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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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墨笑了, “嗯,谢谢师尊。”

    他不清楚别人眼中的迟无尚是怎么样的人,但褚墨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师尊, 于他来, 是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至少目前是如此。

    十几年无人维护,褚家山谷中的阵法虽仍在运转,但也早已薄弱不堪, 不过好在褚家早些年威望仍在,一路走到褚家主宅也未发现闯入痕迹, 只是先前满山的桃树具已变成了枯干,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往日精心维护的红木雕花大门此时已斑驳得不成模样, 半开半掩,摔在廊下的旧灯笼也被岁月腐蚀得只剩下几根深灰色的竹篾,院子里杂草丛生,再看不出往日的半点荣光。

    褚墨指着廊檐上残挂着的几只隐隐看得出红颜色的灯笼, 道:“以前家主喜欢红灯笼,每条廊下都挂着, 一到晚上点亮, 就特别喜庆, 不过我娘不喜欢红色, 所以我们院子里一只灯笼都没有。”

    独自了许多,没有听到迟无尚回应, 褚墨回头看, 却见他正皱着眉不知想什么, 便叫道:“师尊?”

    “嗯?”迟无尚回过神, “怎么?”

    “是我话太多您厌烦了?”褚墨挑眉问道。

    “怎会?”迟无尚展颜,“平日为师还担忧你话少太闷,还望你多些才好。只是……”

    见迟无尚停下,褚墨追问道:“什么?”

    迟无尚问道:“你可喜红色?”

    听见迟无尚的问题,褚墨恍然,不由笑了,“自是喜欢的,若是不喜,早在师尊给我准备第二套衣裳的时候就闹了,哪能穿上这么多年?您莫多想。”着拉着迟无尚便往后院走,“我带您去看看我曾经住的院。”

    低头看了看褚墨自然牵住自己的手,迟无尚眼底满是笑意。

    十几年的时间虽不至让褚家大宅彻底破败,但处处凋零的枯黄落叶,丛高的杂草,掉漆的窗框廊柱,还有那些死去的桃树,无一不在诉着时间的侵蚀。

    褚墨跳过干涸的池塘上的几个石墩,指着池塘边上亭子旁垮了半边的假山,“以前池塘里的鱼很多,每当我馋肉的时候,我娘就躲在那个假山旁边用网子抓鱼。”

    “你喜欢吃鱼?”迟无尚问道,从前在临霄峰时不提,这一路走来,二人走过许多地方,也点过不少美食,但他却从未见过褚墨点鱼。

    褚墨摇摇头,笑道:“我从味觉灵敏,这鱼腥味太重,句不孝的话,我娘也不是下厨的料,能煮熟便不错了。”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褚墨仍记得,那烤焦的鱼在嘴里又腥又苦又涩,他娘一边啃一边哭,他都吓呆了,鱼刺卡在喉咙里,痛了好久才咽下去。

    “改日尝尝为师的烤鱼。”

    迟无尚的声音从耳侧传来,褚墨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忆起迟无尚方才了什么,偏头问道:“师尊也会烤鱼?”

    “自然。”迟无尚笑着将手抚上褚墨的头,一本正经道:“师尊什么都会。”

    没理会迟无尚自吹自擂,褚墨斜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跨过月洞门朝后院走去,迟无尚临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已倒了一半的假山,才迈步跟上。

    又穿过两扇门,二人来到后门前的院里,这里的地板石缝比起他处更宽一些,石缝间的蒿草都快半人高了,褚墨下意识往通向后门的台阶上看去,却只见得一片郁郁葱葱。

    站了片刻,褚墨正要伸手拨开面前的蒿草,却见它们如同受压一般从中顺从分开,正好开出一条一人过的道,他回头正看见迟无尚朝自己笑,也对他回以一笑,才朝前走去。

    褚墨没有立即出门,而先绕到院子西侧墙角下,在那里翻了翻,拿出了一块半人高的木板。

    木板呈棕褐色,约莫一尺半宽度,手掌厚度,材质看起来极其坚固,这么多年风霜雨露竟没有令它变色分毫。

    抱着木板走出后门,褚墨意外发现,在满山满院的桃树具已枯死的情况下,后门外的桃树竟还活着,它比起十几年前还要粗壮许多,枝桠间成熟的桃子散发出诱人的香甜。

    树下的土包此时也长满了荒草,褚墨当年落在树下的那把花锄仍倒在原地,只是上头的木把手早已腐坏的不成模样。

    “这里是我娘的墓。”褚墨把木板斜靠在桃树干上,蹲下来给土包除草,一边对迟无尚道:“当年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悄悄把她埋在了这里。好在这里风景不错,我便没想给她挪地方。”

    褚墨将扯下来的草放到一边,望向他埋拨浪鼓的地方,笑了笑。

    迟无尚没话,只是摸了摸褚墨的头,蹲身在他一旁,动手帮他一起除草。

    在师徒二人的努力下,土包很快便变得干净起来,褚墨将木板拿过来,竖着往下一插,木板直挺挺向土里进了半尺,牢牢地立在地里。

    褚墨剑尖划动,很快这道木板上一行字浮现。

    ‘舒景云之墓——立碑人:舒岁。’

    “舒岁?”迟无尚念道。

    见他好奇,褚墨一边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灰尘,一边解释道:“是我母亲起的名字,寓意岁岁平安,名岁岁。”

    迟无尚点头,“那褚墨?”

    “墨是褚家主起的,我娘是他希望我腹有诗书有大才干的人。”褚墨笑了一声,“可谁都清楚,我名字里这个墨,是见不得光的意思。”

    迟无尚靠近褚墨,轻声道:“可为师给你的墨字,却是机灵敏智,自有大道之意。”

    褚墨侧头,正好对上迟无尚的眼睛,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迟无尚眼里看到了失措,他突然笑了,伸手抱住迟无尚,在他颈边蹭了蹭,道:“这些事我早不在意了,只是今日到了这里,便想和师尊倾诉一下。”

    这动作是褚墨前些年常做的,只是近几年长大了,便再未如此亲昵过,倒是迟无尚吓了一跳,直至褚墨松开手走向一边,才慢慢回道:“嗯,无论何事都可以和为师。”

    “那是自然。”褚墨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才弯身去拿那把花锄,并没有注意到迟无尚微红的耳根。

    褚墨拿着花锄在舒景云墓前三尺处开始挖,新鲜的泥土带着一股特有的清香味,红褐色的土块渐渐堆成了一堆,可土下面却不见任何东西。

    “找什么?”迟无尚问道。

    “时候的一个玩具,我埋在母亲墓前了,想来是被人拿走了。”褚墨笑着道,神色却不似在意,又将土填了回去。

    迟无尚道:“嗯,下面只有泥土。”

    “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褚墨填好土,向迟无尚道:“师尊,走吧。”

    一径进了院,褚墨瞥了一眼院角的桃树枯干,径直推门进了舒景云的房间,房中的陈设依旧,桌上的茶碗早已干涸,留下半杯褐色的痕迹,杯底隐隐能看出粗糙的黑色茶屑,长凳向外歪斜着,彰示着主人离去时的匆忙。

    褚墨走到房屋角落的木箱子前,木箱是简单的木板拼起来的,十分简陋,木板之间的缝隙还有布角漏出来,开时生锈的铁环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尖叫。

    掀开箱门,入眼是一条叠的十分齐整的红肚兜,肚兜十分老旧,唯有侧腰上的那朵金线莲花看起来仍熠熠生辉。

    褚墨盯着那朵莲花看了一会,才将它拿起来,摸了摸上面细细的针脚,朝迟无尚介绍道:“这是我娘用她的嫁衣改绣的肚兜,我幼时穿过,一岁时摔破了,她便在这里绣了一朵花,后来我嫌弃这花不好看,便再未穿过。”

    箱子里都是褚墨幼时的旧物,玩具和衣物分门别类,有些是舒景云自己做的,有些是仆人们看她们娘俩可怜送的,都各自摆得齐齐整整,褚墨一件一件拿出来收好。

    及至最后一件衣物拿出,他发现这件衣裳里竟还包裹着一个东西,却是一封信。

    或是年深月久,信封发黄发硬,蜡封也是拆过的,薄薄的信纸有些脆,力道稍稍一大便要裂开,褚墨心翼翼的将它取出来。

    信纸上有大量泪染过的痕迹,字迹也模糊难认,只从隐隐可见的称呼上,勉强辨别得出这是一封舒景云母亲给她写的家书。大意是她父亲听闻她的丑事,气急之下决定把她逐出家门,并安慰她不要着急,自己正在周旋,嘱咐她好生养胎不要动气,若是在褚家过得不好,便带着信物去找舅舅。

    在褚墨印象中,他从未见过这封信,也不曾听母亲提及过自己的娘家人,这还是他头一次知晓舒景云还有亲人。

    迟无尚将信看罢,又把它叠好放回信封还给褚墨,“可有想过去寻他们?”

    褚墨接过信放进乾坤戒中,“既然母亲已脱离舒家,我自然也与他们毫无干系,何必上前自讨没趣。”着他朝迟无尚笑道:“我的亲人只要师尊一个便好。”

    听见褚墨如此,迟无尚却第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回应他,而是恍惚想起先前桃花树下少年呼吸蹭在自己颈边时的温度,此刻对上褚墨的笑脸,心脏不规则的跳动了几下,竟下意识回避了褚墨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