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一 宣平侯家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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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昭十年六月初一, 本该是普通的一天,然而宣平侯府上下都急疯了。

    沈少洲原本正在御武监处理公务,秋冬神色慌张地赶来告诉他,大姐不见了。他摆了摆手, 并不怎么在意:“知道了。”

    这京中谁人不知宣平侯府大姐沈娉婷。

    见过她的人十有八九都会一句, 好好的姑娘, 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继承了母亲那漂亮的桃花眼, 楚楚动人的泪痣, 又带了点父亲的英气, 别的不, 单凭容貌, 绝对就是一位飒爽美人, 比红颜榜上哪家姐都好看。

    可算上其他的, 比如言语,比如品行, 沈姐可就连榜尾都够不上了。

    舅舅颜千钰总取笑这外甥女,你舅舅我到现在都还是蓝颜榜榜首, 当年你爹娘没成亲那会儿, 那都是榜一榜二,你连个榜尾都够不着,也太不长脸了。

    沈大姐白眼一翻:“舅舅,那劳什子红颜榜有个屁用,要名,京中哪个不认识老子?要利,老子也不差钱。”

    颜千钰噎了噎:“宝贝,你能不能别顶着这张脸用这种语气话。”

    “为什么?”沈娉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外公不也这样吗?”

    颜千钰:“……”

    因为沈大姐想学武,而父亲沈少洲不准她学,她就缠上了外公颜不易。

    颜不易本就宠女儿,如今得了孙女,隔代宠,更是将她宠上天了,要什么给什么,就连被父亲沈少洲追了九条街,都知道要往颜府跑。

    颜不易是谁?那可是金吾卫统领,当年端王逼宫时,以少战多护住太上皇和当今圣上的大功臣,武功在整个大夏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宝贝孙女要学,颜不易可不就倾囊相授?

    结果就是沈大姐现在见谁不顺眼,一言不合就上手,号称京城混世魔王。

    有那么一段时间,沈少洲甚至想直接将这闺女扔去知雅堂了,但李茉阡拒绝了。连自家人都拒绝收,可想而知这丫头得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沈娉婷还很聪明,知道该装的时候就装,知道沈、颜、李三家中,最受宠的是她娘亲颜卿卿,所以在娘面前都是一副贴心棉袄的模样。

    得到最受宠的女人的宠爱,四舍五入,她也算得上是最受宠的宝贝。

    直到现在,宣平侯夫人颜卿卿,时不时还跟自家夫君抱怨,这京中的人就是吃饱了撑,当年她返京时就满城传她的谣言,现如今她女儿还这么,竟然就开始传到她身上了。

    对此,沈少洲总是面上顺着夫人,回头给闺女一顿藤条炒肉——实在是,她这欠抽的闺女人还不重样,他现在每天上朝,隔三岔五就要被同僚问罪,沈大人,您家沈姐昨日把我家儿子给了。

    所以,当秋冬跑来跟沈少洲,沈娉婷不见了的时候,沈少洲甚至都想,秋冬,你该担心这京中哪家倒霉公子才对,还有担心你少爷我明天上朝要被谁问候。

    但此时御武监还有其他同僚在,沈少洲虽然不好面子,但也不想丢这个脸,于是就只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他家那死丫头一个月藏起来几次,但凡有什么想要的又得不到的,就开始作妖。

    结果秋冬道:“可是少爷,夫人都被气哭了!”

    沈少洲一愣,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连交代下属的话都没有,匆匆出了御武监,拉上乌霜,翻身而上就往侯府里去。

    府里的下人都出去找人去了,沈少洲刚到听见自家夫人在哭。

    “我了多少遍,不要欺负你姐姐!不要欺负你姐姐!不要欺负你姐姐!你就是不听!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大舅哥颜千钰也在,正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是捂着脸哭得正伤心的妹妹,一般是臭着一张脸的外甥。

    宣平侯府家孩子有二,大姐沈娉婷,以及少爷沈一鸣。

    沈一鸣跟父亲沈少洲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连性子都一模一样。

    然而,他毕竟才七岁,经常给姐姐背锅,次数多了,终于也忍不住生气了:“我都了不是我,是姐姐碎的,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偏心!”

    颜千钰当然也知道外甥委屈了,但此时妹妹又有身孕,最是不能动气的,当即就朝沈一鸣使眼色了:“诶诶,怎么跟你娘话的?”

    沈一鸣抿着唇,眼圈红了。

    沈少洲一进来就是看到这般情形,颜千钰一见他来了,当即松一口气,曾经的京城双璧佳公子,如今被两个孩和孩引发的事,搞得每天焦头烂额。

    沈少洲连忙走过去,颜千钰赶紧让位,把大的交给他,自己将的抱了起来,换个位置哄,什么舅舅知道你姐姐就是个混蛋呀,咱们一鸣男子汉,最有担当了云云。

    宣平侯府鸡飞狗跳之时,沈娉婷正骑着三舅送的纯种汗血马赤霞,悠哉游哉地出了城。

    京中的地方差不多被她翻来覆去地玩腻了,她听干娘楚芳菲过,铁勒塞外风光极美,于是也想去一趟看看,可她爹连眼尾都没看她一眼,问她是不是又欠抽了。

    “哼,那就不能怪我了。”沈娉婷心中盘算着,比起以往她想要的礼物,去铁勒似乎算是一件比较大的事情,想要让爹娘答应,也许需要在外面过个夜?

    六月午后骄阳似火,沈娉婷白皙的皮肤被晒得有些红,汗都出来了,她有些受不了。可一路上都是黄石路,赤霞跑了许久,才终于见到稍微密一些的树,还有座别苑。

    想来是京中哪家在郊外的别苑。

    哦豁,太好了。沈娉婷拉了拉缰绳,微微调了下方向,算去借个地方纳凉,不然回头她都得晒黑了。

    别苑低调却不失气派,与周遭的树浑然一体,外面竟然还有士兵在把手。

    沈娉婷年纪虽,但自家老爹是神武军统领,大舅是龙武军统领,外公又是金吾卫统领,京中禁军各品级的制服,她都能如数家珍。

    然而,此时守在外面的人,她竟然看不出是哪路的。

    这让沈娉婷十分好奇,控着赤霞轻快地走了过去,不出预料地被拦住了。

    从军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姑娘座下赤马价值不菲,就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姑娘的马术非常娴熟,不是寻常贵族子弟能比的,只有将门出身的才有可能。

    年纪就满脸倨傲,加上这标志性的眉眼,已经有人猜到姑娘的身份了,顿时就头疼起来。

    “喂,”沈娉婷开口了,“你们是哪位将军手下的?”

    他们的职责只是看守这个别苑,这苑中之人的身份是绝密,换做是别人,根本不允许被靠近。

    但沈娉婷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知道平时别人都得顺着她,见没人回答,顿时就有些生气了:“问你们话呢!”

    其中一人只好道:“姐,我们不是哪位将军手下的,这里是私人别苑,您请回。”

    “你当我傻呢?”沈娉婷哼了一声,又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看,“里面住着谁呀?”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

    沈娉婷:“……”

    除了她老爹,还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要求的。对方越是这样,沈娉婷就越是不依不饶,铁了心要进去逛逛。

    皇宫她都能进出自如,这里不就是个郊外的破房子吗?

    她摸了摸下巴:“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帮你进去看看呗?”

    守卫:“……”

    沈大人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姑娘的?

    外面的动静似乎惊动了里面的人,一把温润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外面是怎么了?”

    守卫当即恭声道:“人该死,扰了公子清净,只是一位姑娘路过问路。”

    因为平日沈娉婷一句话总能气死人,所以很少人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讲话,通常不出五句就会憋不住,不出十句就能暴跳如雷。

    所以,她很少能听到这样平静又好听的声音,温温润润,在这当空烈日中仿佛一股清凉的泉水,浸过了心头,似乎连后背黏糊糊的汗水,都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沈娉婷忽然很想看一下那人是长什么模样的,是不是也像他的声音一样舒服呢?

    她声威胁道:“让我进去,不然我就继续扰你家公子清净!”

    守卫八风不动:“姐,公子正在养伤,你这样真的不太好……”

    什么意思嘛?她就进去看看,又不做什么,难道那人看她一眼就会吐血吗?见里面没了声音,当即可怜巴巴地道:“大哥哥,我热得好难受,头晕,可不可以借我一杯水喝呀?”

    她见过的,见过娘亲用什么语气跟老爹话,将老爹收得服服帖帖的。

    果然,那把温润的男声又响了起来:“可以,你进来吧。”

    这……守卫们面面相觑,沈娉婷翻身下马,也不把马栓一下,就让这金贵的大宛马原地带着,自己直接屁颠屁颠地跑进去了。

    苑中绿树成荫,一颗大榕树下放了张贵妃榻,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身着白衣,躺在贵妃榻上,双手交错搭在腹上,闭着眼,似乎是在养神。

    沈娉婷走近了些,见那人脸色苍白,长得倒是好看,尤其是那双唇,唇角微微勾着,像是微笑一般。

    她平时挺不待见人穿白色的,总觉得穿白色太装,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白衣金冠,也可以穿得那么好看。

    “屋里有杯子……”男人正要让沈娉婷自己去屋里倒凉开水,就听到耳边一阵杯壶碰撞的声音,皱着眉睁开了眼。

    沈娉婷见旁边的石桌上有茶壶和杯子,直接拿了过来倒水喝,没想到喝下去的竟是一股诡异的苦味,当即喷了出来,溅了那男人一脸。

    男人:“……”

    沈娉婷活了九年,第一次感到羞愧,第一次脸红,连忙放下杯壶,手忙脚乱地往他脸上抹:“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双手一夹,夹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碰自己。

    沈娉婷讪讪地收回手,男人坐起身,抬起衣袖在脸上印了印,将水迹擦干,这才侧过脸,去看这毛手毛脚的孩儿。

    孩儿蹲在地上,苦着脸,抿着唇,一双桃花眼雾雾朦朦,眼尾一颗泪痣,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可怜。

    男人看着那双眼睛,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忍不住皱着眉捏了捏眉心。

    沈娉婷刚才就听那侍卫这人正在养病,如今看他这模样,顿时就有些心虚了:“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

    “无妨。”男人自然不至于要跟一个孩儿计较,朝屋内指了指,“里面有白开水,你自己进去喝吧。”

    沈娉婷声地应了一下,把地上的杯壶拿起来,放到他手里。

    沈娉婷今天跟弟弟吵了一架,赌气没吃饭,这会儿肚子开始乱叫,男人想了想,又道:“里面也有点心,若是饿了就吃一些。”

    沈娉婷摸了摸肚子,笑嘻嘻地了声多谢,欢快地跑进屋里。

    男人看着沈娉婷的背影,脑仁一阵发疼,又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等沈娉婷吃饱喝足后,男人已经再次躺下了,还是刚才她初见时的模样,胸口微微起伏,整个人没什么血色,像白玉做成的。

    沈娉婷聪明,刚才出来的时候就从里面顺了一张凳,这会儿放到贵妃榻旁边。她坐在板凳上面,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男人。

    她想同他话,因为她喜欢那温温润润的声音。

    可这人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她声道:“喂。”

    男人仍是闭着眼:“嗯。”

    原来醒着呀!沈娉婷眼神一亮:“我叫沈娉婷,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人回答道:“柏棠。”

    沈娉婷想了想,好像没听过京中哪家是姓柏的。

    难怪啊,她就呢,京中那些都是草包,不到几句就开始恼羞成怒了,看看人家这姓柏的大哥,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她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呀?”

    “没有,”柏棠道,“我只是身体不好。”

    “喔,这样啊。”沈娉婷安慰道,“我娘身体也不好。”

    柏棠随口应了一声。

    沈娉婷挠了挠头,有点不知道什么好,毕竟平日她很少和人友好和睦地坐下来这么久。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点什么,男人睁开眼了,微微侧过脸,看着她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啊……我被弟弟欺负了,”沈娉婷漆黑的瞳仁滴溜溜转了转,飞快地眨了眨眼,“哥哥,我好不开心呀,弟弟总是欺负我。”

    男人看着她,半晌后忍不住笑了。

    沈娉婷顿时有些心虚了,随后又想道,怕什么?他又不知道她跟她弟弟的事。她继续抱怨道:“我爹还经常我,我怀疑我不是亲生的。”

    “那是有些过分了。”男人点点头附和道。

    沈娉婷又捡了些平时的事情跟他,他偶尔搭一下话,到最后她又道:“要是他们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男人不由得笑了起来:“孩子气。”

    沈娉婷有些不高兴了:“我九岁了。”

    男人看了看天色:“你该回家了。”

    沈娉婷四处看了看,问道:“你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男人嗯了一声。

    她皱了皱眉头:“那你一个人不会觉得无聊吗?”

    他道:“不会。”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姑娘的预料,她又:“怎么可能?你别不好意思啊。”

    男人有些无奈了,只好道:“是有点无聊。”

    “喔,”姑娘点了点头,笑嘻嘻道,“那我明天还来。”

    男人有些意外,想你别来了,但看着对方那飞扬的神情,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好一会儿后,他才道:“回去吧,你家人要担心了。”

    沈娉婷高高兴兴地走了,骑着赤霞风驰电掣地奔向京中,一入城就听到不知道是谁的喊叫声:“在这里!大姐在这里!”

    不一会儿,沈娉婷就被自家老爹亲自拎了回家。

    沈少洲觉得自从这女儿会开口话以来,自己的脾气是真的越来越不好了,深切体会到岳父带颜千钰时的艰难。

    不,颜千钰比他这讨债鬼闺女好太多了。

    沈娉婷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抗议:“爹!我丢了一天,你就是这样对丢了一天的亲女儿吗?我要告诉娘,我要告诉外公!”

    沈少洲觉得血气又要翻涌了:“你试试看?沈娉婷我告诉你,你一个月都别想出府门,去给我抄五百遍孝经!”

    沈娉婷嘴一扁,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沈少洲被这声音轰得有些耳鸣,正准备骂人,颜卿卿已经听到了动静,一出来就看到宝贝女儿被沈少洲拎在空中,顿时气不一处来:“沈少洲,你干什么呢?!”

    这死丫头!沈少洲连忙将人放下,沈娉婷哭得跟花猫似的,看起来好不凄惨,朝府中最有话语权的女人跑去。

    “呜呜呜娘……”

    于是沈少洲晚上被赶去书房睡了。

    晚上,沈娉婷扒着自家老爹书房的门框,露出半张脸:“爹爹,还没睡呢?”

    沈少洲:“滚。”

    沈娉婷眨了眨眼:“爹爹,你这样的,明天晚上都还要睡这里。”

    沈少洲:“……”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会生出这么个坑爹的女儿?

    沈娉婷:“爹爹,我错了呀,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少洲一脸狐疑地看向门边,看着那张和自家夫人酷似的脸,不话的时候,是真的和当年娇滴滴的姑娘十分相似。

    颜卿卿如今仍是当得起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随着年龄的增长,甚至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只是沈少洲偶尔也会想念自家夫人带着一丝青涩的模样。

    沈少洲看着自家闺女那模样,顿时也气不起来了,哼了一声,道:“吧,什么事?沈娉婷我跟你讲,你娘有孕在身,你少作妖,要还是去铁勒的事,就不必开口了。”

    “自然不是,”沈娉婷一脸乖巧道,“女儿不去铁勒啦,之前是女儿不懂事,害爹爹和娘亲担心,惹爹爹生气了。”

    沈少洲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仍是硬着头皮拿出了作为父亲的威严:“知道就好。”

    沈娉婷又道:“那禁足和孝经能不能免了?”

    哼,他就知道。沈少洲没好气道:“要是爹明天晚上能回房睡,爹就考虑一下。”

    “哦,”沈娉婷眨了眨眼,“那要是今晚就能回去呢?”

    沈少洲道:“那就免了。”

    父女俩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当夜,宣平侯沈少洲成功返回房中,心满意足地拥着自家夫人入睡。

    功成身退的沈大姐往自己房间走,经过廊下时抬头看了看那皎皎明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人身上的月白衣裳。

    她笑了笑,欢快地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