存在。
梼杌、混沌,饕餮、穷奇。
四大凶兽不容世间,在上古时期便被天道落下天罚,消失于天地之间。
但它们本身的实力却是不容忽视。在容璟所窥视到的那一丝天机之中,若非是因为当年天道足够强盛,以四大凶兽强悍凶残的性情与实力,恐怕还奈何不了它们。
而即便是这样,天道似乎也受到了不轻的损伤。
在这四大凶兽之中,梼杌凶残,勇猛难当。混沌司掌无边黑暗,恶行昭昭。穷奇狡诈险恶,最会寻找时机。饕餮生性吞吃万物,鳞甲刚硬,难有敌手。
此时从众人的角度看去,便能看到七星护月大阵上的灵光已然微弱了一分,饕餮长着大嘴肆意地啃噬着上面所散逸出的灵气,梼杌头顶钢甲胄,却是直接顶撞着坚固的阵法灵光。而混沌口中吞吐黑雾,同样是消磨着阵法的力量。
穷奇倒是偶尔出手,但它每一次落下爪牙,所对准的位置皆是饕餮等凶兽啃噬削弱过的地方。
随着它们的举动,七星护月大阵似乎快要黯淡了下去。
容璟恰好回复到了一半的灵力,此时便是直接出手,数道阵纹落于阵法之上,便将稍显黯淡的阵法再次巩固了几分。
但这也只能再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缘空法师等人并不精通阵法,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帮忙,只能将自己的灵力分送于容璟手中,希望能让他坚持得更久一些。
“阿弥陀佛。”缘空法师看着外面穷凶极恶的凶兽,闭上眼,缓缓念了声佛号。
龙天师咬了咬润红的唇瓣,却是还不死心地问道:“容天师,当真是没有解决它们的办法吗?”
容璟闻言,一边加固着阵法,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诛天阵并非是一个单独的阵法,也因为如此,单纯解决这四只凶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糅合了数个杀阵的诛天阵变化多且危机四伏,这四只凶兽不过是其中一道杀阵的阵法之灵,单纯对付这四只凶兽,即便是成功将它们灭杀了,对整个诛天阵而言,也不过是损失掉了其中的一个变化罢了。
而且,谁也不知道在解决完这四只凶兽之后,后面出现的又会是什么杀阵。
容璟神色微凝,目光仔细地捕捉着四周隐约弥漫而出的阵法气息。
若要彻底解决这四只凶兽乃至整个诛天阵,最为关键的一点,却是要找到它的阵法核心。
无论是什么类型的阵法都需要有一个凝聚着设阵天师的念力与灵力所在的阵法核心。
诛天阵虽是由几个杀阵结合而成的阵法,但想要让几个杀阵顺利融合,还要顺着天师本人的心意运转,却更是需要一个强大的阵法核心进行稳定与控制。
而这个所谓的核心很可能极大,也可能极,更可能隐藏在每一道阵法气息中,指引着阵法运转。
缘空法师等人见到容璟摇头之后,都是一阵沉默。
也是,虽然与他们相比,容璟的实力要强上许多,但他到底还是人,再强又能强得过天道吗?
这诛天阵既然是连天道都能伤及到的阵法,他们这些生活于天道桎梏之下,修为也算不得逆天的天师,又如何能抵抗得住?
就连容璟设下的这个七星护月大阵,此时看着虽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等他们灵力耗尽,最后的结局同样不言而喻。
但即便如此,在场的天师中也没有一人出后悔的话。
缘空法师他们是为护佑民众而来,即便是身陨其间,那也是因为他们技不如人,却不后悔前来这一趟。
而洪天师他们之前被蓝家所的秘境效用蒙蔽了双眼,此时被人家当做提取生机气运的原料困死其中,倒也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不上后悔与不后悔。
只是剩下的那些普通人看见他们这般表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嘴唇颤了颤,那位之前在座位上质疑过蓝家家主的徐先生勉强冷静下来,问道:“诸位天师……当真是没有办法了吗?”
他不过是绝望之下的询问,谁知那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容天师听到他的问话之后,却是忽然抬眸看了过来。
许先生:“……容天师?”
“也不是没有办法。”容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是忽然道。
他确实并未接触过诛天阵,但他身为当初能将所有天师的光芒都压得黯淡无光的存在,于阵法一道上的造诣并不比任何人逊色半分。
这诛天阵他之所以不太清楚其中的构造,也是因为他手中虽有杀招,但诛天一阵到底是太过罔顾生灵,于天道不容,容璟便不曾沾手。
但此时他仔细感受着四周隐约传来的阵法气息,却是微妙地感觉到了什么。
只是这种感觉极其缥缈,容璟一时间还想不出头绪。
也就是这时,许先生开口,他听着对方有些耳熟的声音,眸色微亮。
仿佛是一团乱麻中终于出现了一枚的线头,容璟回身走过去,伸出指尖,在对方身上虚虚一抓。
就在容璟等人被困于诛天阵之中时,置身于大阵之外的蓝家与黄家等人感受着秘境当中传来的凶煞之气,同样是脸色微变。
虽然早在布置那座诛天阵的时候,他们就看出了其中的凶险之处,但能将天地之力运用到这般程度,就还是有些……太过惊人了。
想到容璟不久之后在阵中的结局,蓝轻鸿难得叹了口气,心绪复杂。
他与容璟是敌非友,落得如今这样的局面也不算意外。待到容璟死后,他让父亲莫要再动他的尸身,送他好好安葬便是。
……也算是全了他的一份心意。
蓝轻鸿正想着到时候该如何向蓝家家主开口,就听见高居于神龛之上的塑像再次开口道。
“之前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拿来了吗?”
虽亲眼目睹容璟死去的场面极为诱人,但更为诱人的却是它即将要拥有自己真正的肉身——
一具跳脱于三界与天道之外、不受任何桎梏,永享青春、命格万全的肉身!
便是容璟有昭帝为他兢兢业业日夜筹划回聚三魂七魄重塑肉身又如何?
这最终的成果,到底是便宜了它。
半木质半肉身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息。
蓝家主在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弯下腰,他恭谨地道:“回尊者,东西都准备好了,是现在就……?”
“嗯。”塑像生前于玄学一道上也是个极有天赋的人,若非如此,它也不会对容璟最后所得的成就嫉恨异常。
分明,分明他们的天赋并无多大差距,可为什么所有人在提到天师二字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容璟呢?
几百年前的大昭乃至旧朝是这样,几百年后的华国也是这样。
凭什么?
就因为他敢于忤逆天道?就因为他助谢氏坐稳了江山?
可这些明明它都可以做到,只不过都被容璟这人抢先了一步而已。
如今,容璟终于还是要死在它的设计之下,也不枉费它花费了那么大力气复原诛天阵,不枉费它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算计天道、算计容璟。
周天卦点灵笔,可破世间万物?
呵。
“现在就带过来吧。时辰刚好合适。”塑像道。
与此同时,谢氏别墅中。
谢玄轻刚处理完分公司这边滞留的业务,将一沓签过名的文件放到一旁,便抬手揉了揉眉心。
别墅里的佣人因为之前的安排都散出去了,此时整座别墅中就只剩下谢玄轻与陈管家还有哑婶一家。
因为厨师也离开了,所以午饭便只能由哑婶主厨。
只是谢玄轻心中担忧容璟,却是没什么吃饭的兴致。
于是哑婶也只简单地做了碗清汤面。
汤底用新鲜的牛肉与大骨熬出了鲜味,再放一点点盐,手工擀的龙须面劲道,在汤中烫过几分钟之后便捞了出来,一勺鲜浓的汤头浇上去,青嫩的葱花将一碗素面点缀得多了几分香气。
谢玄轻闻着汤面的鲜香,却是想起他的先生似乎最喜欢这一种清淡新鲜的口味。
……也不知道先生他们,如今情况如何了?
简单地吃过面,谢玄轻看着哑婶将碗筷收走,心中非但没随着饱腹感平静下来,反倒是越发地紧绷了起来。
若有似无的危险感萦绕身旁,谢玄轻皱着眉头处理完手上的公事之后,便是放下电话,抬眸看向了窗外。
明媚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遮挡住了,雷光隐约在云层中闪动着,风雨欲来。
指尖在冰凉的办公桌上轻轻擦过,谢玄轻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体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地高。
像是血液在沸腾,耳边也响起了一阵朦胧而诡异的曲调。
谢玄轻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想起之前容璟离开时的叮嘱,谢玄轻将身体挪到墙角的位置,回想着那天晚上容璟仔细绘制过的地方,伸手轻轻攀着飘窗。
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就平静了不少,谢玄轻在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更为警惕。
对方不知道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能突破他的先生之前在别墅外乃至他的房间里设下的防护……
眸色微微一沉,谢玄轻不由得担心起了容璟。
若是对方的实力当真那么厉害,那他的先生既要保护那些一同进去的普通人,又要与对方周旋,却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想到容璟很有可能会受伤,谢玄轻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下一秒,那种血脉躁动的感觉又来了。
谢玄轻无暇再想其他,只能闭上双眸,屈膝坐于飘窗之下,手下压着那散发着淡淡灵光的阵法,将那种灵魂都要随之暴起的感觉默默压下去。
蓝家秘境之中,蓝家家主将一瓶犹如凝脂般的血液端肃地送到塑像面前。
那个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通体透明如琉璃,光华流转间,更是有丝丝灵气融入其中,将里面所盛放着的血液维持在了刚取出来的那一瞬间的新鲜程度上。
蓝家家主紧张地盯着那个瓶子,只见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塑像指尖落入其中,那浓稠的鲜血顿时掀起了层层涟漪。
“滴答、滴答。”
随着塑像的动作,一丝淡红色的气息逐渐从那瓶鲜红的血液中被凝炼了出来,顺着血脉之中所感觉到的最为强力的共鸣,慢慢地朝着谢氏别墅所在的方向飘去。
蓝家家主之前并不是没见过塑像出手,但对方为了吸取愿力炼制肉身,向来是十分气,都需要蓝家族人日夜供香参拜,才少少地出手给蓝家解决一些蓝家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
即便是这样,对方当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没有今天这一幕这般震撼。
它分明随手便能让厉鬼臣服,此时态度却是慎之又慎。
缥缈的咒文从它口中传出,低低的听不分明。
风起了。
雷光大作,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天道终于现出了身形。
感觉到天道的气息传来,蓝家家主心中更是惊惶。
他并非不知道他们蓝家这几年所做之事有违天道,但人不为己更是天诛地灭,他也不过是在为蓝家的族人们谋划罢了,便是天道不容,也不该苛责。
蓝家家主心中这样想着,身子却是往后退了一些。
一道惊雷正劈在他的脚下。
蓝家家主脸色一白,却听见塑像口中传来了一阵极为放肆的笑声:“天道,你都衰弱至此了,还能阻止我吗?”
——什么?
天道衰弱?
蓝家家主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呆滞地看着一动不动却犹如神魔般诡异恐怖的塑像。
天道并未回应它的质疑。
乌云越聚越浓,塑像看着隐藏于云层间的无数银色雷光,在笑过之后,却是更为警惕地注意着天道的动作。
与此同时,它也不忘继续念诵咒文,激发这些谢氏子孙血脉中的传承之力,引动谢崇的灵魂共鸣。
当年它敢趁着天道虚弱谋划它一次,这一次,它也同样不会输。
木质与人类皮肤交错的僵硬而俊美的面容上忽然闪过了一丝冷色,塑像看着几乎要褪色成为透明的那瓶谢氏子孙的血液,料想谢崇的灵魂的记忆应当被激发得差不多了,便缓缓抬起手,指尖准确无误地出了一道“召魂诀”。
谢玄轻听着外面轰隆的雷声,只觉得意识越发迷乱。
房间内容璟所镌刻下的阵法似乎是觉察到守护之人的灵魂状态,一瞬间便亮起了交叠璀璨的金光。
护灵阵、镇宅阵、阳护阵、金光阵……
谢玄轻意识朦胧之间看到整个房间内亮起的符文时,难得清醒了一下。
虽然知道他的先生在房间内待了一个多时,但谢玄轻却是并未想到,容璟竟真的将他整个房间都布满了阵法。
此时淡金色的灵光盈满他的身侧,将那无形的、仿佛从血脉之中传来的阴冷而模糊的经文念诵声都削弱了许多。
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谢玄轻忍着心脏急促跳动所带来的刺痛感,低低地唤了声:“……先生。”
怎么回事?念诵完召魂咒,塑像看着毫无动静的祭台,忍不住有些焦躁。
天道仍是在不断地积蓄力量,塑像自认不敌全盛时期的天道,但如今这个正处于虚弱阶段的天道,它却还能抗上一抗。
心中咬了咬牙,塑像索性不去管天上的雷云,而是继续低声念诵起了咒文,调动着这些血液中所蕴含着的血脉之力。
金光乍然亮起,徐徐保护着谢玄轻的身体与灵魂。
两方的力量相互交缠对峙着,身处于战场中间的谢玄轻只觉得身体乍寒还热,意识之中也开始闪过了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
“国师不喜此花吗?”
他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极为繁复却陌生的衣袍,头戴冠冕站于花丛之间。
手中似是拿了一支淡色的芙蕖,微笑着看向了面前的青年。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疑问,面容朦胧的青年终于抬了抬头,露出了一双寒霜带雪的眸。
浅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潋滟而冰冷,带着一种谢玄轻极为熟悉的清冷之美。
他几乎一瞬间便认出了青年的身份。
——先生。
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青年的面容也终于完全显露了出来。
与谢玄轻所见过的容璟本人相似却又有着极为微妙的不同,眼前的青年并未穿着容璟最为常穿的衬衫休闲裤,却是穿了一身与他十分相似的繁复衣袍。
银白色的漂亮长发轻轻挽在身后,整个人带着一种即将超脱凡尘的疏离感。
只是这种疏离感在与“他”对视之时便消散了许多。
容璟看了一眼谢崇手中的芙蕖,轻轻摇了摇头:“并非不喜。”
只是万物皆有灵,便是喜欢,也未必一定要握于手中。
他不过是淡淡一言,谢玄轻却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容璟的想法。
只是他此时也与梦中、或者这些记忆画面中的与他长相极为肖似的男人想法一样——
万物皆有灵,但他却是生来自私,只觉有花堪折直须折,他既是心中牵挂了那支生于天边月上的芙蕖,便也要尽力将其摘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