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年间谢长昼,你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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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中旬,孟昭搬离了谢长昼在查尔斯河畔的房子。

    司机老吴是美籍华裔,半年前,谢长昼来美国时,临时雇的。

    男主人离开后,他没有走,留下来帮园丁料理花园,按照谢先生的吩咐,在孟昭有需要时,帮她提供出行的车辆。

    见她搬走,他非常诧异:“孟姐,你不等谢先生回来了吗?”

    孟昭笑笑:“我等,但是不在这里等了。”

    空荡荡的房子,没有谢长昼,她就也不再有留下来的必要。

    她只带走了那枚戒指。

    十一月底,办完手续,孟昭正式住回学生公寓。

    日子回归平淡,她开始像一个普通的留学生,三点一线,上课、读书、做项目,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图书馆,参与辩论和研讨,顶着波士顿的星光夜行。

    偶尔跟同学出去聚餐,同组的女生后知后觉,发现万圣节后,孟昭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出现,不见她迟到早退,也不见她身边有任何男性的影子。

    她忍不住问:“你男朋友呢?”

    孟昭只是笑笑:“他回国了。”

    女生以为两人分手,从此再也不提这件事。

    后来再有聚会或派对,同组的同学总想为她牵线:“某某很不错,与你十分登对。”

    孟昭都笑着拒绝:“不了。”

    她们问:“不是已经分手了,还沉迷前任,走不出来?”

    “不是前任,那是我的未婚夫。”孟昭将脸埋进围巾,温和心地,有些傻气地,“我们只是暂时异地,未来,我会去找他结婚的。”

    尽管她也不知道,那个“未来”,究竟会不会来。

    年末,二零一七年的最后一天,她的朋友们租了个场,在纽约跨年。

    低音炮在耳边炮轰一整晚,孟昭的脑子嗡嗡响,难得提前离场。

    从灯红酒绿的酒吧离开,她跟朋友们告别:“祝你们新年快乐。”

    几个朋友喝得醉醺醺,颠三倒四地红着脸朝她抛爱心:“昭昭,昭昭,新的一年,你一定要比今年更好看。”

    新的一年。

    孟昭推开玻璃门,异国冷风扑面而来。

    街边漂浮淡淡的白雾,沿着主干道向前走,大街上张灯结彩,到处是跨年的人群。

    有金发碧眼的高个儿男生在街道上跑着跟朋友闹,往对方头上喷雪花一样的白色泡沫,伴随着频繁响起的“呲呲”的空瓶声,以及各种乱七八糟、好友间互相笑骂的对白——

    孟昭穿过人潮,一个人,再次来到纽约广场。

    人头涌动,高楼灯光亮如白昼,攒动着的,是等待新年倒计时的人群。

    她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毫不起眼,独自立在人潮中,戴着毛茸茸的熊帽子。

    夜空沉寂,四下喧嚣,她仰头盯着大厦灯光,摘下一侧手套,点开谢长昼的对话框。

    手指停顿一下,长按录音键,声音很轻地道:“昼昼。”

    松开,发送。

    过去两个月,她每天都给她发消息。

    谢长昼很少回。

    她频繁地收到快递,从香港或美国本地寄出的,整箱装的零食汽水、应季配套的围巾手套帽子、礼盒装的大牌护肤品——

    甚至是,她童年时曾非常喜欢的,广州某个老牌子的桑葚酸奶。

    但谢长昼始终沉默。

    她起初还在新闻上看他,他回到香港,在做什么项目,参与什么工作,与谁短暂结盟,跟大哥谢竹非的关系时好时坏——

    后来渐渐地,不敢再多看。

    无论看多少遍,都是不能拥抱,不能牵手……

    未来可能,不再属于她的人。

    孟昭仰头,沉寂夜空中有星子般的光点浮现,新年来临前的最后几秒,时代广场大屏幕显示出倒计时。

    各个国家,各个肤色,各个语言的人,将目光聚集在一处,齐齐低喊:“十!九!八!……”

    二零一七年的年尾,孟昭安静立在人群中,记忆飘忽着,回到二零零七的夏天。

    台风过境的夜,她十五岁,在惶恐不安的局促中,被谢长昼大大的手掌牵着,带到钟颜家中。

    那年谢长昼二十五岁,风华正茂,尚未被疾病缠身,有点凶巴巴的,对钟颜:“你可得照顾好这孩儿。”

    钟颜问:“不然?”

    谢长昼慵懒地笑了一声,开玩笑似的,:“她救过我,她现在就是我的命。”

    “……三!二!一!”

    冷风迎面吹拂,钟声在那瞬间敲响。

    新年来临,在人群排山倒海的欢呼与尖叫中,焰火飞升到半空,细碎的光点如雪一般落下。

    孟昭闭上眼。

    纤细手指仍握着手机,很久很久,她将未完的后半句话,一并轻声录给他听:“……新年快乐,昼昼。”

    与他相遇的第十年,她又变成孤身一人。

    在时代广场,宇宙的中心。

    右手空空,心里发了疯一样叫他的名字,微冷的空气中,无人回应。

    她想到张国荣的歌。

    这么远那么近,千禧年的时代广场,涌动的人潮中,我们会不会已经错过了。

    亲爱的。

    人山人海里,你有没有见过我?

    -

    二月末三月初,春寒料峭。

    国内传回消息,钱敏实的案子尘埃落定。

    证据确凿,他身份职位造成的影响十分恶劣,法院驳回了他的上诉,第二次开庭审理,仍旧没有减刑。

    孟昭听这件事时,正坐在窗边读书。

    这个季节,波士顿仍冷得要命。

    她懒洋洋的,也不是很想去图书馆,清醒了,就裹着毯子坐在床上写论文,或做一做设计手稿。

    孟向辰电话来,委婉地向她转述乔曼欣的情况。

    后头这半年,乔曼欣也有好几次,试图联系孟昭。

    但非常不巧,不是孟昭正好没接到电话,就是乔曼欣等待忙音的时间内,后悔了,又兀自挂断。

    她纠结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想跟孟昭的话一直没有出口,只能寄希望于早慧的孟向辰。

    孟向辰:“妈妈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很多。”

    孟昭远在国外,孟向辰又立场鲜明,一点都不愿意跟乔曼欣讨论钱敏实的事情。

    乔曼欣惶惶然地,找不到任何情绪支撑点,孤独地思考了很久,才能以正常、平常的心态,去面对这件事。

    孟向辰告诉孟昭:“妈妈算,等开学了,就去办离婚。”

    微顿,他:“真好,都过去了。”

    孟昭微怔,坐在飘窗上,扭头看窗户。

    她的房间在二楼,靠近街区,今天天气不好,波士顿起了雾。

    伸手在玻璃上划开雾气,凝结的水珠缀在指尖,像一滴泪水。

    她停顿了很久。

    半晌,才:“嗯。”

    她想要的,十五六岁时,希望发生的。

    现在都有了。

    她有些茫然。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三月中旬,孟昭收到一封来自“POLAR”的offer邮件。

    尽管谢长昼本人并不在波士顿,但他名下的任何一个产业、公司,都仍然在飞速地运行。

    “POLAR”在国外的名头比在国内要大很多,承办了好几个地标性的公建项目。

    哪怕在高手云集的波士顿,依旧是年轻设计师们挤破头想要进入的地方。

    而如今,这样一个事务所,向她抛出橄榄枝。

    在邮件中,对她:

    “欢迎加入POLAR,最优秀的建筑师,孟昭。”

    孟昭一阵恍然。

    三月末,查尔斯河畔的橡树,缓慢地抽出第一枝绿芽。

    河水粼粼的,空气泛出清淡的冷意。

    告别谢长昼的第一百七十六天,封言发来消息,给孟昭看民宿改建成的楼。

    iPad上的图片一点点显示出来,孟昭望着建成的民宿场馆,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人生中第一栋楼”。

    虽然项目不算大,楼也只有两层,但从开始设计到完全落成,只花了不到一年。

    新的墙体以旧的墙体为依托,既没有抛弃旧建筑的传统风格,又在基础上加入现代风格,与庭院设计相呼应,令人眼前一亮。

    封言夸她:“我前女友可喜欢了,叫了一票大佬来看,大家都夸你,你是有灵气的新人。”

    孟昭注意到:“前女友?”

    封言:“嘿嘿,工期太长,本来想做生日礼物呢,现在成分手礼物了。”

    尽管如此,孟昭仍然快乐得想转圈圈。

    她抱着iPad,反复看他发来的几张照片。

    第一时间,转发给谢长昼。

    她像一只兴奋的虎皮鹦鹉,蹦跳着给他发语音:

    “你看!昼昼!这是我的楼!”

    “还有,还有我本科时,跟徐老师一起做的那个公建项目,也已经开始了……”

    “虽然后续不是我在跟进,但商泊帆他们最后定下来的方案里,有我参与的部分。”

    “所以,四舍五入,那也是我的楼!”

    你看,这都是我的。

    是我自己设计的。

    我也站在二十五岁的关口,走在了你走过的路上。虽然没能成为像你一样卓越的建筑师,但我也已经很厉害了。

    我已经,我已经长大了。

    我有没有离你更近一点?

    谢长昼。

    你看看我。

    手机那头从始至终,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