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白狐仙庙,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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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间所传的鬼城, 大多指的是旧明州城,旧明州城背靠北地霜雪千里荒无人烟的幽夜山脉,正东方是十方城,右边挨着西域边境的玉溪山, 正正坐落在云水河中上游主河道边上, 占尽云水河的纯净灵气。

    然而, 自多年前血魔宗屠城后,此处就变成了一处鬼城,满城人死后的怨气积累, 加之常年风暴侵袭,仿佛永无停歇之时,即便是血魔宗的人也不敢再轻易踏足此地。

    风暴影响极大,封锁了鬼城外方圆百里的范围,连带着鬼城附近的许多城镇村寨, 这些年也渐渐荒废下来, 而今在鬼城外算得上安全的地方, 也距鬼城有着百里之距。

    白家寨,便是鬼城百里外仅剩的还住着人的村寨。

    阴霾常年笼罩在白家寨上空,因鬼城风暴连年往外蔓延, 风沙较大,殷无尘牵着阮秋走到寨子前,弹出一道剑气不着痕迹地震散阮秋衣上沾到的沙子, 眼底有些心疼。

    “还好吗?”

    阮秋拉开捂住口鼻的面巾, 扶着有些窒闷的胸口缓缓摇头, “我没事, 只是风沙太大, 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看向不远破落的村寨, 不免感到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叫白家寨,是离鬼城最近,也还算安全的落脚处。”殷无尘握住阮秋的手送去几分灵力,便牵着他过去,“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因为斗不过鬼母,又不慎被鬼珠入体,最后狼狈离开鬼城前,也曾在这里停留过一阵。那时我就想,鬼母未除,我必然还会再来鬼城一趟,所以耗费不少力气,在白家寨外的山里布下了传送阵。只可惜路途太过遥远,哪怕耗费再多材料,这个传送阵也只能用一次,前世我再来时就用过了,没想到这一世我会带着你来,不过你修为不高,初次远途传送,难免会不舒服,我们先进寨子里休息一夜,明日再入鬼城。”

    阮秋知道自己的身体拖累了殷无尘,自是什么都听他的,点了点头,乖乖任他牵着走,又忍不住蹙眉,“师尊,离鬼母定下的期限还有三日,我们这么早就入鬼城吗?”

    “她这次逼我来鬼庙,定是早有预谋。”殷无尘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如今鬼城的风暴比起往日要弱上数倍,我护着你,还是能进去的。这里毕竟是鬼母的地盘,你我对这里都不算熟悉,稳妥起见,我们先入鬼城看看情况,再与鬼母交手。”

    阮秋心道还是师尊想得周全,殷无尘紧了紧他的手,又同他:“鬼城曾经也是极其强大的第一世家聂家所在,坊间传言聂家遗址掩埋了无数宝藏,先前鬼城异动的消息传出,必然有很多人为此赶赴此地。这白家寨明里暗里多了很多人,我们宗门的人也来了,一会儿带你去见见。”

    阮秋点头,“好。”

    玄极宗派来的外门长老到底是大宗门的人,早已光明正大地入住白家寨,寨子里的人不多,稍微有点动静所有人就知道了,那位长老很快也到了寨子门前迎接殷无尘。

    这位钟长老同二人见过面,便领着他们进了寨子。

    钟长老还带了一些弟子过来,为了观察鬼城的动静,也在白家寨里待了有段时间了,一路上诚惶诚恐地明了他们知道的情况。

    这几日下来,鬼城的风暴慢慢变弱,原先待在鬼城外的一些修士试探着进去了一部分人,不过钟长老他们修为不高,钟长老也只有金丹后期,故而没敢贸然闯入鬼城。

    再有就是白家寨最近里里外外地来了不少人,远处几处荒村也来了一些观望的修士。据钟长老他们所知,那些人里有十方城的、紫霄宫的,还有西域的人,南北岸各大宗门,苍耀的也派人来凑了个热闹。

    那些门派人单影只的,钟长老没怎么在意,只是魔门也来了一些人,他们有些担心。

    “大前天风暴稍停了一阵,就有一些魔门的修士闯入了鬼城,有些人也跟着进去了,不过他们一直没出来,也没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如何了。”钟长老:“我这两天去找紫霄宫和十方城的人听过,那是血影宫的人,还有一个叫沈错的,据是鬼母的徒弟,但他是昨夜进去的。”

    听到这个名字,阮秋有些在意,“昨夜什么时候?”

    “大抵是昨夜凌。对了……”钟长老想起来一件事,匆忙禀报殷无尘,“昨日一早,紫霄宫的人突然来听我们宗门一个名叫宋新亭的弟子,据,他是紫霄宫叛徒宋惊风的儿子,这几天在鬼城附近出现过。”

    阮秋紧张起来,“那钟长老可有见过这个宋新亭?”

    钟长老摇头,“没有,这几日明面上来往鬼城的人我们都留意着,虽有些人不知道背后是什么势力,但应该没有这个宋新亭。”他对殷无尘颇为恭敬,眼里都是仰慕崇敬,主动道:“殷师祖放心,紫霄宫的人听宋新亭时,我们什么都没。”

    殷无尘颔首,“好。”

    只一个字,就让这位年轻的外门长老眼里迸射出激动无比的兴奋,整个人越发精神抖擞。

    白家寨虽大,人却不多,寨子里有许多空屋,钟长老他们的落脚处就是一处荒废已久的木楼,不过多时,几人就都回到了木楼。

    不过阮秋此刻心事重重,哪里还有心思量他今夜的住处,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连钟长老和他的两名弟子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看着钟长老几人走后,心知阮秋为何担忧的殷无尘抬手覆在阮秋手背上,安慰道:“宋新亭也许并没有来鬼城,应当不会有事。”

    鬼城固然危险,却能让紫霄宫的弟子止步,宋新亭不入鬼城,也很难逃脱紫霄宫的追杀。

    阮秋仍旧不能放心,但也明白他家师尊这两日就要去见鬼母,也许他们都不能顺利离开鬼城,他不想让师尊在这种关头再为他分心,便道:“我知道,师尊已经帮我们做了很多。接下来就看哥哥的运气了。”

    他已经给燕不平留下书信求情,希望燕不平能看在阮灵昭和顾兰君儿子的份上留宋新亭一条活命,剩下的,也只能看天意了。

    若是他们能顺利离开鬼城,希望那时宋新亭还活着。

    殷无尘看他神色憔悴,忍不住心疼,“秋,先去睡会儿吧,你这两天都没有怎么休息。”

    阮秋神色微变,很快摇头,“不,我不想睡。已经到了鬼城门前,我怕睡着之后我又……”

    他没再下去,殷无尘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见阮秋执意如此,他也只好退了一步,温声哄道:“好,那我陪你在寨子里转转?”

    阮秋不敢睡着,心里乱糟糟的,殷无尘也不敢让他闲下来多想,干脆带着他出去散散心。

    这回阮秋倒是没有拒绝,任由殷无尘牵着他出门。

    这白家寨早就涌入了不少前来观望鬼城异动的修士,寨子里不多的村民对这些外来人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反而会避开这些修士。

    殷无尘同阮秋在寨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怎么碰到寨子里的原住民,反倒碰到一些陌生的修士,许是因为忌惮,对方也没有上前。

    阮秋都有种错觉,这村子里都让这些修士给占了。

    他其实没什么心情在外头闲逛,但带着他出去的是殷无尘,一路着话,阮秋沉闷的心情好了一些,抬头瞥见不远处山坡上一座石砖堆砌的庙,也来了一些兴趣。

    “那个地方,看起来与这处寨子有些格格不入。”

    听阮秋这么一,殷无尘也留意到了山坡上的这座庙,分明寨子里没什么人丁,庙前的鼎上却是烟云缭绕,香火旺盛,显然有不少人每日来这里上香。再看庙屋顶上用巨石雕琢的一轮弯月,与庙前几处木桩上飘扬着不是朱红就是深黑的布条,这座石庙俨然透出几分怪异来。

    庙前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压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红布,石碑上刻字的朱砂也已经褪色,但殷无尘眼力好,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字。

    “狐仙庙。”

    阮秋好奇道:“这白家寨的人竟然如此信奉狐仙,为此还特意给狐仙修建了一座狐仙庙?”

    殷无尘看这狐仙庙没什么问题,阮秋难得有兴趣,便道:“庙里好像有人,进去看看。”

    狐仙庙前确实有个老人家,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脊背佝偻着,正在庙前扫地,想到方才路上碰到那些远远见到他们就转道的村民,阮秋不想过去扰老人,不料殷无尘直接拉着他走到庙前,那老人像是才发现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阮秋便看到了一张苍老的脸,那脸上已有许多皱纹与褐黄色的斑点,一双眼睛也是混浊的。

    “师尊!”阮秋忙不迭拉住殷无尘,朝那老人赔笑,“别怕,我们只是路过,不会伤害你的。”

    殷无尘挑起眉梢,也顺着阮秋的意思,没再近前。

    却见那老人家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就抱着扫帚低下头继续扫地上的落叶,慢悠悠的苍老声音听不出来半点惧怕,“来都来了,真好奇庙里什么样,就进来看看吧。”

    这老人家跟那些见到外人就跑的村名不同,甚至主动叫他们进狐仙庙?阮秋心下错愕,看向殷无尘,他师尊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朝那老人家点点头,朝牵着他进去。

    “走吧。”

    阮秋被他拉着进去,仍有些迟疑,“真的要进去?”

    殷无尘弯唇轻笑,神情温柔而纵容,“你有兴趣,又无人阻止,进去看看有又何妨?”

    阮秋看了看庙前背过身扫地的老人家,再看向殷无尘牵着他的手,心中便有些羞赧,微低下头,快步跟着他师尊走进狐仙庙里。

    这白家寨本就偏僻贫苦,这里修建的狐仙庙也不大,庙里颇为简陋,但胜在干净。一进庙里,阮秋便迎面看见庙里那座两人高的人身狐尾石像,面慈亲切的狐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叫他冷不防愣了下。

    “还真是狐仙啊。”

    听见阮秋这一声轻声感慨,殷无尘不由失笑,“既是狐仙庙,供奉的自然是狐仙,不然秋以为,这庙里还能有什么神通不成?”

    阮秋羞愧道:“我看师尊想进来,还以为这里有诈。”

    殷无尘笑意更深,“莫非与师尊在一起总是碰到危险的事,才叫秋以为这里也有问题。”

    阮秋轻咳一声,不敢他还真的有过这个想法。但这狐仙庙确实很正常,他抬头看向那座人身狐尾像,轻声道:“起狐仙庙,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不知是不是巧合,我看这狐仙像,也与那人有些相似。”

    殷无尘问:“什么人?”

    阮秋笑而不语,静静望着狐仙像一阵,笑叹道:“像狐仙与凡人相恋那样的故事,话本中常有,大多这种故事都会有一个不得善终的结局,我想起那个人跟我过的故事,也逃不出这个结局。今日在这里见到这座狐仙庙,我便想到了那个人过的故事,不知他故事里被心上人所害的狐女死前那一刻,心中有没有过后悔。”

    殷无尘想起阮秋曾经同他过的那个关于狐女的故事,也反应过来阮秋的那个人是谁。

    他偏头看向阮秋,阮秋不着痕迹地转眼瞥向身后。

    庙里只有他们二人,十分安静,门外扫地的歘歘声显得格外明显,但在阮秋完后,那声音停了下来,门外的那个老人也站直。

    殷无尘眸中含笑,“有没有后悔过,大抵只有狐女自己知道了。或许她会恨那个人吧,那个她用尽一生去爱,却辜负了她的人。”

    阮秋垂眸道:“也许吧。”

    门前那个老人终于回头看向,沧桑混浊的眼睛定定看向他们,语气也有几分不悦,“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在狐仙庙里话本那些不知所谓的故事,是不是太无礼了。”

    阮秋同殷无尘相视一眼,转过身看向老人,苍白秀美的脸上满是无辜,“抱歉,我们真的只是路过,方才的话也只是有感而发。”

    殷无尘嗯了一声,语气仍是淡淡的,“我们并无恶意。”

    那老人警惕地盯着他们须臾,不知想了什么,放下扫帚走进庙里,收拾起案上供奉的瓜果。

    阮秋看他不太想理他们,大抵真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但这狐仙庙出现在鬼城外的白家寨,他坚持这不是巧合。想了想,道:“我认识的那个人跟我讲过一个故事,狐女隐瞒身份,与凡人相识相恋,并且生下一子,但最终,狐女身份暴露,被凡人所杀,那个孩子也被架上祭台。”

    那老人动作顿住。

    阮秋看着他变得僵硬的脊背,心中愈发肯定此人与他所想的那个人有关,便又道:“那个孩子没有死,他被路过的仙子救了,仙子严惩了无知的人们,让他们修建狐仙庙,日日跪拜上香,作为赎罪。可是,他没有告诉我辜负狐女的凡人的结局。”

    老人慢慢放下手里擦桌的抹布,似乎没有听到阮秋的话,自顾自点了一炷香插|进香炉。

    阮秋看在眼里,故作不解地问殷无尘,“师尊,你这个凡人最后怎么样了?那个孩子被仙子带走后,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殷无尘看着老人:“那凡人大概是死了吧,至于那个孩子,带走他的,真的是仙子吗?”

    阮秋笑问:“救了狐女的孩子,不是仙子又是什么?”

    殷无尘眸中闪过一丝凉意,“不定,会是恶鬼。”

    这次没等到阮秋回答,那老人冷不丁出声,“不过是一个故事,何苦纠结什么仙子恶鬼。”

    阮秋眸子一亮,这老人家总算是有点反应了,再迟一点,他们就要出沈灼寒的名字了。

    但是老人这话,却不是阮秋想听的,阮秋便问他,“这么来,老人家似乎有别的看法?”

    老人回头斜了他一眼,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走,就在狐仙像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他:“我们白家寨的狐仙可不是话本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狐仙,她是毋庸置疑的仙子,救过很多人,比你们的那个所谓的仙子要好万倍!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们若再对她不敬……”

    老人仰头望向狐仙像,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张浅浅勾勒出狐仙神韵的脸,语气冷硬地哼了一声,“那我就拿扫帚把你们赶出去!”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莫非是他们猜错了?

    阮秋皱了皱眉,不死心地问:“可是这里香火旺盛,为何不见人来祭拜?寨子里的人是真心供奉狐仙的吗?我只是对我方才的故事里那个被仙子带走的孩子很好奇。”

    “故事是谁告诉你的,你问那个人,不就知道了?”

    看着十余年一成不变的狐仙像,老人顿了顿,语气终是软化下来,“被不知道是仙子还是恶鬼带走的孩子,也许再没有回来过,也永远不会想回来。你来这里听没有用,也没有人会在意那个凡人死没死。故事只是故事,结果已经告诉你了,那些不重要的人怎么样,也都不重要了。”

    阮秋狐疑道:“您那个孩子,他真的没有回来过?”

    “没有。”

    老人闭上眼睛,“也许不回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阮秋听不明白,但没等他再问,殷无尘忽然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带着他退出狐仙庙。

    走下山坡后,阮秋回头看向身后的狐仙庙,着实有许多疑惑,“这里真的不是沈灼寒故事里那个狐女所在的村子吗?方才那个老人家对这个故事的态度也很奇怪。”

    殷无尘道:“这个故事也许是真的,这个地方也许也真的就是沈灼寒故事里的村子,但秋,沈灼寒昨夜已经进了鬼城,这狐仙庙里也没有被动过手脚,或许真的如这个守庙人所,沈灼寒从没有回来过。”

    阮秋泄气道:“我还以为能从这里得到什么线索,能帮师尊与鬼母交手时多挣一份赢面。”

    “鬼母的弱点不在这里,沈灼寒也只是她的一名徒弟,她连亲生儿子聂无欢都不在意,也不会将弱点交给徒弟。”殷无尘明白阮秋的心意,也从未责怪他多事,只是温和地揉了揉阮秋脑袋,“我知道你并无恶意,但秋,这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我们终究还是要进鬼庙与鬼母一斗。”

    阮秋蹭了蹭他的手心,秋水眸中满是焦虑,“我真没用,什么帮不到师尊,只是通过传送阵就难受了半天,害怕被鬼珠反噬,连睡觉都不敢,师尊,你怎么会喜欢我?”

    “喜欢就是喜欢,能有什么为什么?你并不是没用,你很厉害,别忘了,你可是救过苍耀天子,也救过十方城城主的人。”殷无尘看着这样为他紧张焦虑的阮秋,眸中满是怜爱,轻握住他的手道:“秋,别怕,我们好生死与共的,最差也不过是一死。下辈子,我会找到你的。”

    阮秋眸中泛起水光,“可是我不想要师尊死,我想要师尊活着……”他望向殷无尘,眼神极认真,“师尊,如果……我是如果,进鬼庙后,鬼珠真的让我杀你的话,你一定要先杀了我,我宁愿死在你手上,也不要被鬼珠控制,做出伤害你的事!”

    殷无尘不由一怔,低头抵上阮秋眉心,笑容有几分无奈,“什么傻话,我们都要活着。”

    阮秋张了张唇,想他已经被鬼珠成功操控过,这种情况也许真的会发生,让殷无尘务必防备他,话到嘴边,却被殷无尘堵住。

    殷无尘轻柔地吻过阮秋的唇角,便将他抱进怀中。

    “别怕。”

    阴云密布的缝隙间泄出几缕落日暖黄的暮光,风沙依旧,为这片沉寂的土地笼上一层朦胧。

    殷无尘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他总爱这样哄阮秋,阮秋心里清楚殷无尘未必有多少胜算,但被哄着哄着,他心里确实冷静了许多,也不想再让殷无尘担心了。

    阮秋退出殷无尘怀中,“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殷无尘应了一声,却背过身对着阮秋,微微躬身。

    “上来。”

    阮秋有些错愕,“师尊?”

    殷无尘侧首看他,眼里满是宠溺担忧,“你不开心,师尊背你回去。别想太多了,你肚子还有孩子,我怎么会让你们回不去呢?”

    阮秋哪里能忘记肚子的孩子,他更担心殷无尘啊。

    可他家师尊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还只顾着哄他?

    阮秋心中酸涩,又仿佛被捂得极暖和,他咬了咬唇,俯身爬上殷无尘后背,殷无尘直起身,不费吹灰之力背上他,往回走去。

    “你我之间隔了辈,年纪、修为都相差甚远,难得同行一回,这其实是该高兴的事情。秋,不要多想,走,师尊背你回去!”

    他突然一颠,就吓得阮秋赶紧抱住他的脖子,之后又匆忙捂住肚子,“师尊,你轻一点!”

    殷无尘朗声一笑,便背着阮秋往寨子里走,“好,背着秋和我们的孩子,自然要心。”

    阮秋着实不明白他为何能在这种时候笑得如此开心,可难得见他流露出这样的一面,他心里觉得别扭,又遏制不住被他的开心感染,嘴角上扬,无奈地靠在他肩头上。

    “殷无尘。”

    这是阮秋为数不多当面直呼殷无尘名字的时候,殷无尘笑容淡去,回头看向阮秋,“嗯。”

    阮秋偏头用自己温软的脸颊贴上殷无尘的侧脸,声道:“我把我和孩子都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看好我们,也绝不能扔下我们。”

    殷无尘笑叹一声,“好。”

    他自然舍不得扔下阮秋,毕竟历经两世才追到的。

    暮色四合,师徒二人回到楼时,天边已涌上黑云。

    楼一片昏暗,无人点灯。

    到了楼外栅栏前,阮秋便嗅到一丝血腥气,察觉不对,拍了拍殷无尘肩头让他放自己下来。

    殷无尘也有所察觉,但对方的动作比他还快,他刚刚放阮秋下来,楼里和楼外的树林就涌出了一群人,转眼将他们包围起来。

    楼里面亮起火光,有人点燃火把,押着被捆起来堵住嘴巴的钟长老和几个玄极宗弟子出来,为首那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

    对上钟长老求救的眼神,殷无尘当即将阮秋护在身后,眸光一沉,落到那个黑衣人身上。

    “魔门中人?”

    天色转晚,花朝节过后的十方城一如往常那般宁静,尤其是内城边缘本就僻静的巷子。

    宋新亭站在他和阮秋、阿夕住过半个月的院门前,几次抬手想敲门,却又收了回去。

    他不知该如何跟阮秋他要离开很久,也不知该不该跟阮秋坦白,他就是宋惊风的儿子。

    可他的时间不多,今夜之后,戚云就会带他出城。

    宋新亭暗叹一声,再一次抬起手,正要敲门,身后就远远响起了一声惊呼——“宋师兄!”

    宋新亭原本就还在被紫霄宫的人追查,闻声下意识扣紧剑柄,即便回头时见到只有阿夕和李钰站在巷子里,他也未能放下警惕。

    “怎么是你们。”

    李钰眼里也颇有些诧异,在背后了个手势叫暗卫先藏起来,反问:“不是我们该问为何是你吗?阮秋的……哥哥,宋新亭。”

    阿夕没想那么多,见到宋新亭,她就撒丫子跑过去,松了口气道:“宋师兄没事就好,听闻你在被紫霄宫追杀,都快被逼入鬼城了,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秋哥哥……”

    她顿了下,看向昏暗的院门前,“你怎么不进去?”

    李钰对这个有幸能看着阮秋长大的哥哥还颇有些眼红,如今宋新亭是宋惊风儿子的消息已经传来,李钰就怕他会给阮秋带来麻烦,见他回来找阮秋更是不喜,可没想到身边的阿夕见着人就扔下他跑了,气得他深吸一口气,忙跟上去赶在阿夕冲过去之前按住她肩头,语气幽幽,“死丫头,你心可真大,也不怕被人暗害。”

    阿夕不以为意地拍掉李钰的手,“这是宋师兄,是秋哥哥的哥哥,秋哥哥是好人,宋师兄也不是坏人。”她又问宋新亭,“宋师兄是回来找秋哥哥的吧,怎么不进去?不过天都黑了,院子里怎么乌漆嘛黑的,秋哥哥是不是忘记点灯了?”

    宋新亭诧异于阿夕对他的信任,一时不知要什么。

    李钰暗道这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看见宋新亭,他也有些纳闷,“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回来,但既然都回来了,还是先进去吧。我想,你现在应该还欠阮秋一个交待吧。”

    宋新亭眸光闪烁,“是。”

    他还欠阮秋一个交待。

    在阿夕眼里,问题来了,解决就是,她也没想太多,抬手推门,“我们还算明天去苍耀之前来跟秋哥哥告辞的,没想到先听了宋师兄的事,我跟李钰不放心,就先过来看秋哥哥,咦……门开了。”

    她只是轻轻一推,门前防御法阵一亮,门就开了。

    李钰纠正阿夕的用词,“是回苍耀,回!门开了有什么奇怪的,阮秋布置的阵法能防着你们吗?不过这院里好像真的没有人啊。”

    他往院里看了眼,里头一片漆黑,不像有人的样子。

    阿夕一脸疑惑,率先走进去,李钰见状又是一阵头疼,忙跟上去,“你就不能等等我们?万一里面有危险,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你那个新鲜出炉的师兄兰摧?”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而且你们不都知道这是秋哥哥的地方吗?先前殷剑圣还在呢!”

    听见这句话,宋新亭猛地回神,转头看向已走进前院的二人,纠结须臾,还是跟了进去。

    院中果然没人。

    阿夕来回跑了一圈,都没见到阮秋或是殷无尘的身影,李钰慢吞吞跟在后面,把堂屋的油灯给点着了,阿夕这才焦急地跑回来。

    “不好了!秋哥哥的东西都不在了,他去鬼庙了!”

    话音落下,叫刚踏入堂屋的宋新亭倏然僵住,他满脸不可置信,睁大双眼,愣愣望向阿夕。

    阿夕手中拿着拆开的一封信,神情不似先前那样自在,因为跑回来太急,她还喘了起来,“这是在秋哥哥房间里找到的信!”

    李钰也是一惊,伸手拿信。

    “给我……”

    宋新亭一看到那封信,二话不就赶在李钰之前抢过阿夕手里的信。李钰见他如此着急,也就放弃同他争抢,只得转头问阿夕。

    “信上了什么?”

    阿夕急得不行,只囫囵将信上内容告诉李钰,“就是秋哥哥,他跟殷剑圣去鬼庙了!”

    李钰闻言稍稍冷静了些,“那还好,殷剑圣也去了。”

    阿夕话还没有完,见李钰这就放松下来了,急道:“可是秋哥哥,他可能回不来了!”

    李钰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幽幽看了阿夕一眼,还是凑到宋新亭身后,算自己看清楚。

    这片刻功夫,已足以让宋新亭看完信上内容,他的面色骤然煞白,扔下信提剑转身就走。

    李钰猝不及防,匆忙接住飘下来的信,眼睁睁看着宋新亭跑出去,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但他也没心思去管了,展开信纸查看。

    不多时,李钰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信上内容如阿夕所言大致不差,阮秋真的去鬼庙了。而且,他还随殷无尘找鬼母报仇去了。

    阿夕看着李钰也变了脸色,又迷茫又着急,“鬼母是什么人?你别看了,宋师兄又走了!”

    李钰放下信,按住她拽自己袖子的手,面色平静而沉重,“走了就走了吧,不用管他了。”

    鬼母是什么人,阿夕可能不知道,李钰却听过。他很快做了决定,快步走出堂屋,“表弟有危险,先回去找兰摧,再去救人!”

    当他们回去找兰摧时,宋新亭也在赶往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一路上,信上阮秋留的话,都在他耳边回旋,一直到他站在紫霄宫弟子还守着的云来客栈大门前方。

    就在昨夜,阮秋噩梦惊醒后,在灯下写下这封信。

    他那时也不确定会是谁先看到这封信,但希望看到信的那个人,能帮他转告宋新亭一句话。

    “我不知道哥哥是不是真的在鬼庙,但我希望看到这封信的人会是哥哥。我决意前往鬼庙,不只是为了找到他,也有我与师尊不得不去的理由,为了找到鬼母报仇,也为了活下去。不必挂念,不必担心,我会尽力回来的。若是看到这封信的人不是哥哥,我希望你能帮我转告他一句话——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何事,宋新亭始终是阮秋的哥哥。即使是在知道爹娘的身份之后,我也始终都希望哥哥能好好活着。不必再背负上一代的恩怨,放下一切心事,真正畅快自在的活着。”

    原来他所隐瞒的一切,阮秋都知道了,即使阮秋过入鬼城并不只是因为他,可若没有戚云为了救他散布他被逼入鬼城的传言,也许阮秋就不会去,或是他昨夜早一些回来,就能阻止阮秋跟殷无尘去鬼城。

    所有人都知道鬼城危险,若非如此戚云不会故意坑害紫霄宫的人去鬼城,何况鬼城里的鬼母,也是不亚于血影宫宫主的狠角色。

    宋新亭心中懊悔不已,看着就在眼前的云来客栈大门,终究还是踏出那一步,走到门前。

    天已经黑了,紫霄宫客栈大门紧闭,门内守门的弟子忽然被宋新亭突兀的一声高喝惊醒——

    “燕不平,你出来!我是宋新亭,宋惊风的儿子!”

    宋新亭握紧长剑,死死瞪着面前这扇大门,咬牙道:“你不是要杀我吗?你现在出来啊!”

    这话一出,门内果然传来动静,一束光透过被开的大门,落到门前的宋新亭脸上,他闭了闭眼,只听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偏头一看,果然已经被紫霄宫弟子包围。

    一众紫霄宫弟子们警惕地围住他,手中剑已出鞘。

    没有人想到,他们找了宋新亭这么久,如今坊间紫霄宫追杀宋新亭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在这种关头,宋新亭居然还敢跑回来!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宋新亭一眼扫过众人,却没找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他再看向客栈门内,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双膝一曲,便在门前跪了下来。

    “燕不平,你出来!我知道阮灵昭和顾兰君的儿子在哪里!你再不来,他也许就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

    新地图,有点卡,以为这章能超一万字,没想到还差一点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