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烨停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微抖的指，到底没有再往前一步。

    原来她真的怕他,那日的话不是生气，不是冲动，而是他自己被自以为是蒙蔽了双眼，竟看不到以往那些亲昵中暗藏的隐忍。

    自嘲地笑了笑，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无法再同她一起留在这房间里,径自转身朝外大步而去。

    竟是连等陈信芳回来都不愿意。

    桃蓁蓁猛地抬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由得攥紧了裙摆。

    他还在生气。

    江烨第二日便进了宫述职,这次他一举剿灭了西山匪徒，立下大功,惹得龙心大悦，直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江烨沉默许久，终于跪下请旨，想要辞去拱卫司统领一职，转而去西北带兵平定边关疆域。

    皇帝有些惊讶，这孩子算是他看着长大，幼时顽劣灵,长大后聪明能干,他本想将其留在身边好好重用,却没想到竟有如此志气！

    上次八皇子一事牵连了他的未婚妻，皇帝本就有些愧疚，如今听他想带兵，想起当年威远老侯爷也是赫赫威名，便也很快应承下来。

    消息传回府中的时候,桃蓁蓁正在给姚妁华收拾东西，她很快就要搬进周骥府邸，等待着跟其他姬妾一起受封。

    总觉得，好像从此她就不再是自己的娘亲。

    桃蓁蓁心中有些怅然，却还是打起精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从此以后，娘亲要走的路会很艰难，不能让她再担心着自己。

    只是在听到江烨自请出征的消息后，她还是怔住了。

    姚妁华担心地看着她，决定去那条路上闯一闯后，她本也就最不放心桃蓁蓁，如今江烨要离开，难道这一对孩子当真要将过去彻底斩断？

    “蓁蓁，你去劝劝吧！”

    她柔声劝道，“如今西域十三国并不太平，江烨此去不比在京中安稳，他只是在同你斗气罢了，何必做出危险的决定？”

    “不是斗气。”

    “什么？”姚妁华没明白。

    桃蓁蓁垂下眼，“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从很早以前起，他就想平定西域十三国，教那些狼子野心的异族人不敢再打大梁的主意，让边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老威远侯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战神，靠着自己的军功撑起了整个家，江烨一直都很敬仰他，也想成为和他一样的将军。

    他本来就不喜欢做拱卫司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

    “既然如此了解他，为何又对他毫无感情？”姚妁华叹了口气，“蓁蓁，你到底是在骗别人还是骗你自己？”

    “娘，我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静默半晌，桃蓁蓁抬起头来笑了笑，“或许，只是我们没有缘分罢了。”圣旨已下，她又何必为难江烨？更何况，她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呢？

    伤害既然已经造成，最好的办法还是用时间和距离来慢慢抚平。

    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自己也该学着长大了。

    江烨离开的那日秋高气爽，正是他们原定婚期的前几天。

    站在路边的亭子里等候许久，桃蓁蓁终于看到了骑着马的主仆三人。

    江烨一袭黑衣，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已经及冠的青年面容逐渐坚毅，俊美精致如旧，却不再有丝毫孩子气。

    墨砚和赵武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后，赵武抬头看见了她，打马上前靠近了几句，江烨这才抬头看来，眼睛深黑如浓墨。

    隔了这么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好好地看着彼此。

    桃蓁蓁身后的亭子里有个石桌，上面已经备好了送行的酒水，她不爱喝酒，但这一回，却是很想好好的和他醉上一场。

    将马交给了墨砚，江烨走进了亭子里，沉默半晌才慢慢开了口，“你来送我？”

    “是。”桃蓁蓁垂下眼，将他那边的被子斟满，“我祝你平平安安，大捷而归。”

    江烨低笑了声，将酒水一饮而尽，桃蓁蓁也跟着想喝完，只是到底不习惯，呛咳了几声，脸上泛起桃花般的红粉色泽。

    江烨指微动，到底还是没有伸出来。

    “这一杯，我为以往的事道歉，那一日，是我太过份了。”

    桃蓁蓁倒了第二杯，忍过刚才那股辛辣烧灼，她一狠心将杯中酒水再次喝完，这一回，连眼泪都呛了出来。

    “最后一杯，我感谢你和威远侯府对我的照顾”桃蓁蓁着又去提酒壶，她终于开始体会到大家都喜欢喝酒，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因为酒意，她脑子晕乎乎的，感觉可以恣意发泄自己的情绪，什么都不用隐瞒，什么都不用遮挡，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伤心，可以难过，可以不用再自己骗自己。

    “够了！”江烨终于还是忍不住按住了她的酒杯，冷声道，“我不用你道歉，也不稀罕你的感谢！”

    她只是害怕他，讨厌他而已，害怕讨厌的情绪不受人控制，所以一直隐忍委屈的人是她，过得不好的人也是她！

    他既然那么那么喜欢她，又怎么舍得让她为难？既然放不开，就狠心斩断所有牵绊，只有离开了京城，他才不会发疯般地想要将人留在身边，妄想着自己对她好一点，更好一点，总有一天，或许会得到她的一些垂怜。

    他不能接受自己变得那样卑微，也不愿有一天她会像娘亲那样痛苦，所以趁一切都还来得及，他选择了这种离开的方式。

    定了定神，江烨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姑娘，他多么希望这眼泪是因为舍不得他而流，只是可惜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自己。

    “我已经向夫人过，她会好好照顾你。”

    他低声道，“等周骥获封太子，他会收你为义女，到时候，你便又能名正言顺地做你娘的女儿。”

    没有想到这时候他竟然还会提前安排好自己，桃蓁蓁慢慢抬眼，“江烨”

    酒意上头，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她哭时总是很好看的，总是很轻易便能让人心软，江烨不敢再看，狠心扭头道，“好了，酒也喝完了，道别的话也过了，我让墨砚送你回去。”

    “我，我也要跟着师父离开了。”

    因为脑子不太清楚，桃蓁蓁习惯性地抓住他的衣袖，抽抽搭搭道，“可能先去岭南那边，不会留在京城。”

    “你什么？”江烨沉下眉眼，但很快就握紧了拳头，力作平静道，“也好，你一直都想学医，以前，是我困住了你。”

    “我，我很傻，总是弄糟很多事情。”

    意识已经开始恍惚，桃蓁蓁靠在桌子上慢慢松开了，“以后，只剩下我自己了”

    话音到了最后，已然是呓语，反反复复，得教人心口发疼。

    江烨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姑娘，静立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伸，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也好，做你喜欢的事情去吧。”他的声音很低，被风一吹就消散了，几乎落入不了她的耳里。

    “之前，我的确掌控了你许多事情，因为我想绑着你，困着你，让你只留在我身边，永远只想着我一个人。”

    “所以，我使计让陆望舒远远地去了动乱之地，也不愿你去学医。自爹死后，我觉得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你一个，所以我总是在害怕，如果不抓紧一点，你便会要离开。”

    “而现在，你真的要离开了。”

    江烨笑了笑，其实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不得不承认，她这一步是对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死心，真的决定要对她放。

    之前让周骥答应收她为义女，虽然着是为了照顾她的以后，可事实上，潜意识里还是藏了阴暗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为了将他始终绑在自己船上，周骥一定会好好看着她，绝对不会让别的男人轻易把她骗走，直到他几年后平定西域归来。

    他就是这样自私，宁愿她大好年华白白虚耗，也不肯真的让她嫁给旁人。

    所以她并没有怪错他。

    珍爱地抚摸过她的头发，江烨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眼角有泪痕滑落。

    “再见了，蓁蓁。”

    五年后。

    萨特玛的一个村庄里，炊烟袅袅，几个才留头的孩子蹲在村口的那颗老树下玩耍，时不时响起阵阵笑声。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远处慢慢走来，身上背着药箱，大块的头巾包裹着脸，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双眼睛，极黑亮有神。

    “桃姑姑！”

    有个孩子抬头看见了她，高兴地大喊一声，几个孩子便像一群鸟般叽叽喳喳地将她团团围住，着今天发生的有趣事情。

    桃蓁蓁笑着一一答话，又从药箱最底层拿出糖来分给他们，惹得几个家伙开心地欢呼起来，其中有一个边吃边问道，“桃姑姑，你今天还是要去达拉婶婶家看诊吗？”

    “嗯，她家弟弟有些拉肚子。”

    桃蓁蓁笑道，“你们也是，记得千万不要再喝溪流里的生水了，最近上游打仗，都不太干净。”

    几个孩连忙应是，又依依不舍地跟了她一段，然后才各自转回家里，果不其然因为浑身脏兮兮的又被骂了一顿。

    桃蓁蓁听着两旁边人家传出的喧闹声，唇角慢慢弯起，这样鲜活的人间烟火，在这战乱纷争的地域是多么难得珍贵，总能让她想起年少时的那些快乐日子。

    到了达拉家，替脸色蜡黄的家伙施了几针，桃蓁蓁又开了些草药方子，叮嘱他这几日不能吃辛辣刺激之物，然后才整理了东西出门，自然被这家的女主人千恩万谢地送了出来。

    “不用送了。”

    她转头笑道，“这条路我都走了好多次了，很熟悉的。”

    达拉却是不由分，硬送了一段路才停下了脚步，她家的儿子自己单独一人在家，再送下去她也不放心。

    桃蓁蓁招了招，背着药箱继续往前，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人拦腰抱住，一把掳到马背上后停也不停，飞快地朝前奔去。

    对面有个孩子正好端了盆出来摘豆，见状惊恐地大叫起来，“不好啦！桃大夫被狼匪抓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