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杯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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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岁的少年郎,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几个月一个样儿。

    萧衡像竹子一样拔高了一截,身姿英挺。看起来不再那么野性难驯,只是比别的少年郎更精神一些, 也更英俊。

    他的凤目明亮而且有神, 和一般人的眼眸相比, 十分深邃。蓦然转身,凝视着顾玖的时候, 竟让顾玖想起了原书中的一句话:有一种被深深地镌刻在心底的错觉。

    顾玖体验到了老父亲养儿子的快乐:狼崽越来越优秀,连陛下都夸这孩子允文允武。

    明他教得好,欣慰。

    顾玖对着萧衡微微颔首, 又很快被云髻峨峨,黛眉婉转的家伎阮轻寒吸引。佳人今天只薄薄地匀了一层珠光粉,没有点绛唇,樱桃口是极其惹人怜爱的粉樱色。

    萧衡顺着顾玖的视线, 发现廊下单独铺设了一些席位,悬着轻纱,有不少女眷在那边聚, 饮桂花酿,赏月赏秋菊, 顺便围观顾玖。

    矜持腼腆一些的女郎,一边偷窥,一边用团扇半遮半掩着如花美靥。率性洒脱一点的, 折下花枝,大大方方地交给侍女, 让送给顾玖。也有格外娇憨的姑娘,目光发直,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萧衡搬起一张胡凳,在顾玖的正前方坐定,和他谈天地,恰好挡住了那些莺莺燕燕的目光。

    顾玖也被阻碍了视野,暗暗叹息:哎,这孩子越大越碍眼了。知道阮轻寒是你的后宫,我就是饱饱眼福而已。

    他让侍女取来琉璃瓶,将收到的鲜花一支一支地插起来,摆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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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我可以尝尝吗?”

    萧衡的目光落在一只透明的、盛着乳白色液体的水晶杯上,这是女眷那边的筵席上才有的甜露,加了牛乳和饴糖的杏仁露。男宾席上,唯有顾玖这位病号的面前没有醇酒。

    萧衡决定陪他一起喝杏仁露。

    “当然可以。”

    顾玖将插花调整一下,使花枝疏密有致、互相掩映,向琉璃瓶中注入一些清水。

    下一刻,顾玖看见萧衡端起水晶杯,一口气牛饮了半杯杏仁露,惬意地眯着眼。

    那是他用过的杯子。

    少年,食案上有干净的杯子……

    狼崽浑然不觉,直到顾玖换了一只水晶杯,重新斟了一杯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杏仁露,抿了一口。其实,没有改良的牛,牛乳之中带一点腥味,杏仁的香味恰到好处地遮盖了牛奶的腥气,口感还不错。

    萧衡眸光一闪,耳朵尖红了。

    雪麒麟……总有一天,他要登上至尊之位,不让顾玖再为了他,失去任何心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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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头,没有中秋节这种法。不过,仲秋时节,有祭月、宴饮的习俗。如果家中有女眷,不仅会设宴,还要在西面布置一处露天的香案,摆上贡品,让女眷盛装出席,拜月祈福。

    阴阳五行学认为:太阳属阳、月亮属阴;男子属阳、女子属阴。

    所以男人不参加祭月的仪式,秋夕拜月,是专属于女人的活动。

    这时,女郎们早已拜过月姑,开始对月酌。

    顾琛也在,由兄长和嫂子分别负责接待男宾和女客,不需要顾玖出面应酬。

    这必须得感谢陛下,以及所有淮南郡的官员。

    今年夏季,淮南依旧洪涝泛滥,好在陛下勤政爱民,淮南郡的郡太守也颇为干练,难民得到了救济,并被妥善安置,没有发生叛乱。

    这样一来,顾琛这位大将军就不用继续坐镇淮南。三天前,他回到京城述职,和家人团聚。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顾玖体内的寒毒,发作的次数明显减少。然而,因为失血,他有时候会处于很虚弱的状态。

    这场宴会,顾玖被兄长列为重点保护对象,不但无酒可销长夜,就连敢来敬酒的人都没有几个。因为明天,十五月圆之夜,宫里还有一场仲秋盛宴,顾琛担心顾玖的身体吃不消。

    崔世子照旧是个例外。

    他自带酒水,凑到顾玖身边,一副欠揍的模样,将酒樽举到顾玖的唇边:“攸之,想喝不?”

    顾玖飞快地朝顾琛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确认兄长正背对着这边,没有看见。他用眼神示意崔璟:快,给我来一口。

    崔璟坏笑着,故意把酒樽移开。

    顾玖一把夺过酒樽,只用一只手,就把崔世子的双臂扭到一起,用武力将此人制服。接下来,是时候享用他的战利品——一樽桂花酒。

    然而,半路杀出个狼崽。萧衡发动突然袭击,抢先一步,低下头,就着顾玖的手,只听吸溜一声,酒樽空了……

    片刻之后,顾玖欲哭无泪:有本事抢我的酒,有本事别醉啊!

    万万没想到,将来在酒宴上大杀四方、日天日地的男主,少年时期居然是个一樽倒。

    而且酒品奇差无比,手脚不老实,得寸进尺,还粘人。

    顾玖扯了扯身上多出来的、甩都甩不掉的“超级八爪鱼大挂件”,向崔璟求助:“伯珪,帮我把他弄下去。”

    崔璟冷笑一声:“你抢我酒的时候,那么能耐,现在遇到克星了?”

    顾玖:“少废话,你还想不想和荀六娘单独见面?”

    崔璟立即服软,拽了拽萧衡,扯不下来。他又增加了一分力气,使劲一拽,就听见一声极其微的裂帛声。应该是顾玖的衣裳开线,但是灯影幢幢,一时间看不出裂口在哪里。

    顾玖默然半晌,抱着狼崽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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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半上午。

    书僮望舒前来禀报,三年前,顾玖派出一批侍从,去韩公顾琛的封地、位于颍川郡阳翟县附近的大片农庄,筛选早熟的、颗粒饱满的稻米。

    经过精心培育,比如定期除草、施肥、提高水温、保持光照等等措施。终于在今年秋天,让稻子达到了一年两熟,获得大丰收。

    关于让水稻一年两熟的耕作方法,也被整理成农书,交给顾玖阅览。

    望舒身后,还跟着一名侍女。侍女用托盘端着一碗稻米饭,一盅山药乳鸽汤,白灼百合、香芹牛肉,一碟菊花馅的饺子。以及几样酱菜,一只各色点心拼盘。

    据这碗米饭,是用封地出产的稻米蒸的,就是顾玖让试种的那种早熟稻。

    顾玖尝了一口,没有一年一熟的幽州稻米好吃,缺了一丝清香的口感。不过也算得上好米。

    顾玖将农书揣进袖子里,算不等宫中的赏月盛宴开始,提前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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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昀恢复神智的这四个多月,竟然没有召幸过任何一个嫔妃。就连每月的初一十五,一定要宿在皇后那里的规矩,都故意忽视了。

    贾皇后的表现也非常奇怪,她总是彻夜难眠,频繁地召见太医。

    兰陵长公主十岁,长乐公主才八岁,贾皇后就急着寻找金龟婿,想尽快把两个女儿嫁出去。可惜,“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些世家大族也不傻,纷纷找各种借口推辞——不是公主不好,是我家的臭子不成器,没有福分当驸马都尉。

    最夸张的是一位姓阮的官员,皇后想和他当亲家,他天天酗酒,一醉三个月,没一刻清醒的时候。贾皇后派去牵线的人,根本找不到机会和他话,于是联姻计划只能告吹。

    皇帝皇后都是奇葩,洛阳茶楼酒肆之中的流言,别提传得有多难听了。

    皇帝是否宠幸后宫的佳丽,臣子原本不该过问。

    然而,作为皇帝的亲舅舅,杨瞻真的很着急。他先前在廷尉诏狱蹲了一个多月,幸亏萧昀念旧,让他以爵位抵罪。杨家世袭的侯爵,传了几代,在他的手上丢了。这几个月,杨瞻在族中,连头都抬不起来。

    今天有夜宴,杨瞻一大早就进了宫,陪着皇帝外甥用了朝食,示意外甥屏退左右,连贴身的大宦官汤饼都找借口派了出去。

    杨瞻阖上门,又关上窗,心翼翼地问:“陛下是否、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出来,让臣为陛下分忧。”

    萧昀把玩着玉如意,半坐半卧,抬起眼皮看着杨瞻,狐疑:“什么难言之隐?”

    杨瞻微窘,组织了一下语言,尽可能压低声音:“房帏之事,周公之礼。”

    萧昀:“……”

    原来,舅父怀疑他不能人道。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方面的能力遭到质疑。

    萧昀一字一顿:“并没有。”

    杨瞻不太相信,沉吟良久,追问:“那为何后宫三千蛾眉螓首,竟无一人得宠?”

    “也许是外甥像舅舅,朕也是个断袖。”

    萧昀得无比轻松。

    杨瞻却扑通一声,跪了,他深吸一口气:“臣喜欢养娈童,可是臣有儿子啊,就算陛下想养男宠,也必须有子嗣才行。”

    萧昀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朕痴痴傻傻的那些年,历尽了人情冷暖。朕捉蚂蚁,弄得灰头土脸的时候,连黄门都嫌弃地吐唾沫。后宫也并没有红颜,甘愿祸福与共,不离不弃。”

    杨瞻:“皇后毕竟是……”

    一句话还没完,就被一向仁厚守礼的萧昀断:“不要提她!”

    杨瞻十分诧异,但仍然不死心:“要不再选一批新人,充实后宫?”

    “朕有些乏了,这件事以后再议,舅父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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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玖觉得,他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在太极殿的正殿外面,顾玖和杨瞻狭路相逢了。

    按照双方的爵位差距,杨瞻向顾玖行礼,不能只作揖,必须下拜,最好是隔着几步远,就自觉地跪好。

    杨瞻非常不情愿,口中念念有词,一面问候顾玖的祖宗十八代,一面别别扭扭地跪下。

    顾玖优雅地还礼,怀疑杨少府在咒他,懒得虚与委蛇,直接抬脚进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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