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动摇
芜疆向来都是一雨成秋, 昨日他们还身处夏日,一夜冷雨瓢泼之上后,便是处处寒凉,满地叶落花碎。
谢倦静坐在檐下亭廊, 身披一件嵌着薄绒的烟青色披风, 怀揣着暖炉, 视线望及远处那棵一夜之间秃头的桃花树,默默叹了口气。
贺北走到他身前,蹲在他腿边, 与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抬眸道:“拂衣,若是舍不得走,我便一个人去,你乖乖在芜疆等我回来, 好不好?”
谢倦缓缓摇头, 神色一冷:“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不想年纪轻轻便守活寡。”
贺北并未放弃劝服:“若是我们两个都出了事......将来,谁为师父他们养老送终。”
谢倦则道:“那你别去,我去。你好歹还是一介少城主, 更不能出事。”
谢倦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贺北根本拗不过自家夫人。
离开前一夜,两人几乎通宵未眠。
行李早就收拾完毕, 他们睡不着是因为, 想珍惜与对方在一起的每一刻安稳时光。未来估计一段时间, 都不能像现在这般好过。
谢倦似乎也比平常更“粘人”一些, 牢牢搂着贺北的腰肢不肯松懈。“夫君”这个称呼在这夜出现的次数要比往常一个月喊得次数都要多。
贺北自然是听不得谢倦叫他“夫君”, 要命程度不亚于再在心脏上中一次黑蝶箭。使他迫不及待想与谢倦进行一番深刻交流, 于是乎,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本算第二日天不亮就出发的二人,硬是赖床到日上三竿,在府邸用过午膳才走。
他们离开芜疆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银溯与君萚在紫极镇安插着暗眼。
他们二人在清笳山山顶深居不出,一待就是两个三月的时候也有。所以,紫极镇镇民都以为他们两口只是又回到清笳山过二人世界去了。
贺北与谢倦用了七日时间,才赶到西南。
墨都入口的具体方位他无从得知,但他却知道出口的位置,是在西南与金沙边界的一处农庄之中。
当时,他鲜血淋漓地从一个看似绵延无底的黑洞之中爬出,当地的农户以为他是山上吃人的野兽,谁知,待他们一走进看清状况,才发现所谓的野兽,是一个隽美的男子。
那里的农户心地善良。有一位名叫洱叔老伯收留了他一月。
那个时候深受重伤的他本以为自己会命不久矣,谁知,是他在墨都意外获得的那三枚白子,又让他挺了过来,甚至比以前的体质还要强大,甚至可以称之为变态。
贺北决心先带着谢倦到达西南,找到当时那个农庄,再找到那个山洞,看是否能够按照他当时出逃的原路返回,寻至墨都。
西南越往南走越不太平。贺北与谢倦为了隐蔽行踪,路线所经过的地方,都是边境上的城池。
一路上,贼寇流民,他们未曾少见。尤其是刚到一座名叫安田的村庄。
这座镇矿产资源丰富,是金沙觊觎、且时常骚扰之地。
这里的村民逃得逃、散得散,除却留守在这里西南士兵,便是一些老弱病残、亦或是妇女孩童。
这些金沙贼寇践踏老者,以雇佣的名义让年过半百的老者替他们开采铁矿,费力来造冷兵器。还强辱妇女,玩够了便随意扔在大街上,不管死活。甚至连孩童的性命都不肯放过......
贺北多活一世,这些贼寇的猖狂、狠毒、毫无人性的烧杀抢夺,草芥人命的模样,他都见过。他见过的场面甚至有比眼前这些强上百倍的。但谢倦从到大都生活在民生相对太平的松洲,即便后来到了芜疆,条件艰苦一些,可入眼的依然是和平景象。
谢倦从前觉得北府向金沙出卖西南情报是极其可耻的行为,如今看来,不光是可耻,而是坠落十八层地狱都无法偿尽的罪孽。所以他明白了为何风满楼一来北府便将功德殿毁成一片废墟......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是如何有脸去修建功德柱。所谓的功德柱,明明就是耻辱榜!
谢倦与贺北一路上带的盘缠还算不少,但踏入西南仅仅几天的时光便所剩无己。因为他们把大多数的盘缠都分给了路遇的流民。
他们发现,流民多到他们永远都帮不完......只有终结战争,才能永远结束这些苦难。
贺岸曾不止一次想要主动与金沙谈和,但金沙软硬不吃,对付金沙,最快的方式便是以战止战。
谢倦想要登上墨都天阙亭的决心最后甚至变得比贺北还要强烈。因为只有成为强者,才能不惧“强盗。”
最让谢倦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深受战乱困扰的不止是西南人民。一些身处边境的金沙人民也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安田村,谢倦与贺北待得时间最久。
他们想办法以江湖侠士的名义,花费了几天的时日,配合这里的西南兵将一同把金沙贼寇驱逐出境。为何防止这些贼寇再犯,禾日禾日他们决心护送安田村的村民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一些老者不愿意离开家乡,愿意跟着贺北与谢倦离开的,都是一些良家妇女与稚童。
这些稚童里,有一位孤儿名叫阿扬。他样貌特殊,有一双异色瞳仁。贺北一看便知他同他一般,身上流着一半芜疆的血。
也正因为如此,他遭受着其他同龄人的排挤。骂他“妖精”“杂种”之类的。
这些绰号都是贺北从听惯了的。
于是贺北将那些稚童召集起来,批评他们“歧视他人”的行为是严重错误的。并将自己亲手用做的一只版“银翼鸟”赠予阿扬。
阿杨一向沉默寡言,当他得到那只银翼鸟的时候,眼眶瞬间发红,快要哭了出来。
只是贺北在他耳边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落泪哦。”他生生给憋了回去。
或许是贺北因为阿扬的事情“教育”过这些稚童,他们都对贺北生出一颗“敬畏”之心。所以除却阿扬,他们更喜欢主动接近谢倦。
谢倦要教给孩子们一些用来防身的功夫。孩子们一个个都十分开心,觉得学了便能当救世的大侠。
但他们也不曾想到,谢倦表面看上去宛若一个面和心善的大美人,实际上教起功夫来,只会冷着一张脸,语气狠厉,要求严格,教的言辞一套又一套。
反而看上去最不好惹的那个——好像更平易近人一些。
阿扬年纪不过七岁,但是头脑聪明,思想也比其他同龄人要成熟。
贺北曾问过阿扬有什么愿望,阿扬,以后想当忆林军之中的一名将士。贺北夸赞阿扬年纪便有如此大的抱负。倏尔不知他自己的思想也稍稍发生了一些变化。
上一世争惯了他在这一世,怀着一颗与谢倦避世之心。他厌恶参任何纷争。
但他生为贺岸之子,虽处处看不上这个从未看管过他的父亲。但比起英勇大义,他却是自愧不如。
当谢倦:“寒川,我们从墨都出来便直接前去宁枯城。我做为黎国血脉,绝不能让君萚玷污先辈曾经付出过的努力......你愿意,随我一起吗?这一路走来,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到置身事外,但事实便是我无法坐视不管。否则,即便入了宗师之境又如何?空有一身本领,却不能为天下分忧!”
贺北点头,道:“你我夫夫同心,愿追随你。”虽然这个决定违背他最初的计划,但谢倦要做什么,他便陪他做什么。
即便是要手刃白萩,也是由他来动手。
两人一路疲惫奔波,根本没有停歇的时间,终于,在离去芜疆一月后,他们来到贺北当初从墨都逃出时所见的那座农庄。
农庄地处深山之中,消息闭塞,生活清苦,却也因此免受战乱之苦。
农庄对外来者极为防备,但贺北与谢倦早有准备。
农庄上这区区十几口人,贺北都认识,甚至能上来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一进农庄,便看到了正在烈日下勤恳耕田的洱叔。
谢倦直接朝洱叔喊了一句:“老舅!”
洱叔耕田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眸,仔细将岸上眉清目秀、凭空降落的大侄子量一番,道:“你认错人了吧?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看的大侄子!”
谢倦不慌不忙解释:“我是邱梓芬的玄孙,邱梓芬是您的亲姐姐吧......”他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红玛瑙手镯。
洱叔看到那只红玛瑙手镯,身躯一震。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再也无心耕地,踏着泥水朝岸上快步走来。
实际上,这只红玛瑙手镯是贺北在路边摊随手买的。这样的红玛瑙手镯并不珍贵,且几乎都长得一样。而邱梓芬,是上一世洱叔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的一个名字,是他的亲姐姐,在他年少时便独自离开家乡,去城里的大户人家当丫鬟去了。
两人已有四十年未见,而邱梓芬走之前,还特意带走了他们家的传家之宝——一只红玛瑙手镯。
谢倦不得已“违背道德”,冒充一下邱老太太的玄孙。
洱叔与谢倦上演了一番催泪认亲的戏码,放下一切戒备,将他与贺北带到自己所居的农舍。
谢倦谎称贺北是他的“好兄弟”,两人一起为了逃避战乱,才不得来此叨扰到洱叔。
洱叔并不觉得是叨扰,又加上谢倦的态度实在恭顺,刻意讨好的言辞间让他真的相信自己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大侄子。
洱叔为招待二人,紧锣密鼓地做了一桌家常菜,还杀了只鸡,要让清瘦的大侄子补补身体。
谢倦都被洱叔的热情给感动了,给金银洱叔用不上。于是,尽一些微薄的孝心,帮洱叔又是捶背又是按摩肩颈,看得贺北好生嫉妒,毕竟这些都是他都未曾有过得待遇。
洱叔家只有两间卧房,洱叔提议让贺北与他同睡,而他心爱的大侄子独享一张床塌。
贺北:“叔,我睡觉不老实,喜欢在睡梦里人......只有跟您侄子睡觉的时候才能老实一些。”
洱叔犹豫半天,觉得他这把老骨头还想再多活几天,便忍痛让看起来比他禁一些的大侄子与贺北同睡。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