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宛宛,别怕。
玄真回来的时间比她们预料之中的要早,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披着一身露回了玄真殿。
彼时沈宛正同谢羽衣藏在大殿里,索性他步履匆忙,没有看见。玄真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那间禁屋,急匆匆地进去,不久后又神色平静地出来。
沈宛昨晚同这谢羽衣再次进去了一趟,两人合作果然轻松不少。谢羽衣告诉她这间屋子里玄真摆着一座神龛,供奉的却不是什么开宗祖辈,也不是什么道佛,而是用土捏成的一个泥人。
她们昨晚在这处果然发现了蹊跷,那神龛下有一个暗格,四周设有机关。
谢羽衣曾经在积善门学习过一些奇淫技巧,两三下就破开了机关。暗格抽开,内里是一块骨头。她伸手去碰,被沈宛制止。
沈宛用手护着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往暗格里照去,那骨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传中的龙骨,很圆钝的一块,表面上盖着细的窟窿。
“你确定这东西就是我们要找的龙骨?”沈宛疑惑,她们此行未免顺利过头了。
“自然,积善门的消息不会有错。别想那么复杂,你我潜伏此处一月有余,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机会,已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谢羽衣见她神色仍有困惑,于是便道:“当年玄真入魔后被救回,玄徽为了保他的求生欲交给了他一个任务,所以守护龙骨就成了他毕生的使命,天玄宗的密宝他自然时时刻刻都要守着。”
“你倒是清楚。”沈宛感叹一句。
谢羽衣:“我可不比你,我不曾与人恩爱到忘了自己的使命。”
沈宛:……
“可是放在这里未免显眼。”沈宛还是觉得其中有诈,这一步她若迈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你以为玄真殿是谁人都可以进的么?”谢羽衣瞥她一眼,整个天玄宗除了掌门,玄真便只有她们二人能在玄真殿里久待。
“那他不防你也得防我,我总觉得事易生变。”沈宛皱眉。
“那时因为他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谢羽衣补充道:“你以为天玄宗养的那帮弟子是做什么的?天玄宗难进难出。”
沈宛听着谢羽衣的话,点头称是,她方才的确思虑过重。
暗格里的那块骨头吸引了沈宛的注意,指着那块骨头道:“这个骨头好像不是天生形成的,你看它尾部的连接处骨缝里面渗着黑。”
“我们还有时间吗?”谢羽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沈宛摇摇头,她们确实没有时间了,“看来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你做出一个仿制品大概需要多久?”沈宛道。
“最多三日一定能做好。”谢羽衣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若不做暗探卧底,倒是一个出色的人才。
沈宛得偷天换日就是想在不知不觉中将真的龙骨偷出,她在换一个假的上去。反正天玄宗有着这东西来去也最多算个是充门面的,起不到龙骨真正的作用。
那就让她来试试。
至于玄真,考虑到他对各种药材的敏感程度,沈宛算用生生相克之道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这个碍事的人物。物有相协相克性,她可是为玄真准备了一份大礼。
万一东窗事发,她还有机会逃离天玄宗,只是秦隽该怎么办呢?她应承过不会让他破誓的。
沈宛盯着龙骨,脑中却是再想另外一件事情——或许她需要一个替罪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今日早课,玄真破天荒的没让她们再修习药经上的知识,而是真正开始实操。
他今日给她们下达的任务是炼制一种香,沈宛接过药方,看着纸上书写的炼制材料陷入了沉思,这几种东西融合在一起,她竟然想不出这香有什么功效。
“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沈宛偏头问玄真,自观澜村始她一向不带敬语地问玄真话,由此玄真对她甚为不喜,也根本懒得搭理她。
玄真只投了一个眼神过来,仿佛是在沈宛事多。
她气性也上来了,当即就想撂挑子不干,给玄真糊里糊涂地下手,她才不要。
“真人,羽衣也有此疑惑。”谢羽衣适时舒缓了他们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玄真甩袖哼道,“这香是用来除瘴气的。”
这是他昨日才研究出来的药方,沈宛知道天玄宗一直受恶灵峰瘴气的侵扰,这香看来还是挺有用的,她由此没再多一句话。
她与谢羽衣在练药时出了一点问题,丹炉炸了,从炉鼎里冲出一股青烟,沈宛还来不及捂鼻子,烟气侵入口鼻,她一下就没了知觉。
*
沈宛走在路上,伸手不见五指。
她在无尽的黑暗中瞥见了一束光,她沿着光点一直走,终于在一座燃灯的凉亭旁停住。
亭内有一方石桌,中央点着的白蜡烛是这里唯一的光。石桌旁围了人,与她正对面的是秦隽,而后依次是殷简,陶策,谢羽衣。
秦隽身旁空出了一人位,他似乎是看见了她,勾着淡淡的嘴角对她笑,眉眼柔和,“宛宛,过来坐。”
四周那种诡异的静谧忽然就散了去,围桌的人听了秦隽的话也纷纷偏头朝沈宛看去,一齐招手叫她过去。
沈宛往前走时,在黑雾里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有男人,女人,还有孩的声音。
“在看什么?”秦隽握住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那双眼睛里映着火光,异常好看。
沈宛摇头,在他身边坐下,右耳只听静谧,左耳独辩嘈杂。她皱着眉又往左边看去,凉亭之外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她越是看则越是觉得不对劲,那外面的黑雾好像是在流动着,外面似乎有东西想要冲进来一般。
“宛宛,别看了。”秦隽伸手将她的头扭正,“要专心。”
“师兄,那外面有什么?”沈宛扯着他的衣袖问。
秦隽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大抵是有人在抄家吧!”
“你不去管管么?”沈宛问。
秦隽像是没听见一般,“宛宛,我们要开始了。”
沈宛不解:“开始什么?”
秦隽让她看向桌子,白蜡烛旁边凭空就多出了一个骰子。
殷简指着那骰子对她道:“宛,你忘了吗?我们在玩掷骰子的游戏啊!”
沈宛没听懂他什么,左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搅得她头疼。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秦隽见状关切一问:“宛宛,怎么不舒服吗?”
她被那响声分去了心神,再三望向了左边,除了黑幕,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她无意中往地下一撇,在她的左脚边,又多出一个矮脚石凳来。
这个位置,这个高度又是留给谁的呢?
沈宛指着凳子让秦隽看,“这个给谁的位置啊?”
“这是阿宝的位置。”秦隽摸着她的脸,沈宛听着他的话心确是一惊。
他什么时候认识阿宝了?
秦隽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沈宛一阵恍惚,方才她在想什么来着?
着秦隽又吻向她的唇,沈宛推搡着想要拒绝,这么多人都在,她师兄不应该怕羞吗?
沈宛收回心神,将那骰子拿起,问:“这个怎么玩?”
“比大。”谢羽衣沉声解释,“上一轮阿宝掷得最大,我们已经把他投出去了。”
谢羽衣这话时沈宛瞥了一眼那矮脚石凳,阿宝似乎在那始出现了一瞬,沈宛揉着眼睛再看时,阿宝又连同那凳子也一并消失了。
桌上人好似对此并不在意,脸上神色各异,似乎是很看重这比大的游戏。
“那阿宝他去哪儿呢?”沈宛心底到底挂念他。
“喏,那呢!”沈宛顺着陶策指得方向望去,在她左侧多出了一张长凳,阿宝就坐在上面摆着脚丫子,见了沈宛还冲她笑笑,欢乐地叫着她姐姐。
沈宛见到了人,心里有了着落,也对着阿宝绽出一个笑容。只是当她视线稍稍下移时,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桌上的白蜡烛能将这凉亭的任何一角照得透亮,但自从这长凳出现后,凳下似乎是被黑雾侵蚀了一般,她完全看不清。
每每阿宝摆动着他的腿没入暗中,再抬上来时腿上就多了些抓痕,像是人的指甲划出的印记,而后那划伤的地方又生出了尸斑,漆黑的凳底露出了一截白色的衣角。
沈宛心里咯噔一声,眨眼间长凳上的阿宝没了踪影,烛光眷顾一般地将长凳底下照得透亮,哪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宛,宛!”殷简提醒道:“该你了。”
骰子自动滚到她眼前,沈宛拿起骰子随手一扔,出了一个六点。刹那间桌上一众人等的视线汇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除了秦隽个个的嘴角都咧得老开,沈宛汗毛倒竖,背后出了冷汗。
她抓了秦隽的袖子,心下有些害怕,桌上其余人的目光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宛宛别怕。”温润的声音传来,沈宛心安大半,她望向秦隽,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惧地抽回了手。
他的脸没了……笼入了黑雾之中。
“该你了!”殷简的话音刚落,骰子滚落到秦隽眼前,而后黑雾渐渐散去,他的脸在沈宛眼中又清晰起来。
秦隽扔了个一。
众人沉默,周围是连心跳声都没有的死寂,
而后他又在众人的注视下又扔了一个五,秦隽于是又掷了一次……终于他丢了一个六出来。
他这次停了手,搭过沈宛的腰,温柔哄道:“宛宛别怕。”
“秦隽出局。”殷简庄严地。
他送了手,站起身。对殷简的判决没有异议。
沈宛忙拉住了他,“等等!”
“我也是六,再怎么也是我出局。”沈宛站起身。
殷简复又重复了一遍,“秦隽出局!”
“不行。”沈宛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她又往那长凳上看了一眼,心慌乱不止。
她是绝不可能让秦隽坐上那个地方的。着她拿起骰子也准备在掷一次,只要这一次她能掷出一个六来,秦隽就可以不用走了。
沈宛伸手去拿骰子,但这东西就仿佛长了脚似的,怎么也落不到她手里。
“沈宛你不能这样,!”谢羽衣话音一落,桌上的骰子消失了。
“秦隽出局!”其余人一并道。
秦隽越走越远,沈宛拉不住他。
为什么师兄他能掷那么多次?又为什么他们不制止呢?
“不要去。”秦隽的指尖从她手心滑落,从那张长凳上她能感受到漫无边际的恐惧,比血更红,比冰更寒。
石桌上跳动的火光变成了红色,白蜡转红,犹如泣血。在红光下她终于看见了长凳底下令她恐惧的东西。
透过黑雾,那凳底下绕着一圈又一圈的乌黑发丝,只剩白骨的指节从密集的发帘中挑开一角,渐渐冲出了黑雾,在红光下覆盖上了一层血肉,却没有皮。
一截手臂已经伸了出来,沈宛大声喊着秦隽叫她停下来,秦隽恍若未闻,他直直地朝长凳的方向走去。
沈宛想追,却迈步动步子。脚下宛如粘粘在了地上,她使不上劲。
“别……别去!”
那东西从凳底爬出来了半截身子,脸被头发挡着,它那溢着鲜血的手指两旁的将两旁的头发挑开——赫然是阿宝的脸!
那张脸就好像是贴在了人的头骨上,孩童脸皮薄嫩,在里面硬生生套了张头进去,将皮相上的五官扯得四散,被拉扯到极致的皮相下骸骨尽显。
沈宛下意识闭了眼睛,脑海中闪过阿宝被挖心掏肺的情景,她又被吓得睁开了眼。
“别坐上去!”
沈宛用力地拔着自己的脚,偏偏就是动不了,而秦隽却已坐上了长凳。
“宛宛,别怕。”秦隽脸上的笑容未变,那东西彻底地爬了出来,攀附在了秦隽脚边。
沈宛连呼吸都停滞了。
“沈宛,我要你心上人的皮为我作陪!”
狰狞,惊惧,恐怖……那是夭娘的声音。
沈宛的双腿开始发抖,血好像又染上了她的手,记忆中血越洗越多,越洗越多……
人不是她虐杀得,不是!
“宛宛……别怕。”
沈宛最后一次听见了秦隽的声音,那样的虚弱,那样的无力。她不敢睁眼,不敢去看,只有手上的触觉还在。
手里多了两样东西,她左手里拿着的是匕首,右手里拿着的是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