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顺风车
贺北抬起沉重的眼皮, 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江岸边,犹如一条搁浅的鱼。到底睡了多久他不知道,只是上一次醒来的时候还是白日,此时则是漫漫长夜。
他低头借着月色看一眼胸上的伤口, 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但不如之前那般严重, 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结起厚厚、未干、还带些粘稠的血痂。
他用手慢慢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刚坐起来,头部便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让他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朝后栽倒下去,后脑勺磕在尖锐的石头上,刺痛无比。
他手往头后面一摸,发现流了不少血。只是这份疼痛对于他来, 就像挠痒痒一般。
他环顾起四周陌生的环境, 想, 自己应该是摔落到鹤望峰的江中,又随着江水逐流到此处的。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发现过他的存在, 他也没有看到过任何人迹,处境荒凉。
他没有足够的药物来痊愈外伤,外伤正在感染、发炎、溃烂。也没有食物让他来果腹, 补充体力。若不是白子, 他早就死透了。最惨的是, 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贺北从自己破烂的衣裳里胡乱掏了掏, 惊喜地摸出一瓶药来。这是宋流萤之前用功勋为他换来的那瓶药, 治愈内外伤有奇效。
他将药吞服以后, 很快就感受到了作用。身上的痛意被镇压住,他尚且能站起来走路。但是腿脚有伤,走起来一瘸一拐,速度极慢。因为经脉阻滞,也无法使用轻功。
但他意志力惊人,凭借着短暂的药物作用,跨走过一整片荒野,最后终于——来到一处驿站前。只是前脚刚刚踏进驿站,后脚整个人便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待他再次睁眼,是在一辆正在行驶的马车上。
入目的人是一位老者,两鬓斑白,脸上挂满布满岁月的痕迹,年纪大约与他爹相仿,一身锦绣千鸟纹的奢丽黄袍。以及他身后装潢精美、挂满摆件的车壁,彰显着他的身份不菲。
他见贺北醒了,抬了抬眼帘,神情慵懒,声音尖细:“郎君醒了?”
贺北抬眉一问:“恩......你是?”
老者并未直接回答贺北,而是道: “老夫在析林镇的驿站捡到的你,当时,你身受重伤昏厥而去。驿站的人以为你死了,要把你抬到山岗去埋掉。老夫察觉到你尚能有救,便将你带上马车,喂了你几颗丹药......还真活过来了。算你命大。”
贺北挪动一下身躯,衣料牵扯着伤口,很疼。他皱皱眉头:“多谢老伯。”
老者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怎会受这般重的伤......你的伤口老夫查看过,可不像是普通的伤口。你年纪轻轻就惹了这么厉害的仇家?”
贺北眼眸一暗,重重地叹了口气:“恩......我父亲之前闯荡江湖,结了些恩怨。他死后,就由我来承担了。”
老者拂拂花白细长的眉:“原是负债子偿,老夫见多了。看你的眼睛......有一半的芜疆血统?”
贺北点头:“恩......”
老者神色未变,只是问道:“接下来,有何算。”
贺北捂住正在绞痛的心口,道:“没什么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老者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伤痛折磨着的贺北眼眶猩红,眼白上布满血丝,瞳仁覆盖着一层盈润水光。
他可以佯装羸弱的模样此时看上去可怜极了,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贺北张张干涸的唇,道:“我姓谢......叫谢寒衣。”
“谢寒衣......”他喃喃道。“看你的样子,若老夫不管你,你大概也活不成。老夫正去往北府,不如你随老夫走一程?”
贺北想,这不是因祸得福,还顺道蹭个顺风车么?去北府刚好是他计划的第一步,坐着马车去,是最舒服的结果吧。
老者又抬高几分气势,道:“也是老夫身边正好缺个伺候的。”罢,他抬手,拿起羊脂般细润的白玉盏细细抿了一口热茶。
贺北撑起一副和善面孔:“该怎么称呼您?”
老者眼眸一眯,幽幽道: “叫我......槐叔吧。”
贺北的语气故作激动:“槐叔。等我伤养好了,定是尽心尽力伺候您。”
槐叔点头,扭转着拇指上鸽子蛋大的红宝石金戒,沉吟一句:“恩,是个会来事的。你这伤得养,老夫此次出来,伤药带了不少。算你子走运......就是你这身衣服,本来想给你换身干净的,奈何伤口都和衣服黏在一块了,等到了恒阳郡,你自己处理一下。”
槐叔问:“会武功么?”
贺北点头:“会。”
“几品?”
“四品......”
“恩,难怪被人家成这样。以后跟着老夫多学些本事。你的仇家肯定知道你的名字,不考虑重新起个名字?”
贺北装出一脸感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槐叔救我一命,如同再生父母......槐叔,求赐名。”
贺北还这姓槐的给他起什么好名字,只听他咂咂嘴,道:“恩......不如你就叫六子吧。”
贺北迟疑片刻,点点头:“恩......好。”
不出两三个时辰,马车便驶入恒阳郡境内。
以槐叔的财力,他自然选择一品类的客栈居住。贺北有幸被安排了一个的单间。
槐叔派了一位长相清秀的男侍来给贺北送药。
男侍五指纤细,手背上纹着一个红褐色的花纹,衣袖遮住一半,贺北看不太清具体的样子,但总觉得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男侍笑起来有两个梨涡,让贺北想起了祁年,心里一酸涩。因为响起祁年就会想起谢倦。
等他做完这些事......一定回到凤语山,带着谢倦远走高飞。
五子热心道:“六哥哥,需要五子给您上药吗?”
贺北确实挺佩服槐叔起名字的喜好:“恩,帮我处理一下后背的吧......”他的语气稍作停顿,又道:“我有个问题,是不是还有叫四子,三子,二子的?”
五子神色一怔:“恩......你怎么知道?”
贺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难猜吗?”
“可以帮我些热水来么,谢谢。”贺北的声线较低,含带嘶哑。配合着他那张受伤颓废的英俊面容,五子的心跳突然加快。
“好,六哥哥。”五子低头红着脸跑了。
五子好热水后,被进门时的景象所震惊到。
贺北正在撕扯着自己的上衣,撕扯到腹部的时候,他能清楚看到衣物粘连着伤口,拉扯起很多条粘稠的血丝。
光是看着就很疼,五子的腿都有些发软。
更让他腿发软的事是在贺北胸前的伤口,蔓延的一大片黑色血管,密集着似花朵盛放的诡秘伤斑。
心房的位置,还有一枚正在冒血的血洞。
五子有些慌神,手一松,险些将端着的热水盆滑落。
如此看来,贺北后背的那些长长短短的血痕,都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正在处理伤口的贺北表情看上去并不痛苦,眉头淡淡皱着,神色专注,一声不吭。只是撕扯腹部最后一块布料时,他眉心的褶皱加深,口中“嘶”了一声,闭了下眼,动作一发狠,那块布料被他用粗糙的手法完整撕扯下来。
贺北此时□□着上身,虽然满身布满伤痕,但从宽阔的肩,到瘦削锁骨、再到腹部、蓦然收紧的腰线、这完美的身体结构让五子看呆一瞬。
“药酒还可以多给我一些吗......”贺北微微一笑。
五子有些沦陷,慌乱地点点头,又一路跑了出去。过了会,他拿了十几瓶药酒折返回来。因为槐叔带的药酒并不多,他也不敢全部拿完,于是自己贴钱又在客栈柜台购置了一些。
贺北满意道:“多谢。恩......你不如先转过身去,怕吓到你。”
五子默默转身,他是看不得惨烈场面的。
他听到贺北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淋着药酒,一边发出粗重低沉的喘息,时不时还闷哼一声。听的他心惊肉跳,又有些脸颊发烫.......
贺北的话再次传来:“恩......大部分都好了。后背可能弄不到,帮下忙吧。”
五子点头:“好。”
五子红着脸转过身来,伸手接过贺北递给他的药酒瓶。药酒瓶的瓶身上沾有湿润的鲜血,将他的指腹染红,但他并不觉得恶心。
他把药酒均匀淋在贺北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他看着都疼,贺北却神色淡然,一声也不吭。
贺北忽而转头侧眸看他:“快好了么?后背的伤口不深,随便弄弄就好。”
五子瞧着那颗翡翠一般剔透的碧瞳,木讷着神色点点头。但是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大约是伺候槐叔伺候惯了,他做事一项很细致。
替贺北处理完后背的,五子又主动帮忙处理了一下贺北胸前的伤口。贺北之前处理的太粗糙,他有些看不下去。
五子二次清理的时候,甚至清理出一块石子与腐肉的混合物......他心想,贺北也是命大。
“谢谢你啊,五子。”贺北真诚道谢。
五子笑笑:“不客气。”
贺北不想麻烦别人太多,他自己用纱布简单包扎住胸前的伤口。
贺北从那一堆花花绿绿高矮不一的丹药瓶盲选了一些出来,最后一口同时干吞了好几颗类型不同的丹药。
五子有些担心:“这药可不能瞎吃......”
贺北一脸无所谓:“我知道......”
五子问:“你很懂医术?”
“不是很懂,但我认得哪些值钱。我挑贵的吃了一些,应该没事。”
“恩......”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