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互相试探、油炸糕 这是他吃过的,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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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鹤谣的婢子晚归家。

    可怜的掬月从昨晚开始一直在跑腿。

    延年堂——四家私药肆——西街——郭大炊饼铺——刘家香饮子——禽货摊——杂货铺,单人欢乐充实一日游。

    萧屹自醒来,满心满眼都是关鹤谣,听到掬月喊声才发现一直少了一个人。

    关鹤谣解释道:“我让她去监视王郎中了。”

    萧屹挑眉,“…娘子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关鹤谣谦虚极了,“一般一般,本府第三。”

    至于第一第二,自然是这具身体原主的便宜亲爹,和她那更便宜的继母。

    两人话间,掬月进了屋。她见萧屹醒了,忙放下背的十几斤炭,见了个礼。

    关鹤谣握着她手坐下,急切问道:“延年堂那边如何?”

    “娘子,真的有…”她偷偷看了一眼萧屹,“真的有官兵去延年堂问话,问昨夜是否救治过受剑伤的男子,王郎中没有,官兵又问了几句就走了。”

    “王郎中神色如何?”

    “我不敢靠近,没有亲眼看到。便像你的,让阿如装成看热闹的在边上听着,他和我郎中神色很正常,似是真的不知道。”

    阿如是西街乞丐里的孩子王,聪明机灵,因关鹤谣和掬月时常照拂他,给他吃食,和两人很熟捻。

    “娘子,街上好多好多官兵,官府贴告示要宵禁七日呢!”掬月心有戚戚,“官药局和私药肆都在查昨夜买药的人……幸好我们把药方拆开了。”

    萧屹便明白了关鹤谣昨夜在桌前写了什么。

    关鹤谣是把药方随机拆成了四份,又加了一些其他的药材混淆视听。

    市井规矩,私药肆若是挂着鱼形幌子,便表示昼夜营业,随时恭候。

    掬月硬生生地在夜里跑了四家这样的私药肆,这才凑全了药材,及时给萧屹煎得了药。

    “我们买的药已经看不出是为治发烧或是金刃伤口的,想来无事。”关鹤谣继续问:“阿如还在王郎中那里守着?”

    “嗯,如果王郎中外出他们会跟着的。”掬月不放心,“娘子,我也跟去看看吧。”

    “不着急,你若是被王郎中发现反而麻烦。”

    关鹤谣心已经安定下来,转头对萧屹道:“看来王郎中真心相信你是被我用匕首所伤,他没有当着官兵暴露我们,计划就成了一大半”

    萧屹沉吟,“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你们。一旦…”

    关鹤谣倒是很乐观,“兰家哥哥不要担心,过了这第一关,剩下的皆可掌控。”

    萧屹点点头,神色柔和,“好,都听娘子的。”

    关鹤谣偷瞥他一眼,想着这人原来这么乖巧的吗,乖巧还和人架差点把自己死!

    只是她现下无暇他顾,看着掬月疲惫苍白的脸,关鹤谣心疼坏了,着“快来,我留了鸡腿给你”,就拽着她去了厨房。

    两人进得厨房,关鹤谣把剩下那只鸡腿拿给掬月。

    掬月推脱再三,只要留给娘子吃,最后实在禁不住诱惑,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关鹤谣将声音压得极低,“还有什么事情,城中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有的有的!”掬月抹抹满嘴油,又紧张起来,“娘子,我听,昨天去大报恩寺的很多人都没有回来!刘家老丈和大娘子也没有回来,铺子都没开呢。”

    “什么?!”关鹤谣唬了一跳,事关两位老人家,赶紧让掬月把见闻细细讲来。

    老夫妇笃信佛法,昨日也去大报恩寺了,把铺子钥匙留了一把给关鹤谣。

    吕大娘子分明和她过,那法会大多数人听完经、用完斋饭当天就会离开。他们年纪大了不愿折腾,便会在寺里叨扰一宿,第二天清回来开铺子。

    掬月也讲不太清楚,只好像有的人回来了,有的没回来。

    关鹤谣听完不放心,嘱咐她记得给萧屹煎药,就决定亲自出门看看。

    临走,掬月声和她:“郎君脸好像肿了呢…”

    “…别告诉他。”

    “娘子也不该可着一边啊……”

    出府时,陈婆子似乎是听乔婆子了她昨夜急病的事,还问候了两句,关鹤谣简直受宠若惊。

    她便肚子还是怪难受的,去买些易消化的吃食,直奔庆丰街而去。

    虽然掬月已经去过了,关鹤谣还是又亲自去禽货摊和炊饼铺致歉,这两天不出摊,什么时候出会提前一天通知。“一定要和供货商好关系”,这是妈妈当年教她的真理。

    行至刘家香饮子铺,她心头大石落地,刘老丈夫妇已经回来了。

    吕大娘子看她特意来探望,感动不已。虽然官兵警告他们不许多言,还是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拽着关鹤谣悄悄起了大报恩寺的惊魂一夜……

    告别了刘家老夫妇,关鹤谣一边慢悠悠闲逛,一边整理探到的消息。

    昨夜之事,两位老人本身也是云里雾里不明白,关鹤谣没问出太多有用信息,大部分只能靠她自己猜测脑补。

    她根本不知道在同一时间,她家傻掬月已经被萧屹套了个底掉儿。

    同样是暗搓搓地调查,一起生活(了一天)的(未来)两口子,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捏?

    *——*——*

    萧屹接过药碗,看一眼低着头的丫头,问道: “你是叫掬月?”

    “回郎君,我…婢子姓孙,名是叫掬月。”

    萧屹失笑,主仆一个样儿,“我看你家娘子并未苛求你这些,我也不能越分,不需多礼。”

    他又问:“是指‘九月’的那个‘菊月’?”

    掬月摇摇头,“是‘掬水月在手’。”

    “是个好名字。”

    掬月便突然很是骄傲,仰头道:“是娘子给我起的!”

    丫头似对他这个被官府搜查的“罪人”有些敌意和惧意,但这未妨碍萧屹三言两语就问出了自己身处何处,以及关鹤谣和掬月的处境。

    萧屹一口饮尽药汁,掩饰自己的惊讶。

    这里居然是礼部侍郎关旭府上,而关鹤谣是关旭发妻所留独女,在家中行二。

    他虽被人追杀,但是好歹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

    乌衣巷是达官贵人居所,所以他才往这里逃。一是房屋众多好藏匿,二是碍于住户不好搜查。

    正因如此,他刚醒来时实在想不通最后怎么到了这么一个破旧院。而且救她的娘子既有婢子,便该是大户人家出身,却身居陋室,衣着简朴。

    如今终于明白,关鹤谣虽为嫡女,却在府中完全不受重视,与婢子独居在偏僻院落,缺吃少喝以至于要去早市摆地摊维持生计。

    口中苦味已令萧屹眉头紧皱,听到的消息亦让他怫然而怒,赶紧闭目调气。

    偏偏一睁开眼又看到这简陋的居所,萧屹面色更加阴沉,清亮眼眸中寒意渐深,若水凝冰。

    那么美好伶俐的娘子,他们居然就把她扔到这么个地方自生自灭?

    掬月全然没感受到萧屹气场突变,她收走药碗,着“到了娘子要我练字的时辰了”,就坐到桌前,端端正正地开始写字。

    直到关鹤谣回来时,掬月还在练字。关鹤谣检查了几篇,夸她又有进步,又给她了几个样子,让她照着写。

    萧屹瞧着新奇,没见过哪家主人这么上心,亲自教婢子写字的。

    关鹤谣一笑,宛如忧国忧民的大儒,“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掬月被关鹤谣带回来时已经十岁,开蒙甚晚,但她很是聪慧,关鹤谣万分欣慰,就提前拿她体验着养孩子的快乐。

    只是这一天可把孩子可累坏了,关鹤谣心疼,放下东西就赶紧进厨房给她做油炸糕。

    关鹤谣把泡好的红豆又洗了好几次,去除豆腥味,这才下锅煮。

    若是像桂香坊那样偷懒,将红豆煮熟,整个炒制成豆沙,自然要方便许多。

    然而粗糙的豆皮会影响口感,豆沙的质感也会粘腻不清爽。

    关鹤谣要做的,是正宗的古法水洗红豆沙。

    待红豆煮到软糯开花,这边洗豆沙的准备早就做好了。

    一个大盆盛上清水,把一个细筛网架在上面,筛网底浸在水里。

    将红豆舀进筛网,用勺子细细按压。红豆皮留在了筛网里,而纯红豆沙则融进了水里。这般循环往复,直到关鹤谣手都要累断了,才终于洗好。

    因她这筛网不太精细,她又将水里的豆沙滤了两遍,这才满意。

    静置一会,豆沙就沉到了水底,将上面的红豆水撇去,用细纱布挤去豆沙里的水分,就得到了一大块细腻的豆沙坯。

    因为没有豆皮,这豆沙胚其实颜色很浅,是淡淡的嫣红。豆沙坯加糖、油火炒制,摇身一变就成了甜蜜细腻的红豆馅。

    糯米粉加了温水和一点老面揉成光滑的面团,稍微发一会儿就可以,和着红豆馅包成饼,下油锅去炸。

    这就是油炸糕,关鹤谣记得是现世东北地区的传统吃。

    不过是几样最简单便宜的材料,却着实是天作之合。

    糯米面炸制之后口感非常独特,会形成一层硬硬脆脆的外壳,而里面又是软乎乎、糯叽叽的,中间则是香甜的红豆沙。

    这是掬月最爱,她空嘴吃三五个不在话下。

    掬月叼着个金黄油亮的油炸糕进到主屋,咔嚓一口咬下,恰见萧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从那油炸糕上一掠而过。

    她有些护食地把油炸糕三两口吃光,烫得直呼气,这才怯怯道:

    “娘子糯米不易消化,你现在不能吃。”

    “……”

    “她专门给你做了红豆包,正在锅里蒸着呐!”

    “!!!”

    关鹤谣做好了油炸糕和红豆包当作点心,饭菜也没有含糊。

    随手做了凉拌麻酱鸡丝。将芝麻酱加温水一点点泄开,再加入盐、酱油、白醋、白糖和一勺炸好的花椒油,拌入鸡肉丝,倒入码好葱白的盘子里。最后一撮葱花和芫荽撒上去,芝麻温润的浓香里又有一丝葱和花椒的辛辣刺激飘来荡去。

    剩下的鸡汤加点青菜、几个鸡蛋收汁烩成一锅面,卖相自然比不上那梅花汤饼,但一样营养鲜美。

    关鹤谣把萧屹扶起来坐好,又从外面拿来一个矮几摆在床上。

    她挠头嘿嘿一笑,“这我今早做的,兰大哥你凑合着用吧。”

    矮几做工和材质都很粗糙,那桌面都是不规则的,萧屹却爱不释手,“给我做的?”

    “嗯。总不能一直让你端着碗吃呀!饭要好好吃,才吃得香。”

    桌面布置可是餐厅经营重要一环,关主厨的厨师魂要求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善尽美。

    萧屹忍不住又摸摸矮几,想象着那双做出精致吃食的素手是怎么摆弄这些木头疙瘩的。

    等我走时,不知道能不能把这拿走,萧屹暗想,这是娘子第一次送我的东西。

    关鹤谣忙里忙外,给他摆上一碗鸡汤烩面,一碟凉拌麻酱鸡丝和几个红豆包,又盛了一碗红豆汤端进来。

    “滤出的红豆水都是精华,我又加了红糖和红枣煮了一下。益气补血,你有胃口就多喝几口。”

    萧屹轻勾唇,“好,多谢娘子。”

    关鹤谣一愣。

    她发现萧屹……挺爱笑的。

    皎如玉树的年轻郎君,嘴唇上、眉眼间都能看出病色,带着些许可怜的脆弱气质。他身量高大健硕,偏偏又规矩老实地窝在饭桌后面,仰着头看她,神色柔和疏朗,眸光晶亮。

    怎么…怎么还挺可爱的呢?

    关鹤谣端碗的手险些不稳。

    美色误人啊色令智昏,她一边警醒自己,又一边情不自禁在心中高呼:

    战损,永远的神!

    终于把萧屹这边安顿妥了,关鹤谣才回到桌子前和掬月吃了起来。

    眼瞧着关鹤谣在那边坐定了,萧屹恋恋不舍又看她两眼,这才含笑低头看着自己的饭桌。

    无一物不精巧,无一物未倾注厨娘体贴的心思。

    一窝红豆包白胖白胖的,又用红枣切出花形装饰在上面,更显得巧可爱。

    红豆啊……

    牡丹红豆艳春天,檀板朱丝锦色笺。

    萧屹按下浮动的心绪,咬一口红豆包,面皮暄软,馅料细腻。

    他微微一笑。

    这是他吃过的,最甜蜜的东西。

    关鹤谣本来担心郎君一般不爱吃甜,偷看一眼萧屹,却见他吃得很开怀。

    关鹤谣放下心来,也夹了一个红豆包满足地笑眯着眼,一口咬下。

    嗯,真甜啊。