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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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娘娘,先醒醒盹儿吧,再往前走二十里便是孝陵了。”

    沈娆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整个人都涣散了,听见外面的低声禀报,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可算要到了”她伸了个懒腰,车里没有别人,可以暂时不用端皇贵妃的架子。

    在宫里的时候总嫌弃紫禁城憋闷,可等真出来才知道,在外面的辛苦,她的车架还是后宫嫔妃里最豪华的,也只有皇上的御辇还有太后的车架能比她的宽敞,可再宽敞的马车,它也还是马车,颠就不提了,光是几百乘车马前行带起黄土就叫人吃不消。

    沈娆兀自发了一会呆,把霁月叫了进来:“该到了吧,你帮我梳头洗脸吧。”

    霁月应了声是,抿着嘴偷笑,也就自家主子,在马车上也要拆头,嫌弃梳着发髻睡不舒服。

    好在去的是孝陵,就是平日里最爱掐尖的嫔妃也不敢在这个当口打扮露头,霁月拧了帕子给沈娆擦脸,自己绕到她身后去将那一头乌发绾成一个最简单低调的螺髻。

    “娘娘?”

    霁月见沈娆不知何时拿出一支镶宝碧玺蜻蜓簪来,犹豫了一瞬没敢接劝道:“娘娘,这颜色不合适,咱们要不还是戴万岁爷画的那支青玉竹纹簪吧,更衬您今天这身衣裳。”

    她心里纳罕,这簪子瞧着眼生,她是伺候娘娘梳头的,平日里朱钗花钿都是她在管,却从没见过这支簪子。

    沈娆轻笑着摇摇头:“就这个吧我想戴给她看看。”

    霁月更为不解,谁的心意,能比皇上亲描模的心意还重?那簪子看着不像新打的,样子也童稚,不像贵人头上的妆点,倒像是哄孩的玩物,不过好在是因为积久了,上头的金玉宝石早就不鲜亮了,这会儿带着也不算太过招眼。

    御架行至大碑楼,东侧立着下马碑,康熙神情肃穆,牵着太子沿着神道北行,绕过案山影壁山,走过十八对栩栩如生的石像生,狮子凶猛、大象驯服、骏马善跑,各有其形。

    沈娆远远看了康熙一眼,高大的身材将一身天青色常服穿得极有气势,只是他始终没有回头,穿过三路三孔桥,到了具服殿,众人纷纷入殿更衣。

    前后临近还有两间瓦房,分别是茶膳房和饽饽房,毕竟不是宫里,地方没有那么宽裕,除了万岁爷能单占一间东屋外,就连太后也得跟她们这些妃嫔挤在一处,不过是屏风隔了个里外间罢了。

    太后把宁谧太妃叫到里面去了,外边只留下沈娆、宜妃、惠妃和佟妃,这里面只有她的皇贵妃吉服最为华盛,上绣五爪金龙,青绒朝冠上缀朱纬,贯东珠饰金凤,翟尾垂珠,光珍珠就有三百二十颗,中间金衔青金石,末缀珊瑚。冠后护领垂明黄绦,末缀宝石。

    沈娆本就是明艳大气的长相,此时不施粉黛也十分压得住衣裳,只是在钳耳时犯了难。

    霁月捧着一左一右,六只赤金坠东珠耳环,看着沈娆白腻精致,毫无瑕疵的耳垂:“主子,这可怎么办呀”

    沈娆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垂,想起当初康熙捏着她要亲自为她穿耳时的情景来:“收起来吧,不带了。”

    “呵,咱们满人素来讲究一耳三钳,你们董鄂氏不仅学蛮子狐媚,而今连祖宗规矩都忘了。”佟佳氏是庶妃,吉服也没那么多讲究换得自然快,这会见沈娆作难,捧着茶杯出言讽刺道。

    沈娆冷下脸,她觉得这佟佳氏简直可笑,你们佟家祖上可就是汉人,康熙初年抬了汉军旗,前两年才又抬进满洲镶黄旗,这会儿倒是一口祖宗规矩。

    可这话不能,质疑她的出身就是在质疑孝康章皇后的出身,就是在质疑皇上,沈娆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那依你该如何?”

    佟佳氏勾唇一笑,笑容很有些天真无邪的意味:“当然是直接戴上喽,姐姐不会为了一己之身,坏了祖宗规矩吧?”

    霁月惊恐地看了眼掌心耳环上尖锐的金钩,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宜妃、惠妃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佟佳氏的狠毒比起她姐姐来还真是不遑多让。

    沈娆却一笑,将那六只耳钳拿了起来,反一扣放到了佟佳氏的上:“那你来为本宫穿。”

    佟佳氏对上她灼灼潋滟的杏眼,不自觉地往回缩,可沈娆握得很紧,根本不给她收会。

    “怎么?你不是看中祖宗规矩吗?来啊。”沈娆的云淡风轻,可佟佳氏还真不敢下这个,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疼她疼得跟什么似的,别人岂敢轻易动伤她。

    “你!狐媚子!你等着,你以为皇上能新鲜你几天?”佟佳氏愤愤道。

    沈娆根本没理她,收拾好自己就带着惠妃、宜妃等在屏风后,等着太后了。

    “真跟脚面上的癞似的,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就剩下留着膈应人了。”宜妃声嘟囔了句。

    一旁的惠妃是临出发时才复的妃位,她自己也明白是沾了儿子的光,自然不愿意出岔子给儿子拖后腿,如今很是老实,但也露出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来。皇贵妃虽然爱霸着皇上,可人家不找事儿呀,瞧瞧这来一趟孝陵,给佟妃牛的,上蹿下跳都不够丢人现眼的,可偏生有个好姑母,孝康章皇后陵前,皇上对佟家人,想必比平日还要多一份宽容。

    沈娆也觉得宜妃这个形容精妙,和她相视一笑,却没接话,只要佟佳氏别太过分,她也不想在这儿跟她起冲突。

    老太后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很是泰然,目不斜视往外走,就跟没听见方才外面发生过争吵一样,只是临出门前,朝沈娆招了招,示意她来扶着自己。

    虽没明,但态度却也摆出来了,沈娆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太后会装傻到底呢。

    “多谢娘娘。”沈娆借搀扶太后的会,凑在她耳边道。

    太后了然地笑笑,没什么,只在看到她朝冠下那支蜻蜓簪的时候却愣住了。

    “你”

    太后兀地捂住了嘴,半晌后却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沈娆的背,什么都没便走了。

    这一切都被紧密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佟佳氏看在眼里,她敏锐地发现了太后和宁谧太妃眼圈都红了,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因为不是正式祭祖,拜谒的流程一切从简,康熙带着太后和妃嫔进隆恩殿拜祭,宗亲大臣都等在殿外磕头。

    沈娆看着上首的三张画像,只觉得殊为讽刺,孝康章皇后与孝献皇后的像列在先帝像两侧,究竟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把这两个女人葬在一起的?如今是先帝还活着,就算将来先帝下去了,这三人在一块也够热闹的。

    “怎么?皇贵妃怀念故人了?”佟佳氏见到她看画像时复杂的眼神,再结合太后方才的反常,心里有了猜测,幸灾乐祸地开口道。

    沈娆没理她,她却不依不饶道:“臣妾看您那簪子实在别致,就是不知是何人相赠呀?”

    沈娆闭了闭眼,实在有些压不住脾气:“何人相赠?何人相赠干卿合事?佟妃,我以为你是来悼亡的!”

    “佟妃?这里面可不止一位佟妃,董鄂娘娘您问的是谁呀?”罢不怀好意地往画像上看瞟一眼。

    沈娆气得拳头都攥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提醒皇上如今董鄂妃依仗皇恩“欺辱”佟妃,一如当年?

    “臣妾自然是来悼念先祖的,皇贵妃您呢,您带着旧物又是来悼念谁的?”佟佳氏步步紧逼。

    沈娆冷声道:“这里面就葬着大行皇帝与两位皇后,我又能来悼念谁?”

    “是吗?可您头上这玩意儿,不知是哪个狐媚货色给的,孝康章皇后见了只怕不喜欢?”

    再如何相互敌视,也不该在陵前出这种话来,沈娆一把将里的香掷到了她身上:“佟佳氏话要讲分寸!你若连最基本的尊敬都做不到,就滚出去!”

    佟佳氏坦然地掸了掸身上的香灰,转而对康熙道:“万岁,看来皇贵妃维护孝献皇后维护得紧呢,依臣妾该滚出去的不是我们佟佳氏,而是她们董鄂氏,孝献皇后献媚先帝、扰乱超纲,不配与孝康章皇后同殿安息,更不配享孝陵香火,臣妾请奏将她移出隆恩殿,永世不许后人祭拜。”

    “你放肆!”沈娆此刻眼睛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她甚至等不及康熙开口,便反驳道:“她是先帝下过御诏的皇后,凭什么不能随葬帝陵!”

    “那是先帝受了蒙蔽,谁知道她使了什么狐媚段迷惑了先帝呢?”佟佳氏不以为意道,她甚至有些庆幸沈娆此时激动,认定了她此举必定能见恶于康熙。

    “先帝受了蒙蔽?先帝只比她一岁,又不是孩子有什么可受到蒙蔽的?你简直可笑!你入宫以来多次出言顶撞,我从未重责,不是因为我怕你们佟家,而是因为我一直相信,你也只是个十来岁姑娘,你也有你的身不由己!可你呢?同是女人,你自己也会在那片红墙碧瓦里磋磨一生,为什么要对可怜人穷追不舍呢?就因为我?那我明确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我的簪子跟孝献皇后一点关系也没有。”沈娆一口气完,心里也明白这话不合适,但她只觉得痛快。

    康熙站在最前面,对于身后这场闹剧始终没有回头,但沈娆能看见在他石青色绣片金团龙纹的朝服下紧绷肩膀,他生气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

    沈娆倒不是害怕,佟佳氏明显没长脑子,别康熙不会真肤浅到把顺治一朝的错误都怪到孝献皇后头上,就算怪了,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将她牵出孝陵,名声还要不要了?本朝以仁孝治天下,不论他心里是否真的尊重顺治,为了这种没有实际好处的事动摇统治基础,他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他瞥了一眼梁九功,那奴才也是真的灵,什么都没问题,只利落地又燃了三支香火递到了沈娆上。

    沈娆看着那燃烧的香火,心底不屑冷笑,他什么都没,可同太后方才一样,态度就摆在那儿,纵使佟佳氏狂悖无礼,但至少在孝康章皇后陵前,他不会处置她。

    梁九功瞧着这位祖宗半天没动静,心里直打鼓,但沈娆没犹豫太久还是乖乖接过了香火,不仅梁九功,她身子能听见太后都隐隐松了一口气。

    众人都假作无事发生,随着康熙三拜九叩,直到礼成,沈娆才有些后悔起方才的冲动来,不为别的,只是她还想再去个地方呢,跟佟佳氏这么一闹倒是不好开口了。

    “皇帝,哀家想去见一位故人,让皇贵妃陪着我们行吗?”正当她为难之际,却听太后突然开口道。

    沈娆惊讶地望向太后,只见她已经昏花的双眼里闪动着晶亮的光,皇上背对着她们,她也没看皇上,始终盯着自己发间的簪子,沈娆瞬间心领神会,她连忙跪了下来:“臣妾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