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亏欠沈仙君还要再杀我一次?
沈星漓顿了顿,坦然道:“再重来,我还是会做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云锦乐捏着茶杯的手骤紧,“因为人妖不两立?”
“是。”沈星漓点头,“我必须对整个断云山和人族负责。”
琉火石暖色的光铺了满室,沈星漓端坐在灯下,恍若不染尘埃的谪仙。
他一向如此,有自己的原则与坚守,如同一把宁折不弯的剑。
云锦乐笑了笑没再什么,示意沈星漓:“沈仙君请用茶。”
沈星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心微蹙,但出于礼节,他并未将茶水吐出来,而是忍着不适咽了进去。
茶水是凉的,苦味和涩味齐齐在舌尖转,也不知方才云锦乐是如何面不改色喝下去的。
云锦乐强忍着笑,又给他倒了一杯。
茶水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注入杯中,水流与杯子撞击发出清脆响声,云锦乐嗓音轻柔,如闲聊般随意地道:“沈仙君还是不信黎旭便是鸠壑?”
她一口一个沈仙君生疏地叫着,对他的态度冷淡至极,全无记忆中那般亲昵,也不似他想象中的歇斯底里。
沈星漓心中划过异样的感觉,点头淡淡地道:“师尊不会做出勾结妖族之事。”
这些日子他一直暗中观察师尊的一举一动,再回想从前的种种,始终无法将师尊与鸠壑联系起来。
昔年封印混沌,师尊出力颇多,现下/体内还留有旧疾,他并无同妖族勾结的理由。
沈星漓这么想着,抬眼问:“你与晏离阙在谋划什么?”
“谋划?”云锦乐假装听不懂他在什么,眨了眨眼疑惑道:“沈仙君这是何意?”
沈星漓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半响移开目光,垂眸注视着凉透的茶水,水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倒影。
他道:“晏离阙不会容许你被囚禁,可他却一直没来救你,你们在谋划什么?”
“你怎知他没来救我?”云锦乐弯眼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边,手伸出去接了一片落雪。
雪花在手心里融化成水滴落,云锦乐偏头看向沈星漓,半开玩笑地道:“兴许此时此刻,妖族大军已经在断云山下了。”
沈星漓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
前世断云山的荒凉景象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冲天的火光,战死的同门,以及白衣妖君轻描淡写挥出来的惊世一剑。
他自认精通剑道,可面对晏离阙那一剑,竟败得彻底。
空间震动,霜下尘从灵力漩涡中露出来一点剑尖,空气里泛起霜冷寒意。
云锦乐按住袖口阻止扶桑神树出来,定定地望着沈星漓,面上却并无惧意,而是平静地问:“沈仙君还要再杀我一次?”
沈仙君还要再杀我一次?
沈星漓仿佛回到前世覆满大雪的院落,他紧握着霜下尘,眼前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那是云锦乐的血。
鲜红的血顺着霜下尘的剑身滴落,在地上晕开,如同新绽的红梅。
他在婆娑镜中看到过这个画面,镜灵,那是他心中最恐惧的事。
他本不以为意,可是此时此地,他站在云锦乐身前,面对她清澈的眸光,铺天盖地的恐惧忽然便席卷了他。
他害怕自己会再次伤害她。
涟漪骤止,沈星漓后退一步,轻声道:“我不会杀你。”
他又往后退了些,与云锦乐隔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长睫垂下,低声问:“我想知道,在鲛人族,你为何不计前嫌回去救我?”
“你...不恨我吗?”
他将她困在卷云殿三年,杀了她最亲近的人,甚至想抽她妖骨。
她不恨吗?
“从前是恨的,但我不愿一直活在仇恨里。”云锦乐倚在窗边,语调淡淡地:“对于如今的我来,有更重要,更值得我去在意的人和事。”
她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柔和起来,鬓间的银蓝色星雾花簪落下星星点点的蓝光,轻盈地在她身侧飞舞。
沈星漓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张了张嘴,却不出一句话。
“至于救你——”云锦乐看向沈星漓,语调缓慢而认真:“我此前已经过,是因为长羡岛少主的责任。以及,我那时候觉得,不该将前世的仇怨加诸在今生什么都没做的你身上。”
沈星漓呼吸一滞。
他宁愿她恨他怨他,也好过如今她冷漠相待,将仇与怨分得清清楚楚。
她越是善良,越是理智,便让他越发觉得自己狭隘,自私且卑劣。
他无愧于师尊,无愧于人族,却独独亏欠她。
沈星漓抿了抿唇,干涩道:“明日斩云台上,我会站出来证明你并无危害人族之心。”
“谢谢,但是不必,我不愿承你的情。”云锦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纸人,递给沈星漓,“你若真觉得歉疚,便配合我做一件事。”
*
卷云殿的门被推开,沈星漓提着血迹斑斑的霜下尘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守殿的弟子面面相觑,有人大着胆子往里看,被沈星漓淡淡睨了一眼,慌忙站好。
守在院门外的谢敛一看,大惊之下顾不得询问,越过沈星漓便往里跑。
殿内光线幽微,茶盏翻在地,云锦乐跪坐在潮湿的地板上,面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腹部,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
谢敛面色骤变,手忙脚乱地拿出丹药喂给云锦乐服下,侧头看向提剑而立的沈星漓,面上全是不解之色,“师兄!你怎么,怎么能动手伤人?!”
谢敛话落,便有弟子悄然离去,显然是去同黎旭汇报此事。
霜下尘剑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沈星漓的声音如霜雪一般寒凉:“她是妖,非人。”
“即便她是妖,亦自有仙盟审问,师兄你怎能私自动手?!”谢敛气得眼睛都红了,仿佛头一次认识沈星漓,将他自上而下量一遍,失望地道:“我一直以为,师兄是讲理之人。”
“妖族灭我沈氏满门时,何曾讲过理?”沈星漓垂眸居高临下地望过去,淡淡道:“我已手下留情,她能撑到明日仙盟审问之时。”
“师兄,你!”
惊怒之下,谢敛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垂眸看去,云锦乐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谢公子,不必再争。”
她伸手抹去唇边血迹,仰头看向沈星漓,眸光荒凉得如同大火燃烧后残留的余烬,一字一句道:“沈星漓,是我看错你。”
这样才对。
沈星漓握着霜下尘的手骤紧,骨节泛白,有些失神地想。
她对他应该是这样的态度,而不是漠然如同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是我天真。”云锦乐自嘲地笑了笑,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我原以为,你至少能顾念着从前我救你的情分,放我一马。”
黎旭来时,恰好看见云锦乐眼中泪珠滚落,神色哀戚。
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他只粗略一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手上却毫不犹豫一掌朝着沈星漓过去,怒吼:“星漓,你在做什么?!”
沈星漓被得后退几步,淡声:“杀妖。”
“无视规矩随意出手伤人,你自行去戒律阁领罚!”黎旭大步走向云锦乐,两指并拢点在她的眉心,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尖涌入云锦乐体内。
他看似是在救人,实则不动声色地探查云锦乐体内的情况,她体内寒气肆虐,果然受了很重的伤。
黎旭放下戒心,沉声道:“星漓,过来把寒毒解了。”
沈星漓未动,好半响,才在黎旭严厉的目光中出一道灵力,替云锦乐解寒毒。
谢敛焦急地道:“掌门,云少主怎么样?”
“她无事,我会救她的。”黎旭和蔼地道:“你先出去,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谢敛自然照做,严实地关上门,抱着剑守在门边,目光落在沈星漓身上一瞬,又快速移开。
卷云殿内,黎旭不停地向云锦乐输送灵力,柔声问:“锦乐,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黎伯伯。”云锦乐虚弱地道:“我就知道黎伯伯不会不管我的,此前还有人污蔑,你便是鸠壑,会伤害我。”
她抬起眼,充满希冀地道:“你不是,对吗?”
黎旭动作一顿。
他凝视云锦乐良久,笑着问:“谁告诉你的,月银?”
云锦乐点头,目光有些恍惚,“他还,你与混沌合谋,想在我体内种缘生花,可我一直都好好的,他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黎旭沉默半响,轻声道:“他没骗你。”
他看到云锦乐骤然紧缩的瞳孔,停止了输送灵力,笑得残忍,“我是鸠壑,也曾想在你体内种缘生花,可惜失败了。”
云锦乐眼里出现绝望之色,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你不会的,你怎么会与混沌勾结?”
“为何不会?”黎旭站起身,目光望向窗外白雪皑皑的山峰,轻描淡写地道:“他要你解除封印,我要仙盟,很好的交易不是吗?”
他每一句,云锦乐眼里的绝望便深一分。
黎旭蹲下身,怜悯地道:“锦乐,好好享受今夜,明日,你便可以去同你娘亲团聚了。”
他的眸中尽是疯狂之色,摘下手上的骨戒强行塞在云锦乐手心里,一点点将她的手合拢。
骨戒上泛出幽绿色的光芒,黎旭笑吟吟地道:“混沌大人,时机到了。”
云锦乐越是绝望,魂魄便越虚弱,越容易被混沌吞噬。
黎旭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卷云殿的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光线暗下来,云锦乐眼里的绝望散去,摊开手心,金色的光芒瞬间将骨戒包裹起来。
一棵的扶桑树从地面长出来,枝头是一朵金色的扶桑花,花瓣将骨戒吞噬,迅速合拢。
云锦乐吞了一颗扶桑神树递过来的疗伤丹药,将腹部的血迹清理干净,侧头看向书架。
“现在沈仙君可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