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A+A-

    远辰公寓靠近江市的中心, 紧挨着江市升学率最高的中学和最有名的私立学校,算得上是相当抢手的学区房了。

    从权贵云集的别墅区车,目的地是每平米价格高的令人咋舌的学区公寓, 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好奇的从后视镜里频频量着后座一眼不发的年轻男人。

    阮屿从上车报出地址后, 就始终沉默的看着窗外。

    江市的地理位置比京市更靠北一些, 气温也略低两度, 春夜的寒冷不同于冬季,不刺骨却更磨人。

    阮屿隔着外套摩挲了两下冰凉的胳膊,把脑门儿用力的抵在更凉的玻璃上, 车窗外的绚烂繁华映在他眼中,没有热闹, 却衬的那双眸子更显脆弱和伤感。

    江市是仅次于京市、海市的二线城市,近几年发展十分迅速, 如今阮屿每一次回到这个城市,都感觉越来越陌生。

    灯火通明的街道,张扬灿烂的都市夜景,带给阮屿的却是更加冰冷的孤独。

    到了目的地, 阮屿沉默的扫码付款,开门下车。

    凉风迫不及待的从袖口和领口的缝隙中钻进来, 冰的阮屿不自觉的了个哆嗦, 拎着包加快脚步走进区。

    阮屿机械的进电梯, 机械的按下楼层, 机械的站在自家门前输入密码,最后站在玄关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子, 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他回手关上了大门, 来自楼道那一点昏黄的光也随之消失。

    “咚。”

    手里的包掉在了地板上。

    阮屿卸去了浑身的力气, 直接蹲在了原地, 用力的抱紧自己,把脸埋在曲起的臂弯里。

    太压抑了,他为什么要回来。

    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这个姿势使他后背没有完全痊愈的伤隐隐作痛,他才缓缓的松开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一排深深的月牙痕迹。

    长舒一口气后,阮屿揉了揉脸,站起身,缓过一阵晕眩后摸索着开了灯。

    突然的光线变化,刺的阮屿眯了眯眼,适应后,才弯腰捡起包慢吞吞的走进客厅。

    家具上还盖着布,一如他去年走时那样。

    只住一晚而已,阮屿没算收拾,他径直穿过客厅,直接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长时间没有住人,阮屿总觉得有些味道,他开新风系统,拎着吸尘器简单的给自己收拾出了个能睡觉的环境。

    洗过热水澡后,阮屿才觉得身上那股浸透了的寒意散去了大半。

    躺了许久,却依旧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关了灯,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没有关窗帘的落地窗前发呆。

    卧室里空调和新风系统一同工作着,细的机械嗡嗡声让阮屿觉得至少房间里没有那么空荡了。

    住在这所房子中有多少个无法入眠的夜晚,是坐在这个落地窗前度过的?

    阮屿记不清了。

    这所房子,是自己从哪一年开始住进来的呢?

    十一岁,还是十二岁来着?

    阮屿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父亲第一次带他来这里的时候,冷漠的告诉他,住这里方便他上学,他暂时就不用回家了,而这处房子会在他18岁生日时直接变成他的财产。

    那时候,阮屿天真的问了什么呢?

    好像是问,父亲会不会一起陪他住在这里。

    想到这,阮屿攥着毯子的手,用力紧了紧。

    那个身为父亲的男人,当时用一种嘲讽的、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盯了他很久,反问他,你觉得呢?

    阮屿在那之前甚至还侥幸的抱着一丝期待,希望被迫住进这里,只是因为弟弟讨厌他,而不是父亲的本意。

    而那次之后,他清楚的认识到了,最讨厌自己的不是别人,是他的父亲。

    ·

    静音的手机屏幕在黑暗的卧室中亮了亮,阮屿偏过头,看了眼锁屏上的提示,是喻南。

    下高铁后,阮屿给喻南和赵深报过平安后,就直接把手机开了静音,他摸过手机点开消息界面。

    绝世大猛鱼:「阮宝,睡了吗?」

    绝世大猛鱼:「你那个傻|逼弟弟没抽疯给你找事吧?」

    阮屿家里这堆不清的破事,喻南平不是全部了解,但是大致情况还是知道的,尤其是顾时总给阮屿找茬儿添堵这事儿。

    岛:「要睡了。没事,放心吧。」

    阮屿不准备让好友跟着他一起烦心失眠,自然不能他今晚没在顾宅住。

    绝世大猛鱼:「嗯,别受气,大不了就甩手走人,咱不惯着那个傻|逼。」

    岛:「好,我知道啦。放心。」

    阮屿看了眼“甩手走人”四个字,又想起来那天喻南问他的,就不能不回来吗?

    他把手机随手放在旁边,心里默默的又回答了一遍,不能啊。

    又不是没有尝试过,前几年,年纪还一些,还有点叛逆脾气的时候,曾经有一年阮屿真的就没有在生日那天回家。

    阮屿想着反正每年也不是给他过生日,从自己记事起,生日的这一天就是最压抑的一天。

    顾晏还没有再婚的那几年,每到阮屿生日这天,他都会喝很多很多酒,然后用猩红的双眼恶狠狠的瞪着阮屿,质问他为什么要出生,指责如果没有他,阮沐清又怎么会早早离开人世。

    阮屿甚至每一次都觉得顾晏会扑上来他。

    因为,有次顾晏醉的太厉害了,对着阮屿怒吼,自己为什么那一年没有狠狠心直接掐|死他。

    再后来,顾晏选择了再婚。

    再婚之后的顾晏性情逐渐变得正常了一些,阮屿生日时也不用再独自面对父亲醉醺醺的怒骂,而是变为每到这天,父亲都会带着他去母亲的墓前跪上许久。

    上大一的那年,阮屿终于第一次鼓起勇气,在这一天选择了逃避。

    而顾晏却不愿意放过他,电话、微信、短信,一切可以联系的方式都在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阮屿,甚至是威|胁。

    从那之后,阮屿放弃了逃避,就当去看看母亲,也总该每年回一趟江市,反正他从未过过一个正常的生日,也没有什么念想。

    ·

    傅予熙下班回家时,站在玄关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阮屿今天不在。

    怪不得屋里这么冷冷清清。

    家里少了朋友,傅予熙觉得做什么事都不太对劲。

    做饭时,险些糊了锅。

    健身时,在椭圆机上站了半天,才想起来没开电源。

    洗澡忘开热水,关电脑忘了保存文档……

    总之就是什么都不顺。

    就连躺在大床上,都觉得今天的床垫好像有点硌,哪个姿势都不舒服。

    傅予熙暴躁的捞过手机,第无数次点开微信,看着置顶那个聊天框,依然没有一个红色的「1」出现。

    也不知道这个没良心的睡了没有。

    想起自己早上摔门而出的行为,和阮屿不能坦诚相待的态度,傅予熙啪啪啪用力的摁着屏幕,删掉了对话框里刚敲进去的字,赌气的把手机锁屏扔到了一旁。

    ·

    阮屿是被雨声吵醒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就坐在落地窗前,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

    自己应该只睡了不到四个时。

    天色阴沉的厉害,阮屿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毯子,歪头靠着落地窗,看窗外越下越密的雨。

    睡眠不足让阮屿的感官变得有些迟缓,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低血糖已经是半时后的事了。

    他颤抖着指尖从外套兜里翻出奶糖,剥开两颗一起塞进嘴里。

    阮屿手心攥着糖纸,想起这几颗糖,还是傅予熙前几天放他兜里的。

    住进傅予熙家半年多,被喂养的太好,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犯过低血糖了,可傅予熙却总是能很及时的发现他糖吃完了,再细心的给他准备上新的奶糖。

    不知是因为想到傅予熙,还是奶糖在舌尖上化开的香甜,阮屿一直笼罩着阴霾的心忽然像是照进了一缕阳光,柔和还带着丝暖意。

    阮屿缓过那阵不适后,赤着脚进浴室把自己收拾利落,重新将床盖好,关掉水电,拎着包出了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房子。

    在区门口吃过早餐后,阮屿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顾宅的地址。

    经过了一晚上的时间,阮屿认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的面对顾晏一家。

    可当他迈进顾家别墅的大门,对上顾晏冰冷讽刺的眼神、爷爷奶奶不耐烦的眼神时,他自以为毫无波澜的内心深处,还是揪着疼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顾时站在楼梯口,厌恶的对着他大吼。

    夏婉有些尴尬的对阮屿笑了一下,伸手用力扯走了顾时。

    “爸。”阮屿垂下眼眸,不再看他们。

    过招呼后,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已经结痂的裂口,微微的刺痛感竟然让他觉得有些快意。

    顾晏像是对阮屿今天的态度还比较满意,从鼻腔里轻哼一声,直接站起身向外走去。

    阮屿知道这是要去墓园看母亲的意思,一言不发的转身跟在顾晏的身后出了门。

    雨越下越大,阮屿沉默的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

    天气预报明明这个周末是晴天的,为什么非要在他已经够冷的心情上雪上加霜。

    中途顾晏去花店买了束白色的桔梗花,每年他带的都是这一种花,阮屿之前特意查过,白色的桔梗花代表着无望的、绝望的爱。

    可能顾晏真的是太爱阮沐清,所以才这么痛恨自己吧。

    阮屿这些年来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阮屿又想去咬一咬唇上的伤了。

    顾晏给阮沐清选的墓园在江市的市郊,环境很好,管理也很严格。

    雨势依然不,顾晏只拿了一把伞,显然阮屿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阮屿看着顾晏的背影,攥了攥拳,默默的跟在了旁边。

    好在顾晏今天的心情貌似还不错,竟然主动的把手上的伞往阮屿的方向挪了一些。

    父子二人并肩站在阮沐清的墓碑前,阮屿看着照片上那笑容灿烂的人,心里哽的难受。

    顾晏蹲在墓碑前,用拇指温柔的抚摸了一下照片,轻轻的将那束白色的桔梗放下。

    再起身时,目光中的温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冷声对阮屿吐出两个字,“跪吧。”

    阮屿看了眼湿滑的地面,好像毫不意外顾晏会这么。

    他挺直腰背,直挺挺的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单薄的身影看起来充满着悲伤。

    雨水浸透了阮屿的裤子,冷意伴随着痛感从膝盖处蔓延开来。

    阮屿眨了眨眼,试图眨掉眼睫上沾染的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滴,在心中默默的开了口。

    “妈,我二十四岁了。”

    作者有话要:

    作者也已经跪好了。TAT

    相信我,是甜文,就虐一下,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