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东风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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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雀的祖父阮明远曾有“雅客山贼”之称,还未遇到太|祖皇帝时,在湘楚一带占山为王。虽则阮雀出生的时候,阮明远已然去世,然而她的祖母和祖父感情甚笃,常常起当年的趣事。

    故而阮雀知道,山贼和山贼之间,也是会争地盘的。

    这些山贼的马上都挎着麻袋,麻袋上都用墨汁写着“爿”的字样,加之马蹄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白色梨花泥,想是从盛产梨果的爿山过来的。

    如此推算,这起子贼人是从爿山而来,那原本在百望山的山贼,便该是还在哪里潜伏着!

    阮雀心惊肉跳,脑海里种种想法纷然而过。

    片刻后,她想定,拉起栾娇娇,一路疾走到屋后的草垛旁。

    庄上的人家都有草垛,堆着等春种时当肥料使。草垛堆得极高,阮雀环顾四周,见没有半点光火,无人看见,这才矮身扒拉两下,“娇娇,藏进去。”

    栾娇娇不肯:“你呢?”

    阮雀不看她的眼睛,将人推进去,重新盖好道:“咱们分开藏才不会露馅。”

    而后唤来栾娇娇的贴身丫鬟并几个婆子,让她们各处躲了,务必确保栾娇娇的安全。

    阮雀照料好这边,带着白鲤和青鹿,飞快走向马车,问道:“你们有几个不想冒死的,便都先四处藏好了去,余下的听我吩咐。”

    须臾,所有人岿然不动。

    白鲤、青鹿、金蝉自是不肯走的,顾家余下的几个忠心婆子也都不肯自己先藏。

    阮雀有些感怀,然现在不是时候。

    她道:“白鲤青鹿,你们驾着庞家的马车,带几个人从西边的庄口出去,那里有条河,若是遇上了贼人,便跳水逃生。山贼多怕水,想来无虞。金蝉,你同我走,你来驾车。”

    这两辆马车不能停在这里,不然就是竖了活靶子。

    可若是两辆同行,庄里道路险窄,就更难脱逃,是以要兵分两路。

    这些丫鬟婆子平素里都是令行禁止,此刻也井然有序。都知道命悬一线,没时间相让,都依照阮雀的去做了。

    待白鲤喝青鹿的马车离开视线之后,忽然有道火光冲天而起!

    几乎同一时间,隔壁庄子上传来马贼的高呼欢喝声,其间穿插着女眷的哀嚎救命声,越发馅显得贼人无比疯狂。

    阮雀被火光映红了半边脸,此刻心下砰砰直跳,搭着金蝉的手上了马车。

    “怕吗?”钻进车里之前,她问了金蝉一句。

    金蝉只道,“奴婢不怕。”

    阮雀不再多言,矮身进了车里,“走南边庄口,从隔壁庄前经过,若是见着麻袋上写‘百望’的马贼,务必要引来她们的注意……”

    金蝉听言,有些踌躇,“可是姑娘,这样姑娘的名声不就坏了吗,遇上山贼,日后还怎么在贵眷里抬起头来?”

    阮雀道:“能不能抬起头是我的本事,能不能活命也是我的本事,照我的做。”

    若不将人引走,那些贼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这个院子。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阮雀恍然觉得,自己好像踉踉跄跄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并没有依靠谁,也没有瞧谁的脸色。是她自个儿后来不清醒,在顾廷康身上放了指望……实则,谁的脸色都不能当饭吃,都不能保她活着,唯有她自己,唯有她自己。

    随着马车的靠近,喊杀声和呼救声越来越近。

    风冷极了,偶有浓烟随着车帘晃动闯进车里,呛得她生咳。桔红色的火光搅动清凉月色,闯入阮雀眼帘。

    她看见贼人高头大马,腰围兽皮。

    看见他们毛发杂乱,面目狰狞。

    看见他们逮着女子行不韪之事,看见他们事毕之后,粗壮的臂膀手起刀落砍下她们的头颅。

    火燃烧得太盛了,盛到她脸上发热,风将血腥味送进车里来,让她误以为脸上的热意是一片模糊的人血。

    可稀奇的是,越是到这样的时刻,她竟越是镇定清醒。即便胸腔里的心砰砰直跳,可脑海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终于,山贼注意到了他们。

    放风的贼吹了声口哨,兴奋地大喊:“大当家!外头还有香车美人!顾家的!”

    比之爿山,百望山距离京城更近,顾家二奶奶的清美之名更是如雷贯耳。那被称为大当家的将下头的姑娘随手一扔,抛进火里,系着腰间的裤带,起身往这边回望一眼。

    是时候了。

    “金蝉,走!”

    阮雀一声令下,马车疾驰出去。

    金蝉纵马技术高绝,即便走的是险道,马车一路磕磕绊绊,也总能化险为夷。

    后头的山贼似乎追得气血汹涌,吹哨、喊叫、污言秽语风一般地灌入耳里。

    阮雀乘坐的马车在金蝉的驾驶下,成功驶出庄口。可终究不敌骏马,很快距离缩短。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不知哪个山贼在马刀上裹了一圈稻草,放到火把上燃着,猛力贯送出来,“笃”的一声,插到阮雀马车的后车板上。火乘风势,一下子便着了。

    一群贼寇见马车着了火,立刻欢欣鼓舞地叫起来,下流卑鄙之状,让人作呕。

    屋漏偏逢连夜雨。

    恰巧此时,金蝉远远看见远处有几根横木拦在路中央。这些木头大抵是贵府和佃户商量好退租,扛来量定尺寸用的。

    金蝉急道:“姑娘,前面过不去!可怎么办!”

    一回头,发现马车着了火,此刻已经火势已经蔓延到侧面来,还没烧进里头。

    阮雀撩开车帘一看,矮身出来,道:“上马,把靳绳割断,不要厢了。”

    金蝉一听她还有办法,眼见马车就要撞上那堆圆木。

    她立刻撑着车板,甩过身子先上了马背,而后递出手来,拉住阮雀抱到马上拢着,长刀出鞘,寒光闪过。

    靳绳断裂的那一刹那,马蹄腾跃而起,车厢“哐”的一声,挺着两支长木往前搡去。烈火趁着风势熊熊而起,有个山贼追得太紧,还未来得及收缰便一头扎进火里,一时间马嘶声哀嚎声响彻田野。

    余下的贼人马头一转,踏着青苗从侧边绕过火势,穷追不舍,再度往前赶来。

    “这娘们!还挺有意思!”

    阮雀和金蝉借势甩开一段距离,可方才的圆木终究还是太高,骏马越过的时候,后蹄磕绊了一下,此刻有些跑不大动了。

    金蝉心下一横,捋过脑后的高辫横咬在嘴里,一抽身,足尖轻蹬马背,往回退去。

    寒刀蒸然出鞘,一刀一姑娘,横在路中央。

    “留下两个人对付她,其余的跟我追!”

    那些贼人追阮雀不及,好胜心起,非追到不可。

    金蝉死命又留了两个人,四个人高马壮的山贼一起上,她招架起来已经尤为吃力。余下的人再去追阮雀,她已经无暇顾及。

    阮雀回身一看,见金蝉舍命,目眦欲裂。

    可很快,她的视线就被八九个草莽阻隔。

    马上颠簸,她不擅长骑马,何况马儿已然受伤,驾纵起来更是心有余力不足。

    阮雀咬着牙,提着缰,回身看金蝉的身影。

    好在金蝉已然败了其中一个,抢了马往这边赶来。

    附近就是官道,或有人经过也不定。

    阮雀收回视线,沉下心,一夹马肚往前奔去。

    然而后头人强马壮。

    很快,属于他们的月下黑影就笼了上来。

    风太凛冽,吹红了阮雀的眼眶。

    她一咬牙,拔下脑后的银簪,豁出狠力,扎入马臀之中。

    骏马裂声嘶鸣,往前疾奔而去。

    风声从耳边猎猎而过,草木阴影,山贼呼和,都像是阵阵哀音。

    眼见胜利在望,过了这个下坡就是官道。

    忽而马儿后蹄踩着了石头,一个没蹬起来,阮雀整个人往前飞扑而去!

    风月太凉,吹得她的素色衫裙猎猎作响。

    她被抛在空中,就像月上跌落的白蝶。

    就在阮雀闭上双眼,放弃之际,空中传来雕声幽响,巨大的羽翼笼截了月光,阴影罩盖下来。

    腰上一紧,阮雀整个人被猛然提起来,掠过树梢风劲处,停在一处上空来回盘旋。

    她睁眼向下看,只见下头黑色队列幽深纵长,漆黑凛冽的寒甲中央,有只长牙的玉白大象,洁然阻绝了幽幽长队。

    象上架一弯圈椅,里头一个红衣端肃的人正悠悠晒着月光。

    前后各两排黑衣骑马戴铁面的随卫,队伍悠长,不见首尾。

    见这阵仗,阮雀心下一沉。

    难不成真有阴兵?

    她下意识往领头白象上的人看去。

    头顶的雕带着她盘旋过一圈。

    阮雀看见那人手持素白玉骨扇。

    黑色网巾束发,一丝不苟,更衬得他朱唇玉面,肤色比那月光还要冷白三分,好看地不像俗世中人。

    又盘旋过一圈。

    阮雀见他身穿规整的殷赤金线袍,下摆百褶齐整,蹬着厚底黑靴。

    此刻他正曲起一脚,姿态闲适。手臂修长,自然垂落在圈椅之外,随着大象的步伐晃动,看着分外惬意。

    与狼狈的她截然不同。

    又盘旋过一圈。

    她见月光之下,那只如竹节一般的手朝她微微勾起两指,动了动。而后那人仰头,对上她的目光,眯眼勾唇,笑得妖绝惑骨……

    阮雀被他看这一眼,不知为何,心中一悸。

    忽而顶上的座山雕又鸣一声,像是得了首肯般欢欣鼓舞,缓缓落下,将“猎物”送到了主人怀里。

    暖和的感觉笼罩阮雀全身。

    她顿时肢体僵硬。

    却又生怕象身伟岸,她一时不妨就要掉下去,一双素手便下意识抓住了那人臂上的衣裳。

    那雕正待撤离,尖锐的爪子不期然一带,竟勾走了阮雀腰间系裙的丝带。吓得阮雀以为要滚下象去,慌忙提身又抓紧了些,力道之大,扯开了他圆袍领口上的云纹扣。

    “嘶啦”一声。

    那可恶的雕,连带着她腰上的衣裳扯破一块……

    阮雀才要去遮。

    就在此刻,山贼连呼带喝地闯出路口。

    阮雀被他们追了一路,越发紧张了,抓着他支起半身来望。

    却恰恰见那些山贼都还未碰到铁面随卫分毫,一阵热血泼洒,竟都断了下肢,跌落马下滚了满身泥沙。

    阮雀侧着身,腰线陷落。

    她满眼俱是惊骇,手也不知不觉抓得更紧,全身上下都僵直了。

    可抱着她的人却不为所动。

    在这一片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中,那人抬起手臂,修长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到她腰侧。

    阮雀清晰地感受到,冰凉的指腹在她腰上点了两下。

    血还在眼前,惨叫声还在耳边。

    在这种情形下,他的指腹像是带着最尖锐的刺,让人全然忘了什么礼法道义,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头顶传来一阵悠然徐缓的沉音。

    这道声音在一片凄然震天的嚎叫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他:“他们的腿不听话,差点冲撞了我,便赐他们无腿之恩。你——”

    “我想想,我该赐你什么?”

    着,清凉的指腹在她腰上蘸了又蘸。

    作者有话:

    我做主,不然就赐个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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