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迟到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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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辈子,好不好”◎

    离开天台, 许蝉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直到外面的杨柳被狂风卷的潦草,天际迅速乌黑下来。

    她刚站起身, 余光突然看到楼下的车辆间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狂风里的身影略有些摇晃,他走的异常缓慢, 每隔几米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区有直达电梯,从电梯口到单元门口不过短暂路途, 可他的白色衬衫却隐隐透出汗意, 紧绷的肌肉在衣料下起伏, 每一步就像是踩在玻璃上。

    许蝉屏住呼吸, 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下一秒, 她就看到李闵重心不稳地跌了下去,他半蹲在地面,手指重重地擦过旁边的墙体, 勉力支撑才再次站了起来。

    直到李闵离开视野, 许蝉这才想到,从那会见到李闵到她离开, 他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是上次冷库里伤到了吗?他根本不是提前出院而是因为腿伤?许蝉胡思乱想着, 下意识就拨通了于皖周的电话。

    “我问你,”许蝉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对面于皖周兴奋地,“许蝉你今天有空过来吗?我给臭驴准备了一个惊喜,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你知道她这个人嘴巴又硬又严实的不行,我套了半个月都没套出一句话, 可愁死我了。”

    听着对面于皖周满心的欢喜, 许蝉已经到嘴边的话犹豫片刻还是咽了回去。

    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想了想,轻声提醒:“其实学姐一点儿也不喜欢热闹。”

    她之所以把自己包装成那个样子,原本也是以为那是于皖周喜欢的样子,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习惯了再也改不过来。

    许蝉突然想起罗承会所的那段监控视频,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于马宿雨而言,真相是重要的,可是对于马宿雨和于皖周两个人而言,真相的到来却又是另一重关卡。

    如果连到底是爱还是怜悯都分不清,那怎么能够真正在一起呢?

    就像李闵,他或许曾经喜欢过自己吧?可现在的他,之所以对自己好,难道不是因为得知真相后的愧疚和怜悯?

    太自私也好,太冷静也好,起码现在,许蝉不想马宿雨重蹈覆辙。

    聊到最后,许蝉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提,而关于李闵的事情她也一个字都没问。

    这一夜,许蝉鲜有地又梦到了很久以前的高中时光。

    其实从李闵和谢时雨在一起的流言传起,直至李闵毕业,不过半年时间。可是那半年,许蝉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时间压缩着痛苦了一辈子。

    在这场梦里,没有那段痛苦,许蝉看到自己没有去拿药,绪灵芝也没有突然闹到班主任办公室,她就站在约好的地点,等到了李闵朝着自己而来。

    只是他失去了双腿,坐在轮椅上,然后笑着:“对不起,我可能再也做不了外科医生了。”

    许蝉蓦地睁开眼,梦里声嘶力竭的痛哭让她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她坐起身,却看到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映了进来。

    金色的暖光,就像是给自己往后的生活都镀上了一层光辉。

    那,李闵呢?

    许蝉侧过身拿起手机,点开自己和李闵最后一次聊天的界面,是在芗城的晚宴上。

    [@LM:过来。]

    昨天,他也,“过来。”

    那天在季隆冷库,许蝉隐约记得他们到最后都意识不清地了很多话,她好像还了“要是能活着出去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你没认错人可能早就是我男朋友了”之类的胡话,但这些都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只有李闵把自己垫在阴凉的地板上将她裹在怀里的温度怎么都忘不掉。

    她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感激,又像是感动,可是拎起来却又觉得轻飘飘的不足以形容。

    可后来,他们都脱离了危险,李闵却一句话没留地离开了。

    就像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而他只是其中的一道虚影。

    就这么算了吗?

    她真的放下了吗?

    连续几个工作日,许蝉脑子里都在不断地循环着这个疑问,直到有一次她竟然在做底稿的时候出现了失误,她才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杂念。

    不行,

    许蝉想,她得冷静一下。

    许蝉是那种常年连OT时长都用不完的人,突然请了一个长假让经理都有些震惊,她点着头赞许:“挺好的,这段时间正好淡季,你手上的项目也都结束了,正好可以去放松一下,顺便也检查一下身体。”

    出了办公大楼,许蝉直奔回老家的高铁。

    绪灵芝正在和人跳广场舞,突然听到许蝉已经到家门口了,急的啥也不顾了就往回跑。

    许蝉靠在行李箱上,猛地看到一口气爬上楼梯的绪灵芝,她看上去气色很好,整个人比大半年前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岁。

    她有些诧异地让开位置,只听绪灵芝一边开一边念叨,“怎么都不提前一声?你房间里的被褥都没换新,房间也没有重新扫!早知道你回来,我就让你周叔帮忙把那张床换个新的,听现在都流行硬板床,睡着对腰好。”

    绪灵芝开客厅的壁灯,把许蝉的行李一把提到沙发旁边,然后赶紧换衣服洗手看架势就要在厨房大干一场,许蝉连忙阻止,“我吃过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绪灵芝,看得绪灵芝都有点不自在了,才轻咳一声问,“妈,你刚刚的周叔,是谁啊?”

    绪灵芝眼神闪躲了一下,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漏了嘴,“我哪有什么周叔李叔,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洗点水果。”

    她忙忙碌碌一下午,许蝉再三要求绪灵芝才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这一坐,话题又回到了周叔身上,“我想起来了,你的是不是前几年帮你修留声机的那个周叔啊?在玖鼎商场门口开电器维修铺的那个?”她见绪灵芝还是闭口不言,于是又猜,“不是这个啊,那就是你上次电话里的教你直播做菜的那个?啊,我知道了,难道是舅舅家楼下那个看门的周大爷?”

    绪灵芝见许蝉追根究底没完没了,干脆也不隐瞒了,“不是周大爷。”

    “哦。”

    验证完毕,修理留声机的和教直播做菜的是同一个周叔。

    许蝉淡淡地应了,慢慢地抱起杯子喝了口热水,“多久了?”

    绪灵芝这才急了,有些心虚地道:“没影儿的事,你别多心。”

    许蝉严肃地看向绪灵芝,“我又没不同意。”

    她并不介意老人家重组家庭,但是绪灵芝和人家都相处这么久了,竟然一个字都没有给她漏。

    许蝉有些自责,但更多的是担心,“周叔家都有什么人?”

    “就一个儿子,”绪灵芝像是很不好意思,又有点自得,“那孩子在铁路上工作,很勤恳老实,知道我之后,就经常来家里帮忙,上次家里装修也是他帮忙里里外外的点。”

    绪灵芝一边一边看许蝉的脸色,“其实也没多久,只是认得三四年了,这段时间才……”

    “我们没算结婚,”绪灵芝急忙解释,“就是两个人……”

    许蝉一直都没有话,听到这里才拧着眉头道:“不结婚怎么行?没名没分的,你们这算什么?”她话音一转,“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绪灵芝先没反应过来,等体会到许蝉的意思,忽地笑容满面,“行行行,我这就给他电话,让他立刻过来。”

    “改天吧。”

    许蝉感觉绪灵芝就像是个热恋中的孩子,她叹了口气,徐徐道:“总得双方都有个心理准备,这又不是事。”

    绪灵芝这才平复下来,坐在一旁局促不安地点头。

    她坐了一会,突然拍手道:“对了,你快过来看看。”绪灵芝拉起许蝉到她卧室门口,“前段时间有人给你寄了一箱快递,我知道你不爱别人碰你东西,就让人直接都放在你房间了。”她就像是想到了棘手的事情,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又大又多,我怕给你弄坏了,也没敢挪动。”

    许蝉闻言也好奇地起身,她没什么朋友,寄件的地址也都是在A城那边,怎么会有人给她寄礼物。

    推开门的一瞬间,许蝉也愣了一秒。

    满屋子的纸箱,几乎把过道都占满了,大大的摆了一地。

    她卧室本来就装修的很精简,这么一弄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仓库既视感。

    “什么呀?”许蝉随手拿起一个包装,上面只写了自己的地址,寄件人是Late。

    绪灵芝越过大大的包装,随手将许蝉卧室的窗帘开。

    阳光透了进来,正好在许蝉拆开的包装上,玻璃瓶里色彩不一的折叠星星闪耀出淡淡的荧光,在她的手背上就像是把天上的彩虹摘了下来。

    许蝉呆呆地看着装满了星星的玻璃瓶,突然松开手又拆了一个又一个,刚开始还只是一瓶两瓶,等到包装最大的那个箱子摊开在地,她看到里面裹着一眼看不出数目的箱子,每一箱里都是同样的玻璃瓶,每个玻璃瓶里都是一百颗星星。

    而这些瓶子,有的光洁崭新,有的已经被时光磨损得有些失去光泽。

    这不是一次性攒起来的,是有人年复一年的在折,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送出去。

    许蝉坐在玻璃瓶堆里,余光看到了箱子底部还放着一封信,信里只有简简单单几句话。

    [送给家伙的一百颗星星,我话算数。]

    [十一瓶太少了,给你一辈子吧。]

    [许蝉,要永远幸福。]

    没有落款。

    许蝉坐在地毯上,抱着手臂趴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绪灵芝离开也没有注意到。

    夕阳落入大地,夜幕再次爬了上去,她从手臂里抬起头,便撞到了满地在夜色里依旧发着光的玻璃瓶。

    无端的酸楚掺着甜蜜汹涌而来,许蝉突然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痒。

    抬起手,指腹上沾上了冰凉,可心里却像是燃起了火光。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头。]

    许蝉从地上爬起来,挪到自己锁住已久的一个柜子面前,她伸手拉开柜门,露出了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九瓶星星。

    十七岁的星星被她落在了舅舅家,从十八岁开始,她每年都会给自己叠一瓶,直到二十七岁与李闵重逢那年。

    那个人曾,每年都会实现她的一个愿望。后来,他失约了,她便自己开始许愿——希望他能记起和自己的约定,每年给自己一百颗星星。

    许蝉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她欲罢不能的痴心妄想。

    可是此刻,她突然发现:不是啊。

    原来,她的愿望原来早就实现了。

    他知道那个人不是她,也如约给了她一百颗星星。

    只是,迟到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