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命蛊?当真是荒唐
还不到五更天, 一向觉浅的孟德豫便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披衣起身,推开屋门喊住了过路的一个黄门。
“三更半夜的,这是闹什么呢?”
“回孟总管, 是陛下传召。”黄门答, “陛下半夜苏醒, 不知为何突然传浴,还嘱咐奴才们备凉水。”
“凉水?”
孟德豫面露诧异, 这如今已快入深秋, 天儿是一日凉过一日, 里头就穿一层单衣都受不住,居然还要用凉水沐浴。
“知道了。”
他挥退那黄门, 回屋后思虑再三,到底有些不放心, 旋即手脚麻利地穿上衣裳, 赶去了司辰殿正殿。
原应躺在榻上熟睡的季渊此时却手执书卷,斜倚在榻上。
甫一进门,孟德豫便嗅到了殿中散发着的一股微妙的气息,不由得怔忪了那里。
在伺候季渊前,孟德豫也是在司辰殿当值的。
那时的安庆帝好美色,几乎每日都要召不同的妃嫔来侍寝,还会服药助兴, 一闹就是半宿。
彼时他虽还只是个资历不深的太监,可男女那些事儿终究还是清楚的。
他算是明白, 为何他这位陛下要大半夜泡凉水。
这殿中散发的是什么气味他一闻便有了数,只他没想到,继位八年来虚置后宫, 素来不好女色的季渊竟也会……
可转念一想,孟德豫觉得此事也很正常,毕竟季渊正值鼎盛之年,恰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若没这些个反应,怕是得传太医来瞧瞧了。
但孟德豫到底是个人精,即便心下一清二楚,也佯作不知,只上前关切道:“陛下可是睡不着?要不奴才命人给您送碗安神汤来,这泡凉水到底对身子不好。”
季渊缓缓抬首,锐利如鹰的眸子对上他,似是一瞬间将他看穿了一般,孟德豫心下一咯噔,顿生了几分心虚。
“不必,下去吧。”少顷,季渊淡淡道。
孟德豫恭敬地应了声“是”,目送季渊起身往侧殿方向而去。
他不由得在心下感叹,也亏得他家陛下是常年习武的身子,不然这么冷的天泡这凉水澡谁人受得住。
*
群臣本以为带狸奴上朝的荒唐事干一次也就罢了。
但他们不知暴君最近发的什么疯,接连好几日都抱着狸奴上朝,甚至还要大兴土木,在宫中为那狸奴建几座专门的宫殿,搜罗天下珍宝,供狸奴玩乐。
季渊的所作所为在群臣中引起了诸多不满,除了感慨暴君的荒唐,他们更多的是心疼自己费尽心思,好容易积攒的财物。
毕竟若那暴君真要建什么殿宇,势必要从他们身上割肉。
想到要用他们的财物帮暴君去讨好一只畜生,不少大臣的心里都恨得直痒痒。
这日早朝散,方才又被季渊夺走一架象牙屏风的大理寺卿孙诚一出了朝明殿,便逢上了站在殿门口的苏衍之。
他忙疾步上去,谄媚地笑道:“苏大人。”
苏衍之微微颔首,安慰地在他肩上拍了拍,边走边道,“孙大人也不必难过,一架象牙屏风罢了,陛下喜欢拿去便是,我们这些为人臣的,何必贪恋财物,为南境效力,为陛下效忠才是正事。”
孙诚强笑了一下,心下却不以为然,这位首辅大人得倒是轻巧,那架象牙屏风,可是南境有名的雕刻大师顾恺之作,其上活灵活现地雕刻了春夏秋冬四季耕猎图,仅此一副,价值难以估量,乃是稀世珍品。
“苏大人的是,的是。”虽心下不这么想,可孙诚面上还是叹了口气,一脸痛心疾首,“可苏大人您不知,下官倒不是心疼那架屏风,正如下官先前所,这南境都是陛下的,陛下想要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下官只是感叹陛下夙兴夜寐,对于政事一向勤勉,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竟……唉……”
看着孙诚这副唉声叹气的模样,苏衍之也是面色沉重。
“到此事,本官倒是要提醒孙大人一句。近日本官偶然在外头听见一个荒谬的传闻,竟言陛下身边的狸奴是妖精所化,魅惑君王,这才使得陛下最近无心朝政,做出如许匪夷所思之事。”
“狸奴成精!”孙诚被这话吓得不轻,猛一提声,惹得四下的大臣都纷纷好奇地转头看来。
孙诚慌忙捂嘴,压低声儿道:“苏大人,到底是谁在传这话?”
话间,两人已到了宫门口,苏衍之回答道:“这……我倒是不知,许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吧。不过,本官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话,孙大人往后若是听见,也莫要当了真,本官的马车就在前头,那本官就先行一步了。”
“唉,唉。”孙诚连连答应,“苏大人您慢走。”
目送着苏衍之远去后,孙诚依旧站在原地回味他方才过的话。
自古以来,这狐妖魅惑帝王的传民间倒是流传了许多,可狸奴成精祸乱朝纲,勾引帝王他还是头一回听见。
不过实话实话,那只通身雪白,蓝黄异瞳的狸奴着实生得好看,若化身成美人,定也是个勾人的。
若它真能化形,可是不得了,毕竟帝王被妖精迷惑,沉迷美色,昏聩无度,以至于灭国的故事并不在少数。
听闻这只狸奴还是北域所献,北域欲以此法来对付南境,倒也不是不可能。
孙诚越想越觉得这事儿真,少顷,疯狂地摇了摇头,心下反复道。
莫信莫信!都是假的!
虽孙诚的嘴还算牢靠,并未将此事外传,但悄然间,陛下被猫妖魅惑的传闻在宫中流传开来。
柳拓自同僚处听到这个传闻时,背脊瞬间冒了冷汗,虽那只狸奴并不是会化形的妖精,可他也知道,那只狸奴的身上的确有猫腻,不会化身美人,却附了个美人的魂魄。
怀揣着这么大个秘密,他略有些战战兢兢,这日夜间上值,入了太医署,便见一负责洒扫的药童正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咳,咳。”
柳拓掩唇低咳一声,“做什么呢?”
药童被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站起来,“柳,柳太医……”
他捏着一页纸,挠挠头道:“我方才在您房间里扫,一开橱柜,便从里头掉出些纸来,正准备捡,但看到上头写的,就忍不住读了起来……”
太医署有不少药童,平素负责抓药煎药,洒扫整理这些活,但因着眼前这个分外勤勉,柳拓对他的印象也异常深刻,甚至记得他叫阿耀。
“不必偷偷摸摸的,若是想看医书,往后大大方方来看就是。”
“真的!”药童阿耀惊喜不已,“多谢柳太医,多谢柳太医,这整个太医署对我们这些人最亲切的就是您了。”
“不必谢,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想我当年还没那么多的医书可看呢。”
柳拓弯下腰,帮着整理掉落在地的纸张,待收拾好了放入橱柜中,抬眸却见站在他身侧的阿耀仍牢牢捏着一张。
见他嗫嚅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柳拓笑了笑道:“想什么便吧。”
阿耀这才大着胆子道:“柳太医,你人真的能附身在狸奴身上吗?”
乍一听到这话,柳拓双眸微张,扯过阿耀手中的纸张,扫了一眼,上头记载的果然是关于“命蛊”的事。
他掩下心底的慌乱,强作镇定道:“这有些药和毒,不过是世人的揣测,其功效未得到证实,与其当做医书,不如当做故事来看。”
“故事……所以这都是假的吗?”阿耀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可我看这上头得头头是道的,不像是假的啊……”
阿耀凑近柳拓,往四下望了望,压低声儿道:“柳太医,不瞒您,我方才看到这张纸,还联想到了宫中最近传的沸沸扬扬那事儿呢……”
柳拓面色一白,顿时明白阿耀的是何事,他笑了笑道:“子虚乌有的事,别当真。”
他顿了顿,又嘱咐道:“阿耀,这上头写的,切记别同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为什么呀?”阿耀略有些疑惑不解,少顷,才似恍然大悟道,“哦……柳太医是怕旁人您胡言乱语,胡八道,以此诋毁于您吧。”
柳拓愣了一瞬,旋即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您千万不能出去。”
“嗯嗯。”
阿耀连连点头,他往后还要来看书的,又怎会不守信用四处乱呢。
待阿耀拿着笤帚出去了,柳拓低眸看了眼手上的纸张,只觉像捏了个块烫手山芋般让他紧张不安。
如今正是关于狸奴的传闻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这东西大抵是不能留了,幸好今日看到的是阿耀,不是旁人,不然指不定哪天就惹火上身,被冠一个研究邪术,谋害君主的罪名。
他起身去了廊下,眼瞅着四下无人,将那页薄薄的纸丢进了燃烧的药炉中。
然方才投下,忽得吹起一阵奇奇怪怪的风,吹得柳拓一时迷了眼,待他揉着眼睛,再次看向药炉时,便见那纸张已然皱起被彻底烧成了黑色的灰。
他舒了口气,这才放心地折身回了屋。
可他不知道的是,一刻钟后,那张他本以为已付之一炬的纸,却被呈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之上,只烧损了一角。
仲七单膝跪地,拱手恭敬地禀道:“陛下命我们监视那柳太医,今日果真让仲九发现了柳太医可疑的行迹,他趁着无人,偷偷摸摸不知想焚毁什么,幸好及时被仲九截了下来。”
桌案前,季渊面色寒沉,将那纸张上的字一一揽过,倏然手掌一用力,揉皱了半张纸。
命蛊?
当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