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 先上车。”

    机场内，人声嘈杂，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付云佳推着柳眉枝, 企图把她先哄上车。

    哪知道柳眉枝今天就是铁了心地要问清楚。

    “怎么？付云佳，你跟我在这里马虎眼呢？”

    她手一伸，一巴掌拍在付云佳的背上。力气不，付云佳踉跄了下。

    “从我就知道你眼睛一转脑子里就在坏主意，到了今天，你居然还在跟我玩这一套啊？”

    付云佳刚刚站稳，也有点急了。

    “妈！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她分贝一提高，就有点吵架的意思了。

    柳眉枝又是个遇到架从来不会缺席, 在路上看到别人要是吵吵两句，她第一个冲上去主持公道的那种人。反正她从来没怕过。

    这下, 更不会怕自己的女儿了。

    “你一回来就要跟我吵架？”

    柳眉枝眼睛一瞪, 精心画的眉毛一挑, 那女老大的气势就扑面而来了。

    付云佳着急，但是急也没办法。

    她松了口, 软了语气。

    “我不是。”她无可奈何，“妈，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们先上车，然后一会再聊这件事，好吗？”

    付西也赶忙：“是呀奶奶, 别吵啦。”

    她拉着柳眉枝的手，又去拉付云佳的手，然后把她们俩的手往一起放。

    “我的奶奶。”

    “我的妈妈。”

    “不可以随便发脾气吵架哦。”

    付西煞有介事地：“西老师只喜欢乖孩子。”

    “你们是乖孩子吗？”

    面对孙女，柳眉枝从来没脾气。

    她诶了一声, 面色一变，转为柔和。

    “外婆当然是最乖的孩子啦。”

    付西赶紧转头去看付云佳，那眼神，似乎在逼着她些什么。

    付云佳叹了口气，举手求饶。

    “西老师，你放心，妈妈也不会再吵架了。”

    付西高兴地拍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样就太好啦！”

    她欢喜，一欢喜就想唱歌。

    “嘿妈妈～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

    “哎外婆～叶子绿了什么时候开花～”【注1】

    女孩蹦蹦跳跳，摇头晃脑，就像一只可可爱爱的兔叽。

    徐听然逗她，“西，是不是忘了我呀？”

    “哎呀！”

    付西高兴地往前迈的萝卜腿抬了一半顿住了。

    不行不行。

    端水大师付西才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她绞尽脑汁，开动自己的脑筋，很快就想到一句属于徐听然的歌词。

    “没有忘记你呀！”付西连忙解释，“我、因为这句歌词是我自己写的、所以我要最后唱。”

    “是吗？那西唱给哥哥听听呢？”

    付西颇为专业地捏了捏嗓子，“然然～下次看恐怖片找西抱抱啦～”

    徐听然一愣，付云佳和柳眉枝齐齐笑话她。

    在付西的助力下，柳眉枝终于被哄了车。

    只是这样的情况下，哪里有柳眉枝再开车的道理。

    徐听然帮忙把东西放在后备箱，付云佳自觉地坐在前排开车位。

    柳眉枝抱着付西，跟着徐听然坐在了后排。

    付云佳调整车内后视镜，透过玻璃，清楚地看见了后面坐着的三个人的表情。

    徐听然木然，付西呆萌，柳眉枝......双眼如炬。

    搞得像三堂会审一样。

    ......她难道真的做错了什么？

    付云佳清了清嗓子，破空气里沉默的尴尬：“妈，今天天气怪冷的啊。”

    柳眉枝正给付西顺着头发，动作就跟给毛绒绒顺毛一样。

    她听了付云佳的话，哼笑一声，“再冷也没有我的心冷。”

    寒雨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妈——”付云佳拖长了声音。

    “少撒娇。”柳眉枝冷淡无比。

    “对不起嘛。”付云佳能伸能屈，是了不起的大女人。“我刚刚不该对你那么大声话的。”

    “哼！”

    柳眉枝的气被这一句道歉给顺了点。

    付云佳见有效，赶紧又给太皇太后顺毛。

    “妈，你刚想问我什么，你要不再问问？”

    柳眉枝睨了她一眼。

    “当真？”

    “现在倒是知道主动了。”

    以前时候，付云佳瞒着什么事情，最后只有屈成招的份。

    “当然！”付云佳言辞恳切地发誓，“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行，那我现在有事儿问你啊，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知道吗？”柳眉枝话时候的语气可不像对待亲闺女，更像是在逼问犯人。

    付云佳知道，她亲妈这是真的来气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气是从何而来。

    不过她猜，这可能是她应得的报应。

    于是付云佳无奈地点头，“行。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但她又：“可是妈，如果你是因为西爸爸的事情生气的话.......上次西给你电话的时候，你不是都已经知道关于她爸这件事了吗？”

    付云佳嘟囔了一句，“怎么现在还生气呢？”

    柳眉枝面不改色地和她争锋，颇有一点强词夺理，力挽狂澜的感觉。

    “我上次知道这男的，那是在电话里。你懂吗？我不好意思在电话里跟你吵，知道你在拍节目，给你留面子。”

    “怎么？现在你回来了，你不算和我解释解释，把这事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付云佳转方向盘，“就是那些事情。我之前不是都和你讲过了吗？是我做错了事，一时荒唐。我估摸着，他过两天应该会登门来拜访你。到时候，要不你直接去审查他？”

    一听这话，柳眉枝大惊。

    “你们就已经发展到能够登堂入室的地步了？”

    付云佳解释：“是西喜欢他。我想着，再怎么，人家也是西的亲生爸爸。我不应该，也没有权利剥夺别人当父亲的机会。既然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我就给了他一个选择，他要来的话，那是他的事情。”

    一提这件事，付云佳的话就多了起来。

    “妈，你是不知道。西可喜欢他了。你也知道，这丫头，性子也不知道是跟了谁，越喜欢的人，越喜欢折腾。那楚先生被她玩得团团转，还心甘情愿呢。”

    付西一听亲妈把自己卖了，不乐意了。

    “才不是呢！”

    她赶紧拉着外婆的衣服，叫外婆低头看她，别听妈妈讲话。

    “是妈妈觉得人家帅哦。”她反正不害怕，她的都是真话。“人家楚叔叔在沙漠上开车车的时候，妈妈看得都要流口水了呢！”

    付云佳辩驳：“西！妈妈哪里有流口水！”

    柳眉枝抓住了关键。

    “所以你就是觉得别人很帅？”

    完了。

    付云佳觉得自己有点不过她背后联手的这两个人。

    “我——”

    柳眉枝又问，“这下好了，人家西找到爸爸了，你呢？”

    付云佳忍不住回呛了一句：“我爸不是早死了吗？”

    柳眉枝气急：“我的是你去找爸吗？！你参加节目就是去给自己找爹的？你以为你是西？”

    话痨的付西终于又找到了插话的时候。她拽了拽柳眉枝的衣服，“奶奶，我也不是去找爹的呀。”

    这一句奶奶听了好多遍。

    柳眉枝心里的疑惑又起，终于把自己的话问了出来。

    “西，你为什么要叫外婆‘奶奶’？”

    付西把赵芳莲的理论了出来。

    柳眉枝满不在乎，“西，你就叫我外婆就好。听了这么些年，也听习惯了。”

    付西困惑，“奶奶，诶，不对。外婆不会觉得听起来很见外吗？”

    柳眉枝潇洒。

    “一个称呼而已。”她摆摆手，“再了，西可以有很多奶奶，但是只有一个外婆，对不对呀？”

    付西点了点头。

    柳眉枝对着付西，那就是六月暖阳，甜言蜜语毫不费力。

    “西可是我们外婆的心头宝呀，怎么会见外呢？”

    老妇人亲上女孩的脸蛋，这是一个很用力的吻。

    “我最最最爱的人就是西啦。我和西的心的距离，贴得很近很近哦。”

    付西害羞地往外婆怀里钻。

    她今天一早没喝牛奶，看不见外婆的心声，但是光是看外婆的表情，就知道，她最最亲爱的外婆，可真是爱惨了她呀。

    付西躲在外婆的怀里，闷声闷气地：“我也爱外婆。”

    两婆孙甜蜜温馨，徐听然坐在一边装哑巴，付云佳觉得现在时机正好，趁着她亲妈陷入温情时刻，她蓄力出击。

    付云佳转手给车调头，目光看向车道，出声调侃：“妈，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会催婚的人了。我瞧着，你这恋爱也不顺利啊。”

    她以为，柳眉枝会继续维持这几分温柔。

    却不料柳眉枝听了她的话，抬头的时刻，表情变动如同变脸。

    刚刚还是六月暖阳，现在就是已经是另外半球的冬季寒风了。

    “我谈的恋爱比你谈的多。怎么，我没资格催你？”

    付云佳欲哭无泪。

    她这下是认识到自己在家里的家庭地位了。

    “我也不是想催你婚。你爱结婚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不结婚也行，自己多赚点钱。”

    “养老金给自己存好。”

    “别到时候老了，也没人搭伙过日子，就盼着依靠西。”柳眉枝可放话了，“你要敢这么做，我肯定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收拾你。”

    付云佳听了这话，哭笑不得。

    “妈，你咒我可以，别咒自己啊。什么棺材，你瞧你这身子骨，看着就是要长命百岁。”

    柳眉枝听了这话，不屑一笑。

    “别给我在这拍你妈的马屁。这个世界上想长命百岁的人，最后都不得好死。你看看历史上那些炼丹的皇帝，哪个有好下场？”

    柳眉枝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她有的时候话，总是能够一语中的。

    付云佳连，好好好。

    “还不赶紧把事情都告诉我？”柳眉枝在后座催。

    付云佳只好把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亲妈。

    她今天真是又当驾驶员，又当人形自走有声书，一口气把这段时间综艺里发生的事情了个遍。

    柳眉枝听着故事，脸上的表情会随着付云佳的讲述变动起伏。

    有的时候还会点评。

    “这男孩能处啊，该不要脸的时候就不要脸。”

    “爹还行吧，挺疼女儿，就是听起来有点不太聪明。”

    “诶，付云佳。你们俩个，一个自以为聪明，一个甘心不聪明，也还挺有意思。”

    柳眉枝就跟听评书一样，时不时插两句话，让付云佳无奈又没辙。

    付云佳车都开了四十多分钟，嘴巴都干了，就算有故事没完，她也实在不行了。徐怀山还没出场，后面的大结局，她也没来得及口诉。

    她趁着高速路堵车的空档，让徐听然帮忙拧开了一瓶矿泉水给递了过来。

    凉水入喉，干涩的嗓子才觉得舒服凉爽了。

    付西是个一上车就要睡觉的家伙。

    她不晕车，也不哭闹，就是每每上车，就跟上了摇篮一样，精神不了多久，就要赖在人的怀里睡大觉。

    柳眉枝抱着她，就算手酸，有点发麻，也一动不动，保持着姿势，不想让付西有半分被惊扰的可能。

    见着西睡着了，柳眉枝也不再催付云佳继续讲故事了。

    她这个女儿，没什么讲故事的水平，废话连篇，的东西又枯燥又干瘪，瞧瞧人家徐都听不下去了，低头玩着手机。

    也就只有她这个当妈的，闲得无聊，才会听付云佳讲故事。

    柳眉枝看着付云佳开车的背影。

    她这个闺女时候就好强，性子倔强，不爱听劝。

    起什么事情，也是像现在这样，事无巨细，分不清重点，恨不得连每天吃喝拉撒的过程都告诉她。

    时候，她没耐心听。

    长大了，她没机会听。

    柳眉枝浅浅叹了口气。

    怀里的孙女是宝贝的重量，眼前的女儿是长大的猎鹰。而她，行将就木，身已朽矣。

    时光就是这么残忍的东西。它能够一边通过经历给你馈赠，让你拥有比年轻时更加伟大的经验的，让你能够用更加不一样的目光去看待生活，让你意识到过去生命里的遗憾。然而它也一边腐朽你的身体，吞噬你的大脑，让你几乎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遗憾。

    柳眉枝轻轻摸了摸付西的脑袋瓜。

    睡着的孩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存在。

    不叽叽喳喳，不会哭闹，也不会充满让大人无奈的好奇。

    有圆嘟嘟的脸，平稳又娇气的呼吸。

    西。

    外婆怀里的宝。

    前方堵车的情况终于有所缓解，付云佳换挡，踩了油门，慢悠悠地往前挪。

    她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但没做好直接追问的准备。

    等又过了一会，车里的气氛和窗外的车流一样平静时，她才开口问，“所以妈，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柳眉枝刚刚劈头盖脸的一顿问，像是借口，不像是真的生气。

    柳眉枝压低声音，“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机通话记录。你这么多天，给我了几个电话？”

    “好的每天跟我看西呢。”

    “你还没西有记性。”

    “她总惦记着我这个外婆。”

    付云佳哈哈大笑起来，“妈，你吃醋啊？”

    “我不是不想你。”

    她话也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多年了，妈，我们俩电话什么频率，你不知道？”

    付云佳这话的也没错。

    虽然她们关系不错，跟一般的母女比起来，已经是很好的状态。

    但骨子里还是有点传统母女关系的影子。

    再加上柳眉枝又是个潇洒不爱管事的。

    她很少主动给付云佳电话，婆婆妈妈地问东问西，嘘寒问暖。

    付云佳也不习惯没事就给自己亲妈发消息。

    两个人没有电话视频的习惯。

    柳眉枝哼了一声，用超级的分贝提醒她，“你话声点，一会把西吵醒了。”

    付云佳大笑，“我妈，你带了她三年，还不知道她一旦睡着就跟猪一样？雷不动的付猪。我跟你，再大的音量都吵不醒她。”

    “就我们昨儿在草原上，她躺在车里，裹着毯子。”

    “我们半夜放烟花，那么响的动静，她都能睡着，没反应，还拽着手里的羊腿不肯放呢。”

    “有的时候睡沉了，她这屁孩还会呼呢。妈，你就放开声音话吧。不用担心。”

    听了她这话，柳眉枝一愣。

    “是吗？”她有些真切的困惑了。

    “对啊。”付云佳自然地接，“妈，你是不是今天早上起太早，开车过来，一路太累了，糊涂了？”

    从聿城到省会的机场，确实有一段路程。

    看他们这个到达的时机，估计柳眉枝一早就出发了。

    所以付云佳才会这么猜测。

    柳眉枝听了，笑了笑。

    “人老了，开车是不行了。”

    她低着头，碰了碰西的脸蛋。软软的脸蛋有一种暖热的温度。

    柳眉枝一愣。

    她虽然年迈，但是过去眼里永远有着清明的光，潇洒自如，飒爽无比。她生来就是血里有风的女人。现在，看着付西的时刻，就只剩下一片柔情，还有一些怅然。

    那是无人所知的暗处。

    柳眉枝稍稍开了一点车窗，透了一寸短短的缝隙。风吹过来，她用毯子替付西遮风。柳眉枝偏过头，看向窗外。

    高速公路一侧，全都是绵延的山，起起伏伏，一如人生的波动。

    广告牌应接不暇，花了柳眉枝的眼。

    她最爱看的，还是这样的山野下，偶尔出现的村庄模样。

    有房屋，有人家，有烟火。

    是人间本来的模样。

    借着风，柳眉枝悠悠话。

    “刚刚我那件事，你别不往心里去。”

    “闺女，我老了，半截身子入土了。”

    “我潇洒，后半辈子不找伴，也活得挺好。但是你，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要这么走下去，就要再坚强点。知道吗？你是西的依靠。”

    付云佳越听越觉得这些话听起来不对劲。

    她心里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妈，你什么呢？”

    “你是不是身体不好？”

    柳眉枝冷哼一声，“我身体不好？”

    “我现在还能一拳两个你！”

    付云佳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向柳眉枝。

    老人确实看着挺健康的，血气十足，还花了一点淡妆，摸了一点豆沙色的口号，潮流时尚。

    “看什么看？我看着像是生病了？”

    柳眉枝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有中气。

    付云佳不再多想，专心开车。她心里还是有点疑惑，有一种直觉性的古怪，她把这份古怪给记在了心里。

    哪知道后座的柳眉枝又幽幽开口。

    “再了，我要是真的哪天生病了，你也别给我治。别跟阎王爷抢命。”

    她话带着老派的感慨。

    “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

    付云佳是真的无奈了。

    “行了行了。妈，咱先别这件事了。”

    “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

    她头疼啊。

    “我这还开车了呢。”

    “咱们等会到了，再讨论这个问题。”

    柳眉枝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了，她完自己想的话，眼睛一闭，也靠着车的后座闭目养神了。

    后座现在就徐听然一个活人。

    他赶紧拿出耳机戴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可是瞧见他的动作，付云佳知道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她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眼前是一片坦途，但她在这一刻，想到了之前不曾记起的事情。

    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柳眉枝睡醒，车到了。

    徐听然跟个苦力一样，赶紧下车帮忙收拾东西。

    付西睡得跟猪一样，这么大的动静，被人抱来抱去，她都没反应。

    果然付猪名不虚传。

    等付西被抱回床上，付云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观察着柳眉枝。

    柳眉枝拉着西的行李箱放在屋里，哗啦一声开，习惯性地给她收拾东西。她动作利索，显然也记得付西的物品之前是摆在哪里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柳眉枝注意到付云佳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付云佳。

    “咋了？”

    “看着我是能把我看开花吗？”

    付云佳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拉着柳眉枝的手。

    柳眉枝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搞得有点懵圈，手往回缩了下。

    “你干嘛？”柳眉枝警惕了起来，“不会要问你妈我借钱吧？”

    “p2p亏了？”

    “还是最近买基金跳水了？”

    “你别告诉我你这个智商还去炒股了。”

    柳眉枝三连问，显然已经彰显了她的担心。

    无事不登三宝殿。

    黄鼠狼给鸡拜年。

    柳眉枝可不觉得付云佳现在这么表现，是因为安了好心。

    她们母女俩，习惯的相处模式就是互怼。

    哪里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毕竟在付云佳眼里，柳眉枝可是把她从到大的彪悍母老虎。

    付云佳连跟自己亲妈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她的手掌抚摸着柳眉枝的，柳眉枝的手全都是皱纹，她的掌心触碰着额就像是一张浅白的纸张，轻微，无力，骨节的凸起都可以清楚地摸到。付云佳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妈，你实话告诉我。”

    “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出事了。”

    柳眉枝还在硬撑。

    “我能出什么事啊我？你这孩子，一点到晚，就尽疑心。”

    付云佳拉紧柳眉枝有点想挣脱的手，她严肃的，以一种近乎控诉的语气和柳眉枝对话。

    “妈。别骗我。”

    “我读大学那年，你腰椎不行，做了手术。你没告诉我。还是我放寒假过年回家，听亲戚们聊天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

    “我刚工作的时候，你又得了中耳炎，去医院输液，还要做雾化。你还记得我是怎么知道你得病了吗？”

    柳眉枝眼神飘忽，“还能怎么知道，又是亲戚告诉你的呗。”

    “不。”付云佳斩钉截铁地，“是我那段时间也正好急性支气管炎，发了在输液的图片在朋友圈。你来关心我，问我的身体状况，然后漏嘴，讲我们两个真是母女连心，就连生病的时间都一样。”

    “我——”

    “妈。你看。你关心我，我一生病，你就担心得不行。”

    “我也关心你。”

    “你不能每次都这样，生病了，出事了，一个人自己扛着。因为害怕我担心，害怕拖了我的后腿，害怕耽误我的工作。妈妈，你是我的妈妈，你爱我，你关心我，我对你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付云佳拉着柳眉枝坐下。

    她见柳眉枝有些动容了，继续掏着心窝子劝。

    “你今年的体检不是都做了吗？我记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除了一些老毛病。平常也都在吃药。应该不至于再进一步恶化。”

    “妈，你是不是有新情况了。”

    “你告诉我，有事我们一起担着。”

    “你现在告诉我，总比出事以后你再告诉我好，对不对？”

    “如果到时候我被吓到了，西也被吓到了，出了意外怎么办？”

    面对女儿循循善诱，如此有耐心地劝，又听见她提及宝贝孙女，一想到孩灿烂可爱的模样，又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会过上的生活，柳眉枝没撑住，老泪纵横，泪水一下湿了面。

    付云佳只想让妈妈开口，却没想到妈妈会掉眼泪。她的双手一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无措得很，很担心自己随意地触碰，会让一扇老化的玻璃坍塌。

    柳眉枝，她的妈妈，是那么潇洒的一个人。

    在付云佳的眼里，她几乎从未哭过。

    当年他爸死的时候，是他妈披麻戴孝，一手撑起摇摇欲坠的天，一把护住她和姐姐，咬着牙，顶着寡妇的名声撑下去的。

    她没掉一滴眼泪，别人闲话，她就骂回去。

    寡妇怎么了？寡妇不是人？寡妇没有双手，不能养活女儿了？

    有人劝她把孩子卖了，从那个年代开始，女儿就是一件可以当中论价的货物了。还有人，让柳眉枝把老二送到别人家里养。

    但柳眉枝从来不肯。她的宝贝女儿，凭什么要卖出去？不管是嫁给公子哥也好，还是嫁给老头也好，她都不乐意。她女儿的人生，应该让女儿自己选。

    后来，柳云溪非要去大山里支教，过苦兮兮的生活，一天到晚，在山里不出来，活得像个道士。柳眉枝也支持，坐三十个时的汽车，去山里给柳云溪送过年的特产。

    见到初入大山的柳云溪崩溃，是她给她勇气，让她坚持。

    再后来，付云佳自己一意孤行，坚决要把孩子生下来，柳眉枝也什么也没。在她偶尔被孕期的痛苦折磨得发疯的时候，是柳眉枝鼓励她，也让她坚定信念。

    她生孩子的时候，柳眉枝没哭。

    大姐生孩子差点难产的生活，柳眉枝也没哭。

    更别提柳眉枝自己病痛难忍的时刻。

    她的眼泪从来不会落下。

    她的妈妈，就像是世界上最高的那一根顶梁柱，永远撑着这个世界的天，为她们这对姐妹遮风挡雨。

    但是现在，柳眉枝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

    哭起来没有章法。

    “云佳。”柳眉枝捂着脸，手都有些颤抖。“我记不住了。”

    “我那天出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在马路边上坐了很久，才给徐听然的电话。”

    “他来接的我。”

    “我不笨，真的，云佳，你妈我不笨。”

    “我知道这代表什么，我也上网搜了，我都明白。”

    她寥寥数语，付云佳却已经可以想象，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柳眉枝心里的慌乱。

    柳眉枝哭得抽泣，肩膀耸动，眼泪从手指尖的缝隙汹涌而出。她坚强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的天，现在却要她接受一个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我得老年痴呆了。”

    “我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什么都记不住，生活不能自理，做什么都要靠别人。”

    柳眉枝气得伸手锤自己的大腿。

    她用力很猛，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不甘、愤怒还有恐惧和害怕。

    “西还这么。我不想她长大以后，只记得，自己的外婆是个笨蛋。”

    “云佳，我不想。”

    “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吗？”

    柳眉枝还是对王爷爷的事情耿耿于怀。

    付云佳拼了命地去抓柳眉枝的手，让她不要再这样激烈地伤害自己。但是柳眉枝也很倔，付云佳没办法，只好大声喊了一声，“妈！”

    她这破天荒的一声喊，让柳眉枝稍微镇定了点。

    她愣了愣，蹦出来几个从前都不会的字眼。

    “云佳，你凶我。”

    就这五个字，让那个付云佳的眼泪也忍不住。她咬紧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伸出臂弯，把母亲搂进怀里。

    “没关系。”她拍着柳眉枝的背，“没关系的妈妈。”

    “我陪着你，西陪着你。等我一会就给姐姐电话，她也会带着朵朵回来的。”

    柳眉枝摇头，她就像是西今天在车上往她的怀里躲一样，这下也一个劲地往付云佳的怀里躲。

    “不要不要。”

    “不要云溪知道，不要朵朵知道，更不要让西知道。”

    “我不想她们担心。”

    妈妈总是这样，始终遮掩着自己的病痛，报喜不报忧。

    “好，好。”付云佳顺着柳眉枝的话，安抚她的情绪，“我们不告诉她们。好吗？”

    “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付云佳哄孩子一样，伸出手，跟柳眉枝拉钩。

    柳眉枝刚要伸手，又切了一声。

    她一巴掌掉了付云佳翘着指头的手。

    “少来。我是你妈。”柳眉枝用手背擦掉眼泪，“别拿哄孩子那套哄我。”

    付云佳瞧着她情绪稍微有点恢复，松了口气。

    她给柳眉枝递纸巾，看着她胡乱擦眼泪的样子，又心疼，又无奈，伸手给帮她处理泪痕。她的妆全都花了。

    付云佳干脆。

    “妈，我重新给你画一下吧。”

    柳眉枝抬头看着付云佳，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痕，但是这两双相似的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情绪。

    温柔、担心、无可奈何。

    只是付云佳的眼眸里比柳眉枝多出了一种坚定。

    那是一种决然。

    付云佳站起来，伸出手拉着柳眉枝。

    “起来吧。”

    其实柳眉枝的事情，刚刚在开车的时候，付云佳就已经预料到了。

    她只是没有想到，另外一个世界的轨迹，最终还是会重叠到现在，甚至会更快。

    见到柳眉枝这样，付云佳都不敢想象，上辈子的柳眉枝，究竟是有多决然，才会自己一个人离开。

    她一点也不想拖累孩子们。

    付云佳拉着柳眉枝去她的房间，她让柳眉枝坐在梳妆台前。

    她用卸妆湿巾，一点一点擦掉柳眉枝脸上的污渍，声音轻柔，一如平常地和柳眉枝聊天。

    “妈，其实这个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

    “而且人家也不叫老年痴呆，人家有自己的学名，叫阿尔茨海默病。别什么痴呀呆呀的，先出来，把你自己都吓到了。”

    她帮柳眉枝重新画眉毛。

    眉笔纤细，淡淡的灰色抹了上去。付云佳一笔一笔描画着，她看着镜子里的妈妈，又看着自己的身影，眼眶不知为何有些热，但她忍住了。

    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妈，怎么样，好看吧？”

    柳眉枝扫了一眼，有点傲娇。

    “还行吧。”

    “你不给我把眼睛也整了？”

    “来来来，您是太后，您了算。”

    “你不乐意？”

    “哪里敢呀？！”

    付云佳明明是个化妆很快的人，但是这一下给柳眉枝化妆，她倒是折腾了许久。

    眼看妆成，柳眉枝的脆弱也全都收拾妥当。

    她看着镜子里的付云佳，叮嘱她。

    “这事不要告诉西。”

    话刚完，一个拖着毯子光着脚的女孩就从门边探了头。她的手里拿着牛奶，声音奶乖，带着甜甜的困惑。

    “啊？”

    “外婆，妈妈，你们要藏着什么事情不告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