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心里拒绝做这样冒犯的事情, 但是想到殿下的请求，还是悄悄下了一趟山。他去了城中最大的成衣店，含含糊糊问起衣的事情。

    他想着先给殿下探探消息, 到时候买都买了, 殿下就不会再追着他要了吧？要是担心尺寸, 那就每个尺寸都买。

    没想到，成衣店的老板, 衣这种姑娘家的贴身衣服店里是不卖的, 热情地给十一推荐了几款适合做衣的面料和绣线。

    十一纠结着纠结着，买了一堆布料和绣线回去, 他涨红着脸, 仿佛抱着一堆烫手山芋。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敢擅作主张, 只好去了一趟璇玑水榭。

    折月阁主听十一讲完事情始末, 心里提着的石头落下了。原来是她多想了，婉婉真的只是把十一当做好姐妹！

    折月阁主摆了摆手, 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让你做你就做，毕竟你在她眼中就是女子, 好姐妹之间帮忙做点衣服手帕什么的很常见, 你要是觉得不自在，让她也给你做几件。”

    十一都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了，“阁主，我不需要用到衣。”

    折月阁主瞅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 你让她自己动手做一做，她发现这件事情比较麻烦, 以己度人就不会让你做了。”

    十一很怀疑这个做法，殿下会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吗？

    折月阁主敲了敲桌面，“我了解婉婉，她是很看重效率和利益得失的人，麻烦又不得利的事情，她不会做的。”

    十一忍不住反驳，“殿下不是那种人，她很好也很热心，心怀天下。”

    折月阁主不置可否，这两个年轻是怎么回事，怎么只会对方的好话？她在心里啧啧两声，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催一催婉婉，到底什么时候能去南仪皇陵？时间不等人，你们必须赶在尚京城的人马到达之前回来。”

    十一领命离开。

    ·

    十一回到星落湖的住所。

    他不知道折月阁主的法子有没有用，但是无计可施的时候只好拿来用一用。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好意思当着公主殿下的面的，于是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附着一包布料和针线请人送到隔壁药王谷。

    付姝婉在屋子里处理着各处传来的事务，收到十一请人送来的信还挺稀奇，“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的？”

    她嘟囔着拆开信封，看完里面的内容忍不住笑了。

    十一竟然让她给她绣衣！？

    十一明明知道她不会针线的，提出这个要求是想考验她吗？她总是口头要做好姐妹，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没有确切地为十一做什么。

    正好这里有布料和针线，就通过彼此做衣这件事情让她们的姐妹情谊越发深刻吧！

    付姝婉想了想，呼叫暗卫一。

    付姝婉：“一，你会不会做衣，会的话教教我？”

    暗卫一尴尬地摇了摇头，“殿下，我每次绣花课都是倒数。”

    付姝婉接着问：“你们这个绣花课会教怎么做衣吗？”

    暗卫一点点头，“当然会，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得好。我和五关系比较好，我的衣都是她做的。”

    付姝婉哦了一声，让暗卫一把暗卫五叫过来。等待途中，她在心里嘀咕，十一明明就会做衣，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撒谎不会呢？

    暗卫五很快过来，听了付姝婉请教衣怎么做，笑着：“殿下，衣这东西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每一个人的身体情况都不同，需要修改和预留的空间也有变化。因为要贴身穿，最好拿到特别详细的尺寸再来做，免得到时候做出来服帖了却勒肚子勒胸……”

    付姝婉听暗卫五讲了一通，大致有点明白十一为什么要不会做衣了，做一件舒适的衣太麻烦了。十一是怕麻烦才拒绝吗？

    可是，付姝婉又真的很馋十一绣花的手艺。

    好姐妹之间应该是不怕麻烦的，如果她提前做一件衣，十一会不会看在她用心的份上同意给她做呢？

    ·

    十一等着收殿下的拒绝信，没想到，来的是暗卫一。

    暗卫一过来跟他要具体的衣尺寸。

    十一哪里有那种东西，只能根据以前上课的记忆胡诌了一些尺寸发她。

    目送暗卫一消失在天际，十一心中忧虑，“殿下不会真的给我做一件衣吧？”

    ·

    拿到十一的衣尺寸数据，暗卫五开始教付姝婉制作衣。

    付姝婉是一个好学的人，虚心求教，主动提问，指头被戳到了也不喊疼，缓一缓就能继续。

    遇到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不开心，暗卫五教得更细致，付姝婉的学习进展不错，两人也很快混熟了。

    付姝婉有点好奇暗卫五和暗卫一这对好姐妹是怎么相处的，不由多问了几句，然后她知道了：亲密的姐妹不仅会帮对方做衣，还会同吃同睡同沐浴。

    付姝婉听得有点向往，她和十一竟然只达成了同吃这个成就。可是，她还想和十一更亲密一些，想和十一躺在一张床上盖着被子聊天，想和十一一起泡澡搓背。

    暗卫五和付姝婉混熟了，话慢慢没了顾忌，看到付姝婉在绣十一的衣，忍不住八卦道：“殿下，看这衣的尺寸，十一藏在衣服下的身材很不错吧？”

    付姝婉不解，“你为什么这么问？”

    暗卫五把付姝婉和十一的衣尺寸拿到一起对比。

    付姝婉发现，十一的胸竟然在数据上比她的还要高一些，不由得惊了，赶紧问暗卫五为什么十一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平无奇。

    然后，付姝婉知道了：这世上还存在一种东西叫做裹胸布，有些习武的女子觉得胸大累赘，会用裹胸布将动荡的柔软缠起来，方便习武。

    暗卫里很多姐妹如此，十一表现得那么平，应该也是如此。

    付姝婉默了。

    她以前一直觉得十一平平无奇，现在才知道，她们两个都不平平无奇，而且十一的身材比她还要好一点。

    这种感觉真微妙。

    付姝婉低头看看自己起伏的胸脯，决定以后不在十一面前提丰胸这件事情了。但是，与此同时，付姝婉也升起了巨大的好奇心：十一的身材据很标准、很有料，那十一的身材到底是有多好呢？

    好想看看……

    付姝婉发誓，她绝对不是想要占十一的便宜，只是身为好姐妹想要更加地了解对方，想要欣赏更加美好的事物而已。

    付姝婉完全不会吝啬向十一展示自己的身材，不知道十一愿不愿意呢？

    好想邀请十一一起去泡温泉！

    ·

    自从暗卫一离开，十一坐在屋子里就各种不自在，坐立难安，他干脆抛弃一切杂念在屋外的空地开始练剑，似乎这样，才能把公主殿下扰乱的心湖重新安抚平静。

    天黑的时候，星落湖外来人了，是药王谷来的送信弟子。

    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布包。

    十一以为那是公主殿下还回来的布料和针线，心里松了一口气，谢过送信弟子就脚步轻快地回了房间。用巨石堵好房门，十一的心情不错。

    他一定要把这些布料都塞到衣柜深处，以后再也不见！

    十一怀着美好的心情开布包，准备把针线拿出来收好，万万没想到布包开，一件针脚粗糙、走位蛇皮的衣露了出来。

    看到衣的瞬间，十一的表情裂开了。

    怎么会！怎么会！殿下怎么会真的做出了一件衣！

    十一拿着衣的手都在发抖，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衣。穿是肯定不能穿的，但是这是殿下亲手做的东西啊！他怎么舍得浪费！

    十一不知所措，内心仿佛被海水拍着，溅起无数汹涌的浪花，一遍遍冲刷着他的思绪，让他完全无法思考。

    直到他发现浅色布料上的一点暗红色，意识到那是什么，内心汹涌的情绪瞬间像冰一样冻住了，继而浮现无数自责和愧疚。

    那点暗红色，是血！

    做针线的新手，谁能一开始就那么游刃有余？十一当年为了完成绣花课业，更好地男扮女装，指头都差点被绣花针扎穿了。

    他不敢想象这件衣害殿下的手指受了多少罪与痛！

    殿下，不就是想要一件衣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百般推脱，结果殿下自己动手，却伤到了手指头！

    连血都戳出来了！

    十指连心，那多痛啊！

    十一紧咬着唇，眼前有点发黑，他深呼吸一口气，去拆那封信，抖开信纸。

    付姝婉这封信写得随意，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

    大意就是这是她第一次做针线活，不甚熟练，请将就一看，待以后练好手艺再给十一做新的。还，十一不会做衣不要紧，等她学好了，她来教十一。

    她还趁机表白心意：做衣很麻烦，但是我们是好姐妹，我不会觉得帮你做衣会麻烦。

    还在信里附了自己的衣尺寸，叮嘱十一好好保留着，等以后教学的时候再拿出来。

    付姝婉在信的最后道晚安，但是十一看着布料上的血迹怎么可能安睡得了。

    十一拿着付姝婉的衣尺寸，沉默很久，洗净手之后开始点灯拿起针线……

    ·

    付姝婉的手指头被扎了几下，不算严重她就没在意，沐浴过后就好好休息了，或许是因为明天就能见到十一，她这一晚睡得很不错。

    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的。

    从离开镇南军营那天起，付姝婉每日习武的时间大大减少，感觉骨头都有点懒了，她琢磨着个早拳，推开房门，却发现十一无声无息地站在石阶下。

    付姝婉惊了一下，赶紧提着裙子跑过去，“十一，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叫醒我？”

    十一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微青，声音也有点哑，“冬天的早上比较好睡，我不想扰了殿下的清梦。”

    付姝婉哼了一声，拉着她往屋子里走，“你也知道是冬天，冬天的早上多冷啊！你站在这里冻坏了怎么办！我会心疼死的！”

    十一抿着唇，随她进了屋子，屋子里的暖气扑面而来，十一没忍住了个喷嚏。

    付姝婉赶紧关好房门，翻出斗篷披到十一身上，抓过她的手用掌心捂着。

    这一捂，手指头的情况就落入十一眼中，公主殿下的指头上有几个针眼，淤血沉在里面像是的锈迹。

    十一低头看着她的手，心里一下子抽疼起来。他抿着唇，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布包放在桌子上。

    付姝婉的目光挪到布包上，“这是什么？”

    十一：“这是殿下想要的衣。”

    付姝婉瞪大眼睛，这布包看着就不，是装了多少衣？

    她怀疑地看着十一，“你是不是下山偷偷买的？好了，我只要你亲手做的。”

    十一摇了摇头，“殿下放心，都是我自己做的，我昨天晚上给你做的好多，以后殿下想要什么款式的绣花尽情吩咐。”

    十一着，顿了顿，抬眸看着付姝婉，眼中满是歉疚，“殿下，对不起。”

    付姝婉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和我对不起？”

    十一心开付姝婉的手，将她手指上的针眼完整地露出来，他的语气充满自责，“殿下的手是用来拨动天下风云的，不应该用来做绣花制衣这样的事。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拒绝殿下的要求，是我害得殿下被绣花针扎了，下次不会了。以后殿下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了。”

    付姝婉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想到她故意使用的手段竟然让十一这么自责，看她的面色，她昨晚是不是愧疚得一晚都没睡？

    付姝婉很心疼，这下子换她自责了，“十一，你别怪自己，我很愿意帮你做衣的，好姐妹之间彼此付出是很正常的啊。要对不起，也应该是我对不起，我不应该违背你的意愿逼你给我做衣，以后，你的拒绝我都不会勉强了。”

    十一听着付姝婉的道歉，心弦再一次被拨动，他真的很想把公主抱在怀里不想放开。但是，殿下这么在意她，为一件事就那么诚恳地致歉，他却还在隐瞒着她。

    他才是要一直对不起的那个人。

    十一沉默不已，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用指尖蘸取轻轻涂抹在付姝婉的指尖，动作轻柔像是对待易碎的宝物。

    付姝婉看她那么认真地涂药，不再话，只是含笑凝望着她。指尖传来淡淡的凉意，像是春风拂过，针扎带来的刺痛感很快消失，她低头去看指尖的针眼，什么痕迹都看不到了。

    付姝婉觉得这是一个表露真心的好机会，她凑近十一，在她的注视下露出灿烂一笑，然后声对她：“十一，你真体贴，我最喜欢你了。”

    这招是她从暗卫五那里学来的，有些心意藏在肚子里谁都不会知道，一定要大胆地把自己的心意传递过去。这样言行合一，两人的姐妹情谊才会越来越深！

    十一呼吸一窒，耳朵里不断循环着“最喜欢你”四个字，他感觉全身轻飘飘的，仿佛在刹那变成了一片羽毛，只要吹一口气，就能飞到空中。他有种冲动，想要告诉殿下一切真相，告诉她，他也最喜欢她了！

    十一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就听到付姝婉新加的下一句，“十一，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姐妹！谁都比不上你！”

    宛如一盆冰水从头灌下，十一僵在了原地。那差点飞上天的羽毛被冰水一浇，跌落到尘埃里，散作齑粉。

    怎么会有一个人，只用一句话就把人送上天际，又用一句话把人入深渊？

    要不是十一心里坚强，他都要哭了。他只能低着头，闭上眼睛，不让他差点崩溃的表情落入殿下眼中。

    付姝婉看着痊愈的手指头，心情美滋滋的，表白完好姐妹的决心之后，她赶紧去看十一给她做的衣。走线整齐，绣花平整，裁剪得当，简直精致到了极点！

    付姝婉眼睛发亮，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爱不释手，“哇，十一，你的手艺真的太好了！我好喜欢，我现在就换给你看好不好！”

    付姝婉嘴上问着好不好，手上已经拽着腰带准备解开了，十一根本顾不得自己之前复杂的心情，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拦住她的下一个动作。

    十一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心累过，连话的声音都蔫蔫的，“殿下，殿下……”

    他真的很想请求殿下不要这么折磨他了，可是，又怎么得出口这些话。

    付姝婉发现十一精神不济，联想到这包衣都是昨天制成的，立马更心疼了，重新束好腰带，动作强硬地把十一扶到床上去休息。

    付姝婉：“昨夜辛苦你了，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十一心力交瘁，但是他还记得男女之间的分寸，他就这样睡在殿下的床上，着实过分了，他正要起来，付姝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付姝婉是武将，刻意用上了力气，十一根本起不来。

    付姝婉：“别逞强了，好好休息，你那么累，我看着也很心疼。”

    公主殿下用这么软的语气和十一话，十一怎么得出拒绝，半推半就间就真的躺下休息了。

    付姝婉劝完十一，脚步放轻绕到屏风后，不想扰十一休息。

    十一其实很疲惫，昨晚绣完花样做好衣，他把衣全部洗过一遍，用火烤过还用内力蒸干过，折腾到清，眼睛都没闭就过来这边了。可是，他身体再疲惫，一闻到这床榻上属于姑娘家的清香，就精神起来了。

    这种想睡又睡不着的折磨，让他更加心神疲惫。

    十一想了想，还是决定回星落湖休息好了，他转过头，正要开口，就听到屏风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十一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公主殿下从屏风后走出来，走动间，大红金蝶百迭裙随着她的动作旋开，衬得她露出的纤纤双臂白如冬雪，她上身只着一件红蝶金枝衣，柔软的布料勾勒出诱人曲线，露出精致的锁骨，她像是一朵被金蝶环绕的红色牡丹，华贵迷人，诱人攀折。

    “十一？”

    公主殿下的声音唤回十一的神志，他动作迅速地翻过身，紧紧闭着眼睛，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明明在第一时间就移开视线，可是那金蝶绕牡丹的美丽画面，却怎么也无法从他脑海中消失。

    只一眼，就在他身上点了火，而这火，也越烧越烈。

    听得殿下的脚步声就要到床边来，十一再也受不了这种慢火熬炖的滋味了，他看准窗户所在的方向，紧闭着眼睛冲过去，脑门磕了一下，然后不带一丝犹豫地咻的一声飞远了。

    付姝婉一脸茫然，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十一怎么又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