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太阳我要的,是诛心。
若是云锦乐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正是之前伪装成晏离阙的螣蛇族。
螣蛇族掏出一个可以储存活物的介子囊,取出一只浑身血迹斑斑的狼崽,双手捧着递给晏离阙。
“我按照大人的吩咐,引开守卫用替身符换出沈星漓,再用幻形符将他变作狼妖的形态装在介子囊中带出。”
狼崽呼吸微弱,眼眸半阖,四爪都拴着铁链,晏离阙神色淡漠,漫不经心地道:“放着吧,你退下。”
螣蛇族把狼崽放在地上,犹豫片刻,心翼翼地道:“大人,不知云少主何时能给我解药?”
“解药我会派人送过去。”晏离阙伸手出一道妖力,地上的狼崽身形逐渐拉长,在一片朦胧的白光中变成沈星漓的模样。
螣蛇族得了解药的消息,极有眼力地退下了。
拴着沈星漓手腕脚腕的铁链变得细长坚韧,牢牢地钉在墙壁上,幽蓝色的狐焰眨眼间漫上四根链子。
沈星漓鬓发散乱,白衣上全是血迹,他四肢被缚,动弹不得,只费力地抬起头去量身前的男人。
入目是一张狰狞的鬼面,随后目光便与那一双妖异至极的蓝眸对上,对方也在量他,目光挑剔,又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男人未曾束发,白发随意地垂在身后,披着一件宽大的玄黑色外衫,浑身上下都透着冰冷的杀伐气。
似乎只有在云锦乐面前,他才会稍稍展露出些温柔来。
沈星漓眼睫轻颤,哑声:“晏离阙。”
“看来你用了幽篁笛。”身份暴露,晏离阙淡然地伸手摘下鬼面,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星漓,“我很好奇,沈仙君是全都记得,还是只记起了一部分?”
沈星漓重重咳了几声,胸前白衣上氤氲出更多的血迹,他恍若未觉,反问:“你隐瞒身份装作弱,云锦乐可知晓?”
“看来是全都记起了。”晏离阙笑吟吟地,起身走到沈星漓身前,一只手捏着他的脖颈,缓慢收拢五指。
他虽笑,声音却骤然狠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替她来质问我?”
脖颈被捏得发痛,胸腔里的空气霎时变得稀薄,沈星漓本就失血过多,此刻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他重重一咬舌尖,企图用意念控制霜下尘反击,然而意图被晏离阙察觉,霜下尘只在空气中露出一点剑尖便被狐焰挡住。
晏离阙“啧”了一声,松开手重新坐回椅子上。
铁链瞬间收紧,没入墙壁,将沈星漓以一个任人宰割的姿态吊起来。
昔日高高在上的仙君,此刻却如同案板上的鱼。
沈星漓低垂着头,发丝散落挡住了他的脸,他久久未语,如同失神的木偶。
晏离阙气定神闲地坐着,也不曾开口。
良久,沈星漓嗓音沙哑地道:“她是不是也有前世的记忆?”
其实不必问,从云锦乐对他的态度便可看出一二,可他还是执拗地问了一遍。
晏离阙抬眸凝视他,忽然嗤笑一声:“昔日沈仙君下令抽锦乐妖骨时何其果决,缘何如今又对这等事揪着不放?”
晏离阙的态度算是变相承认,沈星漓指尖微颤,唇瓣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晏离阙眉梢轻挑,玩味道:“我原以为沈仙君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沈星漓抬起头,发丝落向两侧,露出冷峻的眉眼,他冷淡地开口:“我修无情剑道。”
幽篁笛的力量很强,一曲终了,他似是重新经历了一遍前世的喜怒哀乐,梦中模糊的片段也在眼前愈发清晰。
他承认自己对云锦乐有愧疚之心,但也仅此而已。
“是么?可是我看沈仙君,道心不稳。”
晏离阙勾起唇角,目光落在沈星漓身后斑驳错落的墙壁上,一字一句慢慢道:“前世,我给过你机会。”
沈星漓眼里出现错愣的神色,“什么?”
他跟晏离阙总共也就只见过两次,且都不太愉快,何来给过机会?
一次是迎亲路上,这位妖君忽然出现,不由分与他了一架。一次是云锦乐死后,晏离阙率军攻上断云山,用他最引以为豪的剑道败他,再一剑杀了他。
晏离阙不理会他的询问,继续自顾自地道:“你选择了你的道,抽她妖骨,废她修为,并将她逐出断云山。”
沈星漓瞳孔骤缩。
他明白了晏离阙的意思。
锁链上的狐焰猛地窜高,晏离阙神情阴郁,眼里是浓郁到近乎实质的厌恶。
“沈星漓,你怎么配?!”
怎么配得她倾心相待,怎么配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她的半生?
沈星漓呼吸一滞,再次紧抿唇瓣,他低声道:“缘生花一事,我很抱歉。”
他的记忆里有大半都是云锦乐,从他十九岁,在长羡岛与她举行订亲宴起,一直到后来,他剑道大成,成为人人敬仰的沈仙君的一百一十九岁,整整一百年。
最初的时候他觉得她像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尾巴,常跟在他身后,对他嘘寒问暖,试图动他。后来他逐渐习惯她的存在,觉得她像个太阳,无论何时何地总在发光,是他枯燥的修道生涯中一抹绚丽的色彩。
原本,若她不是半妖,他已决定谨遵师命娶了她,护她一辈子安乐。
“你的道歉不该对着我,也不必对她。”
锁链上的火焰蔓延至沈星漓的手腕脚腕,在他血迹斑斑的皮肤上灼灼燃烧,却不见半点伤痕,晏离阙坐直了身子,目无表情地观看沈星漓的痛苦神态。
沈星漓眉头紧皱,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他的目光散乱,无意间却瞥见晏离阙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一串亮闪闪的络珠,目光微凝。
他分神想,云锦乐确实是这种性子,认定了一个人,便对他掏心掏肺的好。
原本那个人,是他。
晏离阙如同戏耍一般,控制着狐焰一点点灼烧着沈星漓的全身,看着他的面色逐渐转至苍白,目光也越来越散乱,方才停手。
趁他还留有神智,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我知道你来妖王宫刺杀姬无柩,是为了报仇。”
他抬起眼睫,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你想不想知道鸠壑是谁?”
沈星漓心一紧。
他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晏离阙要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沈星漓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又迫切地想知道仇人是谁,纠结拉扯间,晏离阙已经不轻不重地落下三个字。
——“是黎旭。”
晏离阙笑吟吟地着残忍的话,面不改色地以话语为刃,在他心上戳了一个窟窿。
有那么一瞬间,沈星漓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苍茫的白色。
如同断云山终年不化的雪。
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指节泛白,艰涩道:“你...是谁?”
“是黎旭。”晏离阙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一只手撑着脸,语调慵懒:“你最敬爱的师尊,黎旭。”
沈星漓死死地咬着唇,垂下眼兀自沉默片刻,再抬眼时已恢复一贯的冷漠姿态,“我不信,你骗我。”
“是与不是,你自己去探究便知。”
晏离阙本也不觉得沈星漓会信,手一抬,锁着沈星漓的链子忽然凭空消失,沈星漓一个趔趄,用手支撑着半跪在地上。
沈星漓召出霜下尘,以剑撑地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直视晏离阙,“你要放了我?”
“杀你太简单了。”晏离阙的语调懒洋洋地,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我要的,是诛心。”
见他如此笃定,沈星漓握紧霜下尘的剑柄,挺直脊背一步步朝外走。
“对了。”晏离阙不曾去看沈星漓,把玩着络珠串轻飘飘地又补了一刀:“缘生花,也是你的好师尊的手笔。”
沈星漓步子一顿,旋即便更快地朝外走。
晏离阙独自在昏暗的囚室内坐了片刻,直至宅邸中再也感应不到沈星漓的气息,方才站起身缓步朝外走。
夜风拂面,万籁俱寂,亿万繁星在漆黑的天幕中汇聚成璀璨星河,闪闪发亮。
扶桑神树在耳边絮絮叨叨:“你可别把他弄死了,他虽然可恨,但留着还有用。”
他叹了口气:“我能感受到他的道心破损得很严重,你不该把黎旭便是鸠壑一事告诉他,道心受损,如何当得起卫道者之责。”
穿过花园,回廊,走到拐角,晏离阙看见寝殿微亮的烛光。
寝殿门开着,微光从里面渗出来,门边露出来一个脑袋。
晏离阙脚步快了几分,淡淡回了四个字:“破而后立。”
“你这么一,也有理。”扶桑神树了个哈欠,继续睡觉去了。
晏离阙走到寝殿门口,看到云锦乐披着外衣,赤着脚站在门边看着他。
她的面上还有几分倦意,头发翘起来一撮,显然刚醒不久。
“我醒来看到你不在,就想着出来看看。”云锦乐裹紧外衫,抬起眼睫看他,“你是不是去见沈星漓了?”
她不傻,多少能猜到几分。
“是。”晏离阙无意隐瞒,把云锦乐抱起来往里走。
不待她问,他便温声道:“我和他,黎旭便是鸠壑,他不相信,我便将他放了。”
云锦乐顺势揽住晏离阙的脖颈,触及到冰凉的温度,眉心轻蹙,“外面是不是很冷?”
“不冷。”她着不相干的话,晏离阙闻言便也不再提,将她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云锦乐掀开被子一角示意晏离阙躺上来,熄了灯,她蜷在他的怀里,忽然声道:“你是不是不高兴?”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但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地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