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雪中客
暮子吟侧眸一笑:“很奇怪, 与你这个毛头子倒是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贺北语气轻快:“擦肩而过便是缘分,今日前辈与我在这风荷亭中了许多话,我们这叫缘,分, 颇, 深。”
“是么。”暮子吟深吸一口气, 目光瞥向池岸边,青青柳色难掩疾风剑雨中的俊逸身影:“在那边练剑的是你师兄?”
贺北颔首,一点柔光如同点墨般在瞳仁之中化开。
“他是一个天生练剑的材料。”暮子吟的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随后拍拍贺北的肩:“江湖辈有才人出, 你们都是将来叱咤武林的大人物。”
“那必然是,一定。”贺北眨眨眼眸,一双异色瞳仁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亦真亦邪。
贺北毫不谦逊的回答让暮子吟不禁一笑。
“幕前辈,我过去看看。”贺北迫不及待纵身一个飞跃,踏过一朵朵粉嫩娇俏的风荷荷尖, 荡起湖面阵阵波澜, 如同忽然而至的风, 来到谢倦身边。
谢倦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与忽而闯进剑阵且手无寸铁的贺北切磋对弈起来。
两人在剑法的造诣上,向来都属于以攻为进一派, 讲究步步为赢,从不避手,见招拆招, 速若风行。
所以贺北从来都觉得他与谢倦, 绝配。
许久没有交手过的二人都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沉浸在其中, 挥洒汗水。只有在与谢倦行剑时, 贺北的眼波是温柔的, 不含杀意,处处点到留情。
暮子吟看着对岸的贺北无剑依旧能够从容接招,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低估了贺北。明明他听过一些传言,传言他是个纨绔废柴,如今看来,明明是极有可能在顶峰相见之人。
方才回味贺北与他所的缘分颇深,他自嘲般一笑。这世间所有的相见,都是有预谋而开。
他有预谋,他也有。
这世间从来没有所谓的一见如故。只不过这个孩子在他眼里是一个颇为有趣之人,值得他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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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便传来银辰主动签下认罪书,并在暮烟面前亲口认罪的消息。
谢倦感到无比讶然:“银大少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贺北道:“事情肯定不是他做的,只是有人太着急了。”
谢倦不明白贺北话中的意思,贺北算过后再与谢倦解释。
银辰签下认罪书,被暮烟即日看押,带回云顶山问罪。
那些尸体的身份均已查明,是春雷山受魔教侵扰、后被容纳在城郊区的难民们。银砚以治城不利,对嫡子管教不佳、罔顾民生等条条罪过,被撤销城主之位。而银家的管理权则被移交接于银家二少爷,银溯。
这个结局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这些年,银溯帮助银砚经营治理银家,收拢人心,把握命脉,诸多杂事也由他来操心。他来接管银家,银家诸人并无异议,因为如果银家不再姓银,他们大部分人也都从中捞不着好。
银溯这些年在城中百姓的印象中塑造形象颇好。
在消息刚刚传出之时,他便张贴颁布新的政令。最重要的几条直接解决了多年积攒的矛盾。譬如增加药农收入。以后银家也将不再强制收购任何药田,而是与药田田主形成租赁关系。每年银家都会付给田主不菲的租赁费,五年为一期,互赢互利。
这些政策看上去好,实际上就是让冤大头们看起来不那么冤了些。
城郊区自从成为难民收容区,缺乏管理,鱼龙混杂,也是造成失去十几多条人口都不能立刻发现的缘故。对此,银溯也采取手段来整顿肃清。将这些难民编户,且拨款给难民们修建新屋。难民们大多都没有正业,也可自愿成为银家的契工,拿钱办事,十年为一契。
经过这场闹剧,惟城的主人依然姓银,只不过是上位者变化而已。
贺北不关心这个,因为剩下的事情就是暮子吟、银溯、暮烟三个人的事情。
他找机会去银家秘牢见了银辰一面。
银辰与银溯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这几天的风波让银辰整个人都消瘦下去,精神萎靡,面色苍白的摸样,反倒是有几分肖像银溯。
银辰如同傀儡一般,毫无生气,他透过铁栏,望着栏外的红衣少年,道:“贺兄。”
贺北道:“魏子絮已经平安到家,只不过尚在昏迷,但是你放心,有诸多名医在旁守候,他死不了。”
银辰眼眶泛起红来,整个人抖得有些不出话来。最后用上全身力气,才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你为何告诉我他的消息......贺兄......你什么都知道了?”
贺北凝视着他,问道:“有人利用魏子絮让你签下认罪书,是么?”贺北的语气镇定有力,极具安抚性:别怕,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会听到。”
“贺兄,昨夜,有人传暗信给我,有子絮的消息,我便急匆匆赶到信中所指的地点......城郊破庙。在那里,我不止见到昏睡不醒的子絮,还有......还有弟弟。”
果然与贺北猜的一样,银溯利用魏子絮的性命威胁银辰签下认罪书。银溯那日身上的味道与魏子絮房内的花香一模一样。
上一世,他总嫌银溯身上一股药味,逼着他用香。结果银溯他从不喜欢用香,因为体弱敏感,不知道哪一样香便会要了他的命,所以便不了了之。
苍兰花的品种如此之多,他偏偏还选择“雪中客”这种极其浓郁的、极易沾染的品种。他后来问过魏子絮的父亲魏渊,城中的“雪中客”都被魏子絮一人购断,近月根本没有货源。
银溯的目光坚毅不屈:“贺兄,签下认罪书是我自愿的,只要子絮能好好活着。”
贺北心中唏嘘,原来这银辰与他一般样,是个痴情种:“值得么?签下认罪书,以后便没有再平反的机会,因为是你自己承认的。”
“值得。子絮值得。结果是我自己承认的、或者别人指认的,都无所谓。子絮与我青梅竹马,我们身心相爱,实话,我这个没什么大的志向,常常想着,若是能娶到子絮便好了......要怪也是怪我自己蠢笨,被人利用了都察觉不出。子絮我是娶不到了,所以我希望他平安喜乐。”
银溯泪眼模糊,嘴角却是硬硬撑起一个笑来:“贺兄,我不后悔......不单单是为了子絮,我本就欠弟弟一条命。如果这是他不顾一切不择手段都想要达到的结果,我成全他。”
“此生,我与弟弟,就再也两不相欠了。”
贺北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当然,我替你做不了决定。”
银辰决然道:“不必了,谢谢你,贺兄。其实昨晚在破庙,我的情绪已经发泄过了,此时镇静下来,我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反悔的机会......”银辰从袖间掏出一块金铜所制的菱形令牌。
“这是昨晚与弟弟在破庙里争执时,从他身上撕扯下来的。这令牌我与他一人一个,世间再无第二块。我足以有证据证明是他威胁我,但是......”
“贺兄,可以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贺北点头:“你。”
“如果有机会,在我床头的第二层抽屉里,有一支玉簪,苍兰花样的玉簪,帮我把他转交给子絮。本来想当做订婚信物送给他,如今也无机会了。”
最后银辰隔着铁栏抱住贺北的臂,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贺北轻轻拍着银辰的背安抚他。银辰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虽然他不够聪明。不够出色,但是他其实什么都懂。
暮子吟的也没错,登高者,绝情断欲,银溯便是这样的人。他是暗中蛰伏的蛇,幽幽冷冷不容靠近,当你以为他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之时,他便会从黑暗中跳出,露出獠牙,吐出长信,抓住你的要害狠狠撕咬一口。
“去了云顶山,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君子成器,十年不晚。只要命够硬,心够坚,人至贱,则无敌。当然,你若运气不好当我没。”
前路是死是活,谁又可知。当初贺北作为战俘,所谓的镇西使,只身前往金沙,没人想过他能活着回来。
“那可是十几条人命......我不会活下去的。”银辰满眼绝望。
贺北道:“未到绝处,等刀架在脖子上在为自己哭丧吧。”
银辰想......贺北安慰人的话总是奇奇怪怪。
贺北知道银辰不会死的。
从秘牢出来,贺北一整条胳膊都被银辰哭湿了......只好回去换身新的衣服。
“令牌?”谢倦从贺北脱下的衣服里掏出一枚令牌,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字“溯。”
谢倦不解:“银溯的令牌怎会在你这里?”
“我去秘牢里见了银辰一面,这孩子,哭的我都心疼了。”
谢倦面色一暗,没话。
贺北慌忙解着里衣的腰带:“作为好兄弟,我总得送他一程是吧。”
谢倦刻意将目光回避:“那这个令牌呢?”
“这个来就话长了,等我换完衣服和你解释。”
谢倦“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贺北脱衣服脱的只剩下一条亵裤,然后拍拍自己脑袋,要换的衣服找不到了,四处乱跑开始没有目的寻找。
谢倦瞧着面前晃来晃去白花花的身子,头也不好意思抬,假装在看桌案上的书,嘴里冷巴巴道:“让你总是喜欢乱放。
贺北还在火急火燎的找着,忽而谢倦耳边传来贺北一声惊呼,他没忍住回眸看了一眼,结果贺北的身躯被他一览无余。
谢倦震惊于贺北竟然从枕头底子抽出一只长袜的同时,还惊叹于他怎得发育的这么如此之好。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如此直观的现场还是少有。
嗯,是他养得好,毕竟贺北是吃自己做的饭长大的,谢倦还有些得意。
难怪总是每次被他压在身下,都喘不过气来。
谢倦眼看贺北从床尾的地方抽出第二只颜色不一样的长袜,倒抽一口凉气:“你可真行。”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